雪早就停了，近幾天都是晴好的天氣，只是感覺更冷了一些。

推開庭院的籬笆門，佳禾見院中梅花已含苞欲放，或紅或白或粉，輕巧地點綴在枝頭，幽香四溢，沁人心腑。幾只蘆花雞臥在墻邊，曬著太陽打著盹兒。

爺爺正在劈柴，見佳禾進來，便微笑著起身一起進屋，知他尚未吃中飯，又熱起了飯菜。

佳黍在外做工，過兩天才能回家。根叔攬的活很多，一直沒有中斷過，佳黍的手藝提高很快，每月都能領一百四、五十元的工錢交給爺爺。加之今年糧食豐收，魚的生長情況也不錯，家中境況與往年相比，有所改善。

飯后，佳禾擔滿水缸，便讓爺爺休息，拿起柴刀劈起柴來。他一邊劈柴，一邊和爺爺聊著家常，享受這久違的親情。

劈了一大堆柴，佳禾放下柴刀，用篾條將劈好的柴火扎成十來個小捆，堆放在墻邊。

隨后，佳禾分別去兩位叔叔和母親家坐了坐。

母親剛改嫁時，佳禾是頗有怨言的。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心智漸漸成熟，佳禾便心中釋然：“母親是無可替代的，沒有她就沒有我。況且母親改嫁后對兄弟倆頗有照顧，再有埋怨實屬不該。”

放假后的第三天，冰潔也迎來了寒假。

這天上午，佳禾借了自行車，去高中母校。

葉校長去縣城開會，史老師正在監考期末考試，陳老師剛監考完一門功課，便讓佳禾陪她去校園里走走。

校園里種了不少常綠的樟樹和柏樹，此時雖至隆冬，也是滿眼的蔥綠。

佳禾見陳老師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心想沒必要向恩師隱瞞，便紅著臉主動說了與冰潔的事。

陳老師聽后微笑道：“你們之間的事，我有所耳聞。冰潔這個學期進步很明顯，只是英語差了些，不過希望很大。那些復習資料挺好的，是你寄給她的吧？”

佳禾回答：“我同學的親戚是省城重點高中的老師，這些資料都是他轉交給我的。”

陳老師點頭道：“省城重點高中的復習資料的確要系統、全面些，難度相對大一些，我看后也頗受啟發。”

她看了佳禾一眼，接著說道：“男女生談戀愛，處理得當也能成為學習的動力。冰潔這孩子不錯，你倆挺般配，看到你們處理得當，我很欣慰。”

海平推著自行車走進校園，看到佳禾，甚是驚喜，便熱情招呼著。

沒過多久，便聽見鈴響，陳老師就讓他們去教室看看。佳禾遠遠看見冰潔和雅萍正有說有笑地走來，便與海平加快了腳步。

冰潔與雅萍見到兩人，都有些意外，隨即臉上泛著紅暈，滿是嬌羞和喜悅

史老師手捧厚厚的試卷從教室出來，便見佳禾他們紅著臉向他走來，心中自是明白個中緣由，這兩對平時就有所耳聞，也不予點破，樂呵呵地與他們招呼著。

向老師們說了新年祝福后，四人便在學校食堂用了午餐，隨后稍加收拾，便推著自行車走出校門。

海平和雅萍都住在北橋鄉農村，在路邊說了一會兒話后，便和佳禾、冰潔道別，相約年后在縣城再見。

兩人并沒有馬上騎車上路，推著車在路邊漫步。冰潔捋了捋額前的秀發，側過臉微笑道：“佳禾，沒想到你今天會來。”

佳禾見她披肩秀發隨風飄灑，笑靨如花，便有些分神，聽的此話，忙回過神來：“想你了，就過來看看，也來看望校長和老師們。”

冰潔淺淺一笑：“你這是一舉兩得啊。”

