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芳歇去, 夏木陰陰,此時天氣日漸炎熱。佳人在芳菲殿內(nèi)忙活了一個上午,終於將咪咪的小紈褲製作完成。歇過午覺, 等到申時驕陽勢弱, 便牽了兩隻松獅犬兒往御花園中玩耍。下了彤輦, 穿過刻有“涵虛”二字的石牌樓, 迎面遇見了兩名侍女。二人上來行禮問安, 不免對咪咪格外注目。
只見它渾身雪白,身軀兒圓滾滾的,下身穿一條淺粉色絲絹小褲。褲腰處拼鑲了一截同色的綃金錦緞作爲點綴, 縛帶在背上還打了個大大的蝴蝶結(jié)。再加上佳人親手用數(shù)根銀色絲繩編織而成的項圈以及牽引繩。整體造型,可愛至極。
一番詢詰, 原來她二人乃是張婕妤與薛嬪的侍女。今日湊巧, 張婕妤、薛嬪也結(jié)伴來這御花園中消遣。因一時嘴饞, 想起來要喝酸梅湯,便命她二人往尚膳監(jiān)去取些來。簡寧道:“正好, 我們帶了來。不如與兩位娘娘一處享用。天氣熱,你們也省得特意跑一趟。”二人略一猶豫,便應喏了。一來躲懶,二來佳人盛意拳拳,不敢推辭。簡寧遂命新近的貼身侍女漱霞擡了果盒, 自己與阿奴牽著皮皮、咪咪, 隨那兩名侍女往園中行去。
順著柳堤, 沿翠光湖走了一會兒, 又入迴廊, 繞過桃蹊、竹林,行至園中西南角, 便遠遠地瞧見張婕妤、薛嬪在醉花軒中納涼。這醉花軒乃一座面闊五間、前後無壁的敞軒,坐落於一片草坪中央,四周栽有數(shù)棵高大的老槐,參天蔽日,亭亭如蓋,是一處極涼爽的所在。
醉花軒內(nèi),張薛二人正各自歪在一張竹塌上。薛嬪擡頭見遠處情景,不禁道:“咦?怎麼她們兩個這樣快就回來了?手上空空的,莫非不曾去?”再一看,又道:“她怎麼跟來了?”張婕妤道:“誰來了?”薛嬪往外努了努嘴。“喏,你自個兒瞧罷。”便下得榻來,整飾以待。張婕妤坐直了身子,向外張望。一看是初雲(yún)公主駕臨,也跟著站起身來。
行至近前,佳人笑道:“兩位可真會挑地方。這裡既清靜又涼快。在此消暑,好不愜意!”張薛二人步出敞軒,迎上來道:“難得在這裡遇見公主,快請進來一同坐罷。”簡寧點頭稱善,與張薛二人依次步入醉花軒中。
於軒內(nèi)的石桌邊坐定,簡寧道:“二位想喝酸梅湯,真是巧了,我恰好帶了來,就請嘗一嘗罷。”便吩咐漱霞從果盒內(nèi)取出一白釉瓷壺並三隻小瓷盅來。張婕妤與薛嬪始知佳人何以到此。薛嬪道:“虧得公主帶來,倒便宜了這兩個懶婢。”
張婕妤指著石桌上的大冰盆,道:“這些水果是我?guī)淼模舱埞鲊L一嘗。”簡寧見冰盆內(nèi)沉李浮瓜,時令的鮮果無一不有,便叫漱霞將自家?guī)淼墓贩峙c侍女們吃。又打發(fā)她與阿奴牽著兩隻犬兒到外頭草坪上玩耍。張薛二人亦命兩名侍女拿著竹竿子挑的網(wǎng)兜兒,去翠光湖邊捉幾隻蜻蜓來。
酸梅湯入口,口齒生津。簡寧好奇道:“爲什麼要捉蜻蜓?是不是拿絲線拴住它身體,然後像放風箏那樣,牽著它好玩。”言畢,張、薛二人幾乎同時笑出聲來。薛嬪道:“敢情公主小時候這般頑皮呀!”簡寧眨了眨眼睫。“難道不是嗎?”張婕妤道:“是拿來做花靨的。”簡寧更奇了。“怎麼個做法?”難道製成標本粘在臉上?不會吧。張婕妤道:“取它的一對翼翅,以極細的羊毫筆沾金粉或顏彩塗之。貼在面頰上,薄如蟬翼,豈不好看?”
“哦”簡寧點了點頭,心道:誰出的餿主意?拿個動物殘骸貼在臉上。正想著,便聽薛嬪道:“是徐昭儀先想出來的。前年她以翠鳥的翎羽作成髮飾,搶盡了風頭。去年又想出拿這蜻蜓翅膀來作花靨。不曉得今年女兒節(jié)她又會想出什麼新點子來?”原來如此。簡寧暗暗記在了心上。
“汪汪汪”犬吠聲傳來。醉花軒外,皮皮與咪咪在草坪上追來逐去,玩得甚歡。張婕妤問:“公主怎麼想到給那犬兒穿上紈褲的?好有趣呀!”簡寧道:“閒來無事,做著好玩的。”遂將情由如實告之。張薛二人嘴面上不說,心下不由吁嗟。皇上夜夜臨幸的,尚覺日子難捱。我等身居長門,豈不是早該活活悶死了?
