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 沒招沒惹,發什麼脾氣?莫非知道了霍青的事?就算知道了,與我有什麼相干?不至於連我一併厭惡了吧。那是爲什麼?同皇上吵嘴了?越發離譜!這與我更扯不上半點干係。
走在迴廊上, 房子陵心裡正犯疑, 走路不看路, 盡在那兒低頭琢磨。簡寧在後面瞧見他揹著手不住地搖頭, 跟著走了一段, 終於忍不住,便上前猛地一拍房子陵的肩膀。“表哥,你幾時走路像個老頭子一樣?就差沒自言自語了。”
房子陵給唬了一大跳, 立時魂魄歸位,轉過身來吐了一口氣。“你嚇煞我了!鬼鬼祟祟的。”接著, 又急切地問:“你方纔不理我, 究竟爲了什麼?好歹告訴我, 讓我知道錯在哪兒了。”簡寧聽他言語誠懇,一時倒罵不出口來, 應道:“我有話要對你說。這裡怪熱的,去你的書房談吧。”房子陵無異議。二人便順著迴廊,一路到內宅,穿過紅漆角門,去了藕荷齋。
進了茅屋, 簡寧念著房子陵畢竟纔剛回來, 茶都不曾喝上一口, 便自己走到藤桌邊, 從桌上的茶盤內取了一隻茶盅。茶壺裡的楓露茶是每日早晨丫鬟就泡好的, 現成的,便先倒了半盞涮過杯子, 然後又倒半盞,這才遞到房子陵手中。“喏,先喝口茶潤潤嗓子。”房子陵在桌邊的藤椅上坐了,接過茶盅卻不喝。簡寧道:“怎麼,那麼熱的天你口不渴嗎?”房子陵回道:“自外頭回來還不曾更衣洗漱,喝不得,先渴著無妨。你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臭屁什麼!簡寧見他不領情,擺起少爺的款兒來,心頭火起,便再不留情面。一把搶過茶盅,咕嚕咕嚕將那半盞楓露茶悉數灌進自己肚裡。喝完,望著目瞪口呆的房子陵,人兒嗤鼻道:“我牛飲了,怎麼著?不喝拉倒!公主的兒子,了不起啊?自私自利的傢伙!你去看看,嫂嫂都被你折磨成什麼樣了!還有綠珠,夾在你們中間,嫂嫂把氣都撒在她身上。你知不知道?就曉得自個兒快活,一點兒不體諒別人。你太可惡了!”
千思萬想,房子陵怎麼也想不到這件事上頭。新婚伊始,他強打起精神應付著玉芝。小兩口相敬如賓,一個賢惠懂事,一個溫文有禮。牀第之間,因爲新鮮,也頗得了些趣味。可惜,應付終歸是應付。日子久了,就懈怠下來。近來玉芝懷了孕,鬧得天翻地覆,房子陵對她雖還是一貫的以禮相待,但最初的那份溫情與熱烈早已蕩然無存。至於綠珠,自始自終就是佳人的替身。心情好的時候,捧在手心裡。心情不好的時候,僅僅當成一名普通的丫鬟。她們是他的妻妾,錦衣玉食,養尊處優。房子陵從未意識到自己如此對待她們有任何不妥之處。沒有愛情的婚姻,不外如此。除非,他的妻子是眼前的這個人。
“你說的這些,我一句聽不懂。玉芝害喜吃不得葷腥,自然要消瘦的。爲什麼賴在我頭上?她待綠珠不好,怎麼沒人提起?對了,母親說過玉芝懷孩子辛苦,有幾句牢騷是難免的。我一會兒安慰綠珠幾句就是了。”鬆了一口氣,房子陵應道。“小丫頭,你忒小題大做了。”原以爲是什麼大事,居然爲這個。
“你就這樣無動於衷?你太沒良心了!”叉著腰,佳人立在房子陵跟前聲討道:“知道不知道什麼叫冷暴力?對了,你怎麼可能知道。別以爲吃好的、穿好的、不捱打、不捱罵就行了。嫂嫂那樣辛苦地爲你懷著孩子,你是怎麼對她的?她如今正是最需要你的時候,你理應多多體貼她纔是,而不是每日躲瘟病似地躲著她。自己的老婆竟不知道疼惜?還有,綠珠是你的小老婆沒錯。可她是好人家的閨女,也有尊嚴的。你有沒有替她想過?你是快活了,倒連累她被人嫉恨。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先走了。”
說完了,痛快了。拍拍屁股,簡寧預備跑路。這屋裡沒置冰塊,熱死了!“不許走!”房子陵從藤椅上跳起來。簡直莫名其妙!上前兩步,一把捉住人兒胳膊,將她拉回身邊。你要我收了綠珠,我收了。你要我娶玉芝,我也娶了。還想怎麼著?如今又要迫著我去愛他們,我做不到!