佳禾點頭道：“也是想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回到母校，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上午陪陳老師在校園里走了走，也沒有隱瞞我們之間的感情。她說我們處理得當，還說這學期你進步很明顯，今年的希望很大。”

冰潔俏臉微紅：“幸虧有你的幫助，我才有些進步。陳老師早就知道我們的事了，史老師大概也知道。兩位老師對我都挺關心的。”

佳禾笑道：“老師對成績好的學生向來是很關心的。”

冰潔的話語中透著醋意：“跟你比差遠了。佳禾你在校時，校長和老師們對你的那種關心和照顧，我們看了都有些眼紅。”

佳禾感嘆道：“校長跟老師，還有你的父母，都對我有恩，我心里都記著呢。楊校長和林老師身體都好吧？”

冰潔點頭道：“都挺好的。佳禾，我沒跟爸媽說我們的事，怕他們擔心。”

佳禾跟著道：“我也覺得時機還不夠成熟，等你高考結束后再說也不遲。”

冰潔話鋒一轉：“不過我倒不擔心爸媽的態度如何，他們對你的印象很好，經常提起你，還讓我以你為榜樣呢。只是爸媽的意見可不小，說你初中畢業這么長時間了，也沒去看過他們一次。”

佳禾有些尷尬，神情復雜地看了冰潔一眼，隨后道：“冰潔，以前我很想去你家看望爸媽，只是我對你存有不良的動機，在打他們寶貝女兒的主意，心虛異常，無顏面對你和爸媽。不過現在卻深感榮幸，居然成了你的榜樣。”

冰潔聽了佳禾的話，頓時笑彎了腰，隨后勉強止住了笑，又有些忍俊不住：“佳禾，你不來看望爸媽的理由真是獨特，哪來的歪理？不過今后看望的機會多的是，來與不來就由不得你了。佳禾你去年考上大學，猜爸媽怎么說？”

佳禾深情注視著冰潔好看的眼睛：“爸媽他們怎么說？”

冰潔愉悅的眼神中帶了些俏皮：“媽說：‘佳禾這孩子，我是看著他長大的，上小學那會兒就覺得他今后會有出息，佳禾考上大學我不覺得意外。’爸跟著說：‘佳禾是有志氣，爺爺也不簡單，在那種家境下硬是把佳禾培養出來，不容易啊。’然后爸又用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眼神看著我：‘冰潔，你有這么好的學習條件，又衣食無憂，怎么不好好向佳禾學學呢？’我就賭氣對他們說道：‘佳禾那么好，干脆讓他做你們的女婿算了。’”

佳禾聽到這里，不免有些錯愕，便笑著打斷她的的話：“冰潔你真夠膽大，這話你也說的出口。”

冰潔嫣然一笑：“我這是投石問路，看看爸媽的反應。”

佳禾一副很佩服的樣子：“冰潔你啥時成了女諸葛了，這么有謀略。爸媽有什么反應？”

冰潔的神情滿是欣喜：“媽說：‘冰潔你這孩子，怎能這樣說話？不過，佳禾這孩子真的很不錯，人長得帥，人品也很好…。’接連說了你幾個好，爸則在一旁若有所思。”

佳禾心中異常開心：“聽你這么一說，頓覺信心百倍，我會讓丈母娘越看越歡喜的。”

冰潔一張俏臉，滿是嬌羞，她輕打了佳禾一下：“說你胖，你還喘上了，誰說要嫁給你了？”

看著冰潔俊俏嬌羞的模樣，佳禾又接著又同冰潔開起了玩笑：“冰潔，以前坐在我后面，天天盯著英俊瀟灑的毛佳禾，怎么能靜下心來學習呢，真是為難你了。”

冰潔嗔怒道：“愛臭美的老毛病又犯了，那時候我恨不得一腳把你踢到爪哇國里去，眼不見心不煩。”