既已言及消愁解悶之法,佳人便問張薛二人平日在宮中都以何種消遣來打發(fā)時間。不出所料,無外乎打馬吊、玩骨牌,喝酒行令,下棋彈琴。簡寧見毫無新意,又問二人未出閣時以何爲樂。薛嬪道:“投壺、鬥草、拋球、打鞦韆,大抵如此。因向家裡的帳房學過幾天籌算,閒來無事,也曾幫著檢較帳冊。”原來薛嬪的孃家乃淮南一帶的巨賈,財力雖比不上獨孤氏,卻也是富甲一方。
簡寧因薛嬪的話,想起一道簡單的數(shù)學題來,便道:“薛嬪姐姐,我有一題不明,你既精於算術(shù),求你替我解答。”薛嬪笑道:“精通不敢當。公主既有心考驗,就請出題罷。”簡寧遂取了桌上冰盆中的一顆鮮李,問道:“假設(shè)我有若干鮮李分予衆(zhòng)人。每人分得三顆,鮮李便多出兩顆。若每人要分四顆,鮮李則少四顆。敢問姐姐,共有幾人分幾顆鮮李?”
薛嬪毫不遲疑,回道:“此處雖無籌碼,好在此題容易,口算即可。以三、四相減,得一。多兩顆,少四顆,兩者相加爲六。以六除一,便得出了人數(shù)。再以人數(shù)乘以三顆加上兩顆,便可得出乃六人分二十顆鮮李。”厲害!簡寧應道:“算得絲毫不差!”想起自己第一次碰到這道題,居然還要用筆列出X、Y的方程式來解,某人慚愧不已。
張婕妤眼見佳人對薛嬪滿口稱讚,不覺起了好勝之心,便道:“論算術(shù),我不在行。不過要說到這後宮之中誰的騎射最精,我可是當仁不讓哩。往昔在家中,時常隨父兄出去打獵。想想那時的日子,真是快活。”簡甯越發(fā)來了興趣,應道:“騎馬我多少曉得一點。無非抓牢繮繩,夾住馬腹,身子前傾。上下馬時不可踏滿全蹬,應以足尖點之。倒不知射箭有何講究?”
張婕妤道:“公主說的這些俱是騎馬最基本的要領(lǐng)。若真想馳騁萬里,還須時時騎在馬背上,細心揣摩體會方可。”簡寧點頭道:“婕妤說得在理。”張婕妤又道:“至於射箭之法,要領(lǐng)繁複,非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總括來說便是十六個字,即身形端正,舒胸下氣,肩肋平正,射放從容。”簡寧聽了,頗以爲然。
張婕妤續(xù)道:“可惜入宮三年不曾上過馬、開過弓,只怕已生疏了。往昔射箭,不敢說百發(fā)百中,卻也是十發(fā)九中。如今若再射的話,不知道十枝箭裡還能射中幾枝哩。”薛嬪道:“俗話講:一日讀書一日功,一日不讀十日空。你方纔說你的騎射功夫後宮第一。三年不練,依我看吶,只怕連弓都未必拉得開了。”張婕妤拈了一顆櫻桃送進嘴裡吃了,輕嘆道:“說的也是啊。”
這時,兩名侍女往翠光湖邊捉了蜻蜓回來。薛嬪接過網(wǎng)兜兒察看,只見裡頭撲騰著七八隻,便向佳人道:“不如公主拿一隻去玩玩。”簡寧擺了擺手,微笑道:“不必了,多謝薛嬪姐姐。”薛嬪便將網(wǎng)兜兒交回侍女手中。看看已屆酉時,起身道:“時晌不早了。公主若不介意,臣妾要回綺陰殿去了。”張婕妤亦道:“是啊,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佳人只得欠身相送,任由薛張二人攜了侍女離去。
獨自倚在竹榻上,簡寧怔怔地發(fā)起呆來。皇甫擎的後宮實在稱得上一臥虎藏龍之地。徐昭儀的善修飾,薛嬪的精通算術(shù),張婕妤的騎射了得。再想想其他妃嬪,也一定各有各的過人之處。都因爲困在了這深宮禁苑中,又爲禮教觀念所束縛,所以才無法施展各自的才華。而自己呢,如今的生活已經(jīng)變得毫無目標,似乎單等著要給皇甫擎生個孩子,還一定要是男孩。過去二十年裡所學的東西,現(xiàn)在都只能被用來打發(fā)時間。佳人心中氣餒之餘,更生出許多不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