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開車簾, 房子陵率先跳下車去。隨後,綠珠、阿奴、雁兒、芳菱亦上前扶著各自的主子下了車。獨孤楓已立在大門口迎接。一番作揖見禮後,引衆人拾階而上, 依次步入宅內。霍青則身負護衛職責, 一刻不敢大意。先令五騎隨僕從去往後院安置車馬。然後令二十餘騎在外巡視, 十步一崗, 將個別墅前後圍得水泄不通。最後, 親身率領剩餘御林軍校尉進入別墅內,把守各個院落、長廊。宅內的丫鬟、家奴均已知曉今日初雲公主到來,想必看守甚嚴, 因此不以爲異,仍自往來張羅, 侍奉不迭。
卻說簡寧一行人隨獨孤楓繞過大門內照壁, 進了二門。過甬道, 穿回廊,行過大廳, 直至後面花苑。佳人不禁讚歎:“真是別有洞天!”原來這別墅地處東市街坊,門面不甚起眼,不想裡頭長廊疊閣,高低相映,碧瓦琉璃, 玉檻朱欄。一進院落套一進院落, 互相連屬, 輾轉相通, 佈局甚是精巧, 很有些江南房舍“螺螄殼裡做道場”的味道。今日因做東道,少年的態度較先前有禮許多。聞言, 乃欠身道:“謬讚了。不過因地制宜,無奈之舉罷了。”簡寧忙回道:“安逸侯謙虛了。”便也頷首致意,和顏以對。
皇甫倩見狀,少不得又要聒噪。才張了口,還未發出聲音,獨孤楓“唰”地撇過頭去,衝小妮子瞠目道:“皇甫倩,我今日請你來是來賞燈取樂的。閉上你的嘴,少嚕囌!”皇甫倩被唬得一楞。等定了神,再要發作,獨孤楓已閃身穿過月洞門,先行往花苑一隅的水閣去了,不免跺腳撅嘴,氣惱不已。房子陵向佳人低語道:“常言說的好:一物降一物。你瞧,這便是了。宮中的小霸王遇見那揚州赤佬,每每威風掃地。呵呵!真乃孽障也。”簡寧聽了,微露笑意,心中卻另生出一番感慨來。
這水閣名曰錦鱗閣,因其建在花苑內的鯉魚池邊,故而得名。穿過月洞門,簡寧一行人亦由丫鬟打著紗籠,沿池岸引至水閣內。褪去雲裘,簡寧打量四周。但見牆壁上糊著白花綾,連一副字畫也不掛。閣內陳設也絕無商鼎周彝之類,所有傢俱、擺設全爲美觀、實用。果然商賈之家,別有計較。房子陵也道:“此處清爽,毫無酸腐之氣。只怕我們來了,把這裡污濁了。罪過!罪過!”獨孤楓笑道:“房兄所言,不是取笑舍下淺陋罷?”房子陵直襬手道:“哪裡,哪裡。楓弟不要誤會。與附庸風雅之吾輩相較,閣下才是真正懂得享受,能當家立事之人。看將來誰有福氣做你獨孤家的內當家了。”說完,竟看向仍舊氣鼓鼓的皇甫倩。少年立時窘澀,連忙招呼入座。
只見兩張紫檀木雕花翹頭長案桌在水閣正廳內一字排開,男女各居一席。按齒序,房子陵與簡寧分座了正中位置,獨孤楓與皇甫倩則在左右相陪。案桌上,金盃玉盞,羽觴碧碗。木樨荷花酒,芝麻薰筍茶;玫瑰松花糕,椰蓉栗子糖。酒水茶點,俱爲精緻。一應器物受用,比之大內,愈見華貴。登時,丫鬟們魚貫而入,奉上各色果餡元宵。阿奴、雁兒、芳菱侍坐一旁,伺候各自主子吃了少許。綠珠則被簡寧編派給了房子陵,把盞、續杯、舀湯、乘果,自是百般殷勤、無比周到。
飽了口福,皇甫倩拿絲帕揩著嘴道:“楓表哥,我們是來玩的。別教我們乾坐著呀。”獨孤楓道:“你急什麼?”隨即吩咐下去。須臾,便有丫鬟又擡了一隻銅爐入內,把個廳裡烘烤得異常暖和。衆人疑惑之際,卻見衆丫鬟行至窗前,將水閣四面的瑤窗盡皆打開。其時,皓月當空,繁星微閃,映襯著窗外山石、樹影、池水、游魚,當真另有一番情趣。皇甫倩嚷道:“花燈吶?”獨孤楓道:“這不就有了嘛。”話音剛落,外頭的數十家奴已一齊將昏暗處的花燈點亮。
一時間,銀河倒瀉,落星如雨。只見蘭膏明燭,高低錯些,花苑內的數座燈架及十幾棵喬木上掛滿了彩燈。琉璃燈,絹紗燈,料絲燈,材質個個不同。荷花燈,芙蓉燈,繡球燈,樣式盞盞各異。更有判官燈、秀才燈、和尚燈,詼諧逗趣;獅子燈、鯉魚燈、螃蟹燈,憨態可鞠。置身期間,猶如身處蓬島閬苑。衆人紛紛讚歎。房子陵道:“楓弟果然費了心思。就算宮裡景況,也不過如此。”獨孤楓道:“一年只一回,圖個高興。”房子陵道:“可不是嗎?你瞧。”語畢,一併向簡寧、皇甫倩看去。
原來她二人引頸觀望,竊竊私私,早就按奈不住。尤其是皇甫倩,已喚了雁兒去取斗篷來,等不及此刻便要出去賞玩嬉戲。獨孤楓見狀,攔道:“皇甫倩,你先別急著出去。那燈又不會自己生出腿來跑了。是你要聽小憐他們唱曲,我才請了的。你給我好好坐著。”皇甫倩猶豫片刻,終打發雁兒將袍子收好,妥協道:“好嘛好嘛。一會兒看就是了。”便復落了座。簡寧湊過去道:“瞧你急的。不是說要向我引見薛小憐、段玉樓的嗎?”皇甫倩撅嘴道:“我忘記了嘛。”
稍後,門外丫鬟打起簾子來。霍青欠身步入,周身猶帶外界寒意。簡寧心頭狂跳,不自覺中已垂下了眼簾。“多謝霍家兄長賞光,快請進來喝一杯。”說著,獨孤楓起身讓位,自己退至一旁相陪,並令丫鬟上前,接過霍青除下的猩紅斗篷。房子陵亦道:“稀客,稀客。難得霍將軍有此雅興。按年歲,理當上座。”便挪了位置,刻意讓出主位來。
“叨擾了。”霍青一反常態,毫不推辭,拱手後,兀自上前坐下。綠珠不待吩咐,也替其斟了酒。霍青接過,一飲而盡,繼而更連飲數杯。一片“海量”聲中,佳人上下忐忑,半分目光都不願臨睨。二人這般微妙情勢,獨房子陵、阿奴察覺一二。阿奴知根知底,房子陵卻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由得疑竇暗生,胡亂猜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