佳禾夸張道：“楊冰潔，你還有這么殘忍的一面啊！不過你肯定剛一腳把我踢開，雙手馬上就抓住我，和我一起飛到爪哇國去，那該多美啊。”隨后一副很向往的樣子：“爪哇國咱還沒去過呢，風景應該不錯吧。”

冰潔差點笑出了眼淚，和佳禾在一起她很開心，同時也有些詫異。佳禾在高中的時候是幾乎不跟女生說話，難得跟她說上一兩句，也是一副難為情的樣子，沒想到他還有風趣幽默的一面。

冰潔止住了笑，看了一眼佳禾說道：“你還別說，每天坐在后面盯著你，難免有些浮想聯翩，很難靜下心來。”

佳禾接著說道：“是啊，換成我也會這樣。也不知史老師當時怎么排的座位？竟然把你排在了我的身后，我可比你高了半個頭啊。”

冰潔笑著說道：“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也許這就是緣分吧，要不你有空問問史老師是怎么回事。”

佳禾心里揣摩著緣分兩個字的含義，人與人的交往存在機緣巧合，其間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因果關系，只能用緣分二字來加以理解。緣分是天成的，像男女之間的愛情，用宿命論來理解，就是冥冥之中作出的安排。佳禾不相信宿命論，但此時卻感謝上蒼讓他和冰潔相識、相知又相愛。

冰潔見佳禾沉默不語，知道他在想心事，便問道：“佳禾，你在想什么？”

佳禾深情地看了冰潔一眼，說道：“在想緣分這兩個字，我想緣分是天意使然，感謝上蒼讓我們相識、相知又相愛。”。

戀人們在一起的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沒過多久，就到了禹山中學。冰潔全家在中學過年，年后再到冰清那兒住一段時間。

見冰潔站在校門口看著他，佳禾便向她揮了揮手，隨后緩緩離去，悵然若失的感覺又從兩人心底升起。

佳禾推開院門，見佳黍已經到家。

佳黍長高了一些，又黑又瘦。佳禾心想佳黍還不滿十七周歲，家中重擔便落到他稚嫩的肩膀上，心中有些內疚和不忍，伸手撣去了他肩頭的灰塵。

佳黍見到哥哥，甚是欣喜，相依為命的兄弟之情在兩人心中蕩漾開來。

吃過晚飯，佳禾和佳黍一起去看望了根叔。

當晚天氣生變，凜冽的西北風呼嘯著刮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早上，天空中雪花漫舞，瓦背和樹枝都披上了銀裝。

走進院內，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雪，那些蘆花雞躲在雞舍里不敢出來。梅枝上覆蓋著一層冰雪，佳禾看著依舊嬌艷的梅花，心中若有所思。

在此起彼伏的鞭炮聲中，迎來了春節。

佳禾在家無所事事，去看冰潔也有所不便，便和爺爺一起練習書法，期間又說了一些董航家的情況。

爺爺聽他在省城有此際遇，心想這也是有緣。佳禾請他寫一幅字，爺爺自是答應，只是家中沒有上好的宣紙，過兩天讓他到縣城買些回來。

正月十一上午，佳禾騎車來到人民公園門口，見大家都到了，便熱情招呼著。

建中還是老樣子，只是穿著比以前考究了些，這也難怪，戀愛中人，自然要注意形象些，他帶了女友讓大家過目。

女友叫單瑢，姿容俏麗，兩人是同事。單瑢挽著建中的胳膊，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

越峰比以前稍稍胖了些，他也有了意中人，只是還沒到帶回家的地步。

佳禾問越峰在東州的生活還習慣不，越峰說開始有一點不習慣，不過現在好多了。又說東州的鄉鎮企業比較發達，經濟發展很快，海邊的景色也不錯，海產品新鮮便宜，有機會請大家去東州品嘗海鮮大餐。

大家聽后，都很向往。

海平開起了衛國的玩笑，說五個好兄弟大多“名草有主”，讓他跟上步伐。

衛國笑說一定緊跟，一有著落就及時通報。

幾人走進公園，邊走邊聊。幾個男同學湊在一起，說著近期的所見所聞，相互之間開著玩笑，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

