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大都城有東、西兩市。東市臨近皇族顯貴所居的官邸府宅。市中四方珍奇,皆所積聚。經營之物多爲高檔奢侈品。西市恰相反。因其附近坊間大多居住平民百姓,故市場以衣、燭、餅、藥等尋常買賣爲主。
這一日午後,西市如往常般熱鬧。果子鋪、油靛店、絹行、肉鋪等均迎來送往、生意興隆。煤炭店、裘帽鋪更不必說。正值當令,店鋪裡摩肩擦踵、人頭攢動,忙得夥計們連喝口茶的功夫都沒有。而西市最出名的點心鋪當屬“喜來順”。此時店內二樓臨窗處,正有兩人對桌而坐。一人青衫儒巾,面白清秀,甚是俊朗瀟灑。另一人則作書童打扮,面色萎黃,滿臉黑痣。卻偏偏生就了一雙珠輝明眸,顧盼之間,流光熠熠。他二人面前的方桌上擺滿了各色點心,有棗泥蒸糕、麻醬涼粉、肉漿辣糊湯,還有牛肉鍋貼、柿子餅、羊肉疙瘩、油炸裡脊,俱是地道的本地美食。
只見那青衫公子一面翻看手中單據,一面抱怨道:“你買這些個沒用的東西做什麼?到時一併送來詩社,你教我如何處置?你的吃穿用度一概由上頭供應,哪裡用得上這些普通玩意兒。”
那書童正自埋頭苦吃,聞言便擡頭道:“表哥,你幹嘛那麼小氣。好不容易出來逛逛,人家手癢嘛。你不讓我買,我會憋死的。再說怎麼沒用啦?你不是有不少布衣之交嗎?把這些東西都送給那些寒門子弟吧。”
“你倒好,拿我的錢做善事。”
“呵呵!表哥最好了!你是大好人!”
原來這二人正是簡寧和房子陵。前晚“夜審”房子陵後,簡寧便想到以那供狀作爲要挾,讓房子陵帶自己出府逛逛。這招不算高明,不過看用在誰身上。人哪,有時候就是賤。譬如簡寧如此作弄房子陵,可房子陵對她的傾慕之情絲毫未減,反愈加迷戀。當天晚上回屋躺在自個兒牀上,佳人妍影便如同走馬燈一般在眼前閃現。一會兒是依枕而眠、嬌慵無力,一會兒又是巧笑倩兮、撅嘴吐舌,直把房子陵弄得是神魂顛倒。再加上先喝了酒又飲了濃茶、薑湯,一整夜腹中都難受不已。真可謂:展轉數寒更,起了還重睡。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歲。待第二天晌午迷迷糊糊醒來,又發覺自己夢遺,將牀褥弄溼了一大灘。頃刻間是又愧、又恨、又氣、又惱,先沖服侍的丫鬟發了通少爺脾氣,又將送上的早飯砸了個稀巴爛。好不容易捱到晚飯,見著佳人。看她跟個沒事人似的,說說笑笑,一如往常。這才稍安下心來。飯後見人兒拿著供狀來求自己,心中早已千肯萬肯。不過掩人耳目,才推委了好一陣。直想著即使不得長廂廝守,哪怕單獨處上一天半日也是好的。
正巧今日靜儀公主夫婦一同前往戶部王尚書府上作客,商量兩家兒女相親一事。一整天俱不在家。房子陵遂決定帶簡寧出去玩上半日。說來不易。這大都城畢竟乃天子腳下,不比范陽。一個招牌砸下來,十個人裡倒有四、五個官宦貴戚,難保不讓人認出。加之又有御林軍在公主府周圍把守,禁衛森嚴。故簡寧不得不往臉上塗上黃粉、畫上黑痣,扮做書童模樣。又由房子陵親自駕車,捨近求遠,故意揀那鮮有人認識的西市去逛。在足足逛了兩個時辰,買了一大堆東西后,兩人終於坐在“喜來順”裡歇歇腳,順便品嚐大都的名點佳餚。
“表哥,我灌你濃茶、薑湯的事,你還生氣嗎?”簡寧拿起一串油炸裡脊咬了一口。嗯...又嫩又滑,香極了!
“那件事原是我有錯在先。你不再跟我計較,我就謝天謝地了。”房子陵呷了口清茶,說道:“那日在藕荷齋之事,你也別往心裡去。你是一番好意,是我口無遮攔說錯了話。”
“你說那件事啊。若你不提,我早忘了。”
“是嘛。”
房子陵聞言,心頭難免酸澀。想來自己的話在這小丫頭心裡著實沒什麼份量,便忍不住道:“你若想出來逛,爲何不去找那姓霍的?豈不更方便。也不用扮個大花臉,如同做賊一般。”
簡寧夾了只牛肉鍋貼送進嘴裡,一通細嚼慢嚥後,纔回道:“他不會答應的。他這人死腦筋。再說了,他是我什麼人?憑什麼幫我?你就不同啦。你是我哥耶!我不求你,還能求誰?”