簡寧看向房子陵。他正盯著她的臉,眼裡滿是怒意,又似有萬般的委屈。“你……你要幹嘛?自覺理虧,惱羞成怒,你想打我不成?”佳人有些怯畏。“快放開!”試著去掰開鉗住胳膊的那隻大手,掰不開。“你幾時變得這麼粗魯?放手!否則我永遠不理你。說到做的!”
頃刻間,敵方的囂張氣焰就喪失殆盡。簡寧得意道:“對嘛,君子動口不動手。咱們講道理就是,別動手動腳的。”撩開袖子,審視了一番。“你瞧,都給你抓紅了。”擡起玉臂,在房子陵眼前晃了晃。
“雲姬”
“嗯?知道錯了嗎?”
“我……”
“算了,知道錯就行了。我才讓姑姑答應,叫嫂嫂回孃家住上幾個月。要是你從今日起肯好好地待她,那她回不回去倒是無所謂的。”
“我……”
話到嘴邊,房子陵不得不再三考慮這樣說出去的後果。一旦知道,她多半真的會同我疏遠。
“玉芝想回去?”
“嗯,這都怨你啊。”
“那就讓她回家去住幾個月吧。”
“還真是無情無義。”簡寧嘟囔著,微微聳了一下肩。顯然,方纔的那些話都白說了。“那就只好這樣了。我去同嫂嫂說,姑姑答應讓她回孃家了。”人兒轉身要走。“等等,我也有件事要對你說。”或許急於證明自己並不是這世上唯一的壞男人,或許是想將佳人心中的那個近乎完美的男人拉下神壇,心念閃過,房子陵故作神秘道:“從范陽來的消息,你不想聽嗎?”
“你胡說!我不相信!”須臾,佳人的小臉漲得通紅,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房子陵坐回到藤椅上,彷彿聽見那神像轟然倒塌的巨響。“你不信?去問胡太醫。他親眼所見,還給瞧了病呢。不知是什麼大不了的毛病,居然請動他老人家親自跑一趟。可見……”後頭的話,無須說下去。一切都是事實,不過隱瞞了跳樓一節。那無關緊要,房子陵在心中默唸。
不錯。簡寧回想起正月的時候,胡太醫確實有幾日不在大都,是別的太醫來診的脈。聽說向皇上告了假,回鄉探親去了。房子陵又信誓旦旦地說:“我騙你做什麼。三日前胡太醫來爲玉芝診脈,我留他一同喝上幾杯。就在這藕荷齋裡,老頭子喝多了自己露的口風,還叮囑我千萬不可說出去,說是看病事小,欺君事大。”三言兩語,不由得簡寧不相信。“胡太醫既然叫你不要說出去,你爲什麼要來告訴我?你是什麼居心?”只得把氣撒在房子陵身上。
簡寧氣極了,氣霍青違背誓言。什麼“此生非卿莫屬”,放屁!全是騙人的鬼話。這是一層。更氣人的是,假如男人的新歡是一位名門淑女,諸方面都勝過自己,那麼她一定會含笑與予祝福的。可是,霍青居然同一個□□攪在一起,兩個人過起了小日子。佳人不敢相信自己的初戀情人眼光會差到如此地步。這是對她的侮辱,傷了她的自尊,不能原諒,絕不寬恕!
“想哭就哭出來吧。”房子陵立起身來,緩步踱至佳人身後。略一猶豫,便伸出手去扶定她肩頭。“我告訴你,是不想你被矇在鼓裡。僅此而已。”簡寧狠狠地擤了幾記鼻子。“誰說我要哭啦?早就過去了的事,有什麼值得哭的?他要跟誰在一起,是他的事。同我八竿子打不著。”使勁咬著牙,眼淚還是不聽話地淌了下來。
房子陵趁勢扳過人兒身子,一手攬住她肩膀,一手替她拭去珠淚。“乖……有表哥在,表哥會一直在你身邊。”簡寧悽悽切切的,只想尋求安慰,不及多想,傾身倚在房子陵的懷中。“我有皇上。他說過‘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不會騙我的,對嗎?”房子陵環抱住簡寧,輕輕的,不敢使勁,怕驚動了她。“君無戲言。皇上絕不會負你的。”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