單瑢很快跟冰潔、雅萍熟絡起來，在不遠處低聲說笑著，聽到那邊廂傳來的笑聲，就看了過來，神情卻有些茫然，也不知這幾個男生為何如此好笑。

大家仍舊來到了那家公園邊的飯店。建中還是搶著要做東，越峰不讓，說按排行也該輪到他了。五人當中，建中年齡最大，越峰次之，海平第三，佳禾最小。

建中見越峰堅持，也就作罷。

席間氣氛活躍，笑聲不斷。佳禾一邊和大家說笑，一邊幫冰潔夾菜。雅萍這回沒說佳禾偏心，海平的殷勤與佳禾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飯后，大家又坐了一會，便相互告別。

佳禾見時間還早，便和冰潔一起到公園走走。

年前的一場大雪之后，天氣一直晴朗。午后冬日的陽光照在身上，感覺暖暖的，兩人手拉著手，在公園里散著步。

每一次深情注視，每一次手掌相握，都讓佳禾與冰潔感到情意在傳遞，心意在相通，兩人之間的感情由此增進不少，也倍加珍惜這短暫的相聚。

日頭逐漸偏西，冰潔便讓佳禾早些回家，兩人雖心有不舍，但也無奈。

見冰潔的倩影消失在她家附近小街的轉彎處，佳禾嘆了口氣，隨后就在附近的新華書店買了宣紙和書畫盒，便騎車回家。

第二天上午，佳禾研了墨，鋪好宣紙，便請爺爺寫一幅字。

爺爺聽佳禾說過董鵬飛獨愛梅花，便蘸了墨，思索片刻，用隸書寫了北宋詩人林逋的《山園小梅》：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然后以行書落款：鵬飛先生雅正，丁卯年始春毛錦楚書。

佳禾看爺爺的字墨色酣暢、線條凝厚、結體嚴謹、工穩俊麗，心想自己的書法功底與爺爺相比還差了些，還需磨練。又見爺爺打開舊衣柜，取出印鑒和一只一尺多長的舊書畫盒。

爺爺鈐印之后，就將那只舊書畫盒遞給佳禾。

佳禾打開盒子，取出里面的一幅字，在桌上鋪開。他見過這幅字，以前閑暇時也曾臨摹過幾次。

爺爺有幾幅沈先生贈送的精心之作，都是他的心愛之物，平時很少拿出來示人。

這幅字是沈先生以行書書寫的，元朝詩人虞集《虞文靖公道園詩集》里的詩：北苑今仍在，南宮奈老何。青山解浮動，端為白云多。雨過黃陵廟，蒼梧云正愁。何時倚虛幌，對此滿林秋。江上秋漠漠，風雨晚蕭蕭。千載誰相識，惟應待老樵。

字寫得飄逸俊秀，大氣浩然，絕非尋常人能及。

佳禾與爺爺只是愛好書法，對書法名家特別近現代的書法名家知之甚少。爺爺年輕時的經歷，佳禾小時候就聽他講過，覺得比小人書上的故事還要精彩，纏著爺爺講了多次。

問起沈先生的情況，爺爺說只知道先生的字寫得極好，滿腹經綸，除了知道先生教書育人外，其他的事情也不便細問。佳禾忙于學業，自是無暇考證。

爺爺指著沈先生的那幅字說道：“佳禾，爺爺畢竟是一介村夫，所寫的字登不了大雅之堂。先生的字有大家風范，難得你董叔又同先生一樣酷愛梅花。愛梅之人，其性亦雅，其情亦潔。你把這幅字交給你董叔，就說字贈有緣之人。”

佳禾臉色鄭重地點點頭，將兩幅字小心地裝入書畫盒中。

元宵節過后，佳禾告別家中親友返回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