房子陵立時心情轉好,便又問道:“那我比霍青如何?費了這麼大勁把你帶出來,總該誇我兩句吧。”
簡寧一聽便放下筷子,仔細打量起眼前人來。房子陵被她那雙亮晶晶的眸子看得心裡砰砰直跳,忙乾咳一聲,蹙眉道:“怎麼?你表哥身上就找不到值得讚許之處?”
“哪裡的話?”隨即便見簡寧朝房子陵豎起大拇指,連讚道:“表哥還用說嗎?風流倜儻,一表人才,學識淵博,才華橫溢,玉樹臨風,幽默風趣,又懂得憐香惜玉,簡直是人中翹楚嘛。真乃居家旅行、爲朋爲婿之必備首選。霍青他呀,跟你沒得比!”Sorry,霍青。在我心裡你是NO.1。不過好歹人家幫了我,只好先委屈一下下咯。
這下房子陵可樂壞了,直笑道:“喂!哪有這麼夸人的?幸虧這些點心都讓你一人包了,我沒怎麼吃,否則還不得吐出來。還‘必備首選’呢?”
“嘻嘻!好說好說。”某人得意之餘,見房子陵俊面微紅,笑得跟朵花似的,心中突然閃過個念頭。咦?怎麼之前沒想到呢?
“表哥!”
“嗯?”
“你該不會...不會是...喜歡我吧?”
“......”
沉默片刻後,只聽有人慘叫道:“哎呀!表哥,你幹嘛彈我啊!”
“小丫頭,美得你!你當自己是誰啊?非得所有人都喜歡你不成?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你哥哥我就這麼點出息?再說了,兔子不吃窩邊草。我還不至於如此飢不擇食。你不是說過:我改了你便也改了。如今,我可是聽從父母之命相親去了。你也該乖乖回到上頭身邊纔是。”說完這一通,房子陵真想抽自己一頓嘴巴子。何謂自欺欺人?這就是。
“哦...對不起,我搞錯了。”嘟著嘴,某人不住摸著自己的腦門。丟死人了!簡寧,你還真會胡思亂想。簡直是花癡一個!
一頓美餐後,簡寧又叫了些柿子餅和棗泥蒸糕。打了包,準備帶回去給阿奴和綠珠嚐嚐。
房子陵見了,道:“難怪她們兩個忠心待你。我還真沒見過主子給下人帶這帶那的。”
簡寧回了句:“少見多怪!”便拎著包有點心的黃紙包下了樓。
房子陵跟在後面,笑著搖搖頭。自古那些美貌又賦才情的女子多是自恃清高的。可這小丫頭什麼都佔全了,性子卻是這般和順、體貼,真是讓人想不喜歡都難。
出了喜來順,房簡二人一道往後巷走去。這館子雖爲客人預備了停靠馬車的地兒,可沒有“代客泊車”這項服務。故客人進出還得自個兒到那僻巷裡停車、取車。才進巷子拐了個彎,便聽見“喵——喵——”的貓叫聲。簡寧蹲身探看,發現牆角的竹筐邊趴著一隻純白的小貓。大約只兩個月大,瘦瘦小小的,毛色倒還乾淨。
“小可憐,你一定餓了吧。怎麼剛纔沒看見你呢。”簡寧忙將紙包打開,拿了塊棗泥蒸糕,掰成一塊一塊的送到貓兒面前。
小貓初時還有些害怕,後來便跺過來舔吧著吃了起來。
房子陵立在佳人身後,調侃道:“小丫頭,你還真是心中有愛啊。”
簡寧聽了,回過頭來笑道:“聖人曰:愛人者,人恆愛之。”
望著佳人燦爛的笑顏,房子陵忍不住一語雙關道:“可惜表妹你對我無愛。偏生折磨得人心肝脾胃都似火燎煙燻一般。”
簡寧只當房子陵還記恨那日被灌濃茶、薑湯之事,便一邊喂貓兒一邊道:“小可憐,原來有人還在記仇呢。我們別管他,我們吃我們的。”
房子陵聞言,嘆道:“哎——原來某生在伊人心中的地位還不及一隻流浪的小貓。可嘆!可悲!”
簡寧見房子陵越說越離譜了,嗔道:“表哥,你少羅嗦了!你自個兒去駕了車出來,我在這兒等你。”
房子陵又打趣道:“瞧瞧!要貓不要人了。”
簡寧啐道:“去!又亂說話!再說,我可扔你臉上咯。”說著,作勢就要拿蒸糕扔房子陵。
房子陵忙飛身躲開了,往巷子深處跑去,還嚷道:“別亂跑,等著我。”
“知道啦。羅哩羅嗦的!就知道佔人便宜。”簡寧嘟囔了幾句,就聽小貓吃飽了“喵喵”地叫喚起來。
“一定是渴了吧。你等著。”簡寧說完,就想到喜來順裡借個碗弄點清水來。剛一起身,卻見一片白色迎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