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軒酒醒的時候,已經是在怡心苑內屋,身上也換了乾淨的中衣。
看著平靜的坐在窗前做針線的白瓔珞,杜軒的心內頓時有些緊張起來。
自打懷了彥哥兒,白瓔珞手邊的繡活已經都交給了流蘇和流鶯幾人,便是平時拿過來繡幾下,也大多是閒來無聊爲了打發時光罷了。
尤其做完了月子,白瓔珞白日裡雖常動手繡東西,可一旦入了夜,是絕對不會做這些的,按她自己的話說,她要有一雙好眼睛,一副好身體,等到兒女們都長大成人了以後,和杜軒看盡大宋的山山水水。
唯有幾次心情不好,又不想發脾氣時,白瓔珞會做些瑣碎的事情,藉以舒緩心情。
此刻,屋子裡安靜不已,牆角銅爐裡的薰香散發出淡淡的味道沁人心脾,杜軒的心裡,卻有些微微的不安。
身子一動不敢動,眼睛看著頭頂的牀幔,杜軒情不自禁的回想起了晚上自回到府裡以後發生的事,越想便越覺得心中慌亂。
今日飲的酒雖多,卻也絕沒到醉的不省人事的地步。回來的馬車上,坐在車廂裡搖搖晃晃的,不自禁的就有些頭暈起來,可意識卻是有的,所以,方纔發生的事雖然有些模糊,倒也不至於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心內自責著,杜軒緩緩起身,光著腳走到白瓔珞身邊,接過她手中的針線放下,小心翼翼的看著她的眼睛說道:“珞娘,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你做錯什麼了?”
一臉詫異的看著杜軒,白瓔珞似是有些微驚。
杜軒一愣的功夫,白瓔珞已經從他的懷裡起了身。
走到錦桌邊沏了一碗濃茶,白瓔珞遞到杜軒手裡道:“頭疼吧?喝杯茶吧……”
溫婉體貼一如往前。
杜軒仔細的看著她的眉眼,卻什麼都看不出,儘管如此,杜軒依舊覺得今夜的白瓔珞有些不對勁。
“我去看看彥哥兒,你喝了茶早些睡,明兒還要早起呢。”
溫柔的說完,白瓔珞起身出了內屋。
喝著茶,發著呆,等了一刻鐘的功夫,白瓔珞都還沒回來,杜軒心內愈發肯定,她是生了自己的氣。
可回頭想想,他是醉著的,糊里糊塗的就被攙去了落雁居,而且他並沒有做什麼啊?
越想便越覺得莫名,杜軒無奈的搖著頭,起身去了東廂房。
見杜軒進來,乳母和丫鬟有些惶恐的退到了外屋,杜軒閃進屏風,便見白瓔珞和衣躺在軟榻上,緊緊的貼著彥哥兒。
閉著眼睛均勻的呼吸著,白瓔珞似是睡著了。
“珞娘……”
輕聲喚著,見白瓔珞睜開了眼,杜軒說道:“回屋去睡吧,彥哥兒有乳母照看著呢。”
回頭看了一眼,原本還醒著的兒子果然已經呼呼的睡著了,白瓔珞貼近他的臉親了一下,起身推搡著杜軒出了東廂房。
沐浴梳洗,又喝了幾口茶,白瓔珞鑽進了被窩。
沒一會兒,白瓔珞便睡著了。
黑暗中,聽著她清淺的呼吸聲,杜軒的心裡,那種不踏實的感覺愈發明顯。
第二日,杜軒起來的時候,身邊已經空空如也。
“公子,您再睡一會兒吧,夫人吩咐了到卯時二刻再叫您起身呢。”
挑起了牀幔,端過了溫著的水服侍著杜軒喝了幾口,沉香說道。
“夫人呢?”
杜軒抿了一口茶道。
沉香笑著回話,“您忘記了嗎?夫人定下的規矩,各處的管事每三日聚在漱玉軒回一次話的,所以夫人一大早起來朝漱玉軒去了。”
回頭想想,好像確實是這麼回事。
杜軒點了點頭,將茶碗遞給沉香,又躺了下去,可心中卻有些空落落的感覺,再合上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過了一會兒,沉香進來喚醒杜軒,服侍著他梳洗完用了早膳。
直到出門時,白瓔珞都沒回來。
到東廂房看了看安靜嘬著手指的彥哥兒,親了親他的臉頰,杜軒徑直出了門。
一連幾日,沉香幾人都覺得,自家夫人和公子之間的氣氛有些怪怪的。
雖他們照舊說話,照舊逗著彥哥兒玩,可就是感覺哪裡有些不對頭,爲此,沉香和流蘇流鶯沒少暗裡嘀咕。
終於熬到了自己輪休的那日,杜軒婉言推拒了一應的邀約,前一日晚上就早早的回了狀元府。
“珞娘,明日我們帶著彥哥兒回侯府去看看老太爺和老太太吧。”
從白瓔珞懷裡接過彥哥兒,衝他做鬼臉的間歇,杜軒回頭問白瓔珞道。
“好啊。”
溫柔的笑著,白瓔珞揚聲喚了流蘇進來,讓她將做給茹姐兒的幾件小衣服準備起來,又吩咐了小廚房做幾樣入口綿軟好消化的點心,打算第二日一併帶回侯府去。
慶安堂裡,得知杜軒和白瓔珞回來了,白老太爺和白老太太很高興。
聚在一起說了會兒話,杜軒便藉著請教學問的由頭,跟著白老太爺去了書房。
彥哥兒睡著,由乳母帶了下去,白老太太有些嗔怨的看著白瓔珞道:“和姑爺鬧彆扭了?”
面色一驚,白瓔珞脫口而出,“您怎麼知道?”
說罷,卻頗有些懊惱,面上泛起了自責。
白瓔珞不想祖母爲她操心,她自認爲面上做的很好,卻不成,依舊被祖母給看出來了。
寵溺的笑著,白老太太笑道:“瞧著你們親熱,可你眼睛都不看他一眼,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說著,白老太太不由的正了臉色,“說說吧,怎麼了?”
似是不知道該怎麼說,白瓔珞的臉上有些羞窘,吞吞吐吐的,纔將那日夜裡發生的事告訴白老太太。
“他醉了,可也沒有由著性子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再說了,只不過多看了幾眼而已,如果這也算錯,他倒不如剜了眼珠子來的利索。”
白老太太無奈的搖著頭,覺得白瓔珞有些小題大做。
“就是因爲他醉了,他這樣我才更覺得難堪。”
賭氣的說著,白瓔珞別過頭低聲說道:“他從前總是跟我說,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會自制,便是喝醉了酒,他也不會讓自己在人前失態。那日也就是在家裡,倘若是在外頭,他那樣,讓旁人看到豈不是更有可乘之機?我自然是信他的,可是,他若連自己說過的話都可以不作數,那我以後還怎麼信他?”
白瓔珞並不是爲那夜眼前看到的一切生氣,她生氣的是,連日的應酬,讓杜軒漸漸的忘了初衷,開始和那些酒桌上的人一般學會了裝腔作勢,沾染上了他們身上不好的習氣。
西麗的使者,七月底進京的,便是從那時起,杜軒纔開始忙碌應酬,即便是夜夜醉倒,杜軒依舊清楚的知曉自己在做什麼,可這些日子,杜軒漸漸的有些縱容起來了,而這縱容不是來源於別人,恰恰來源於他自己。
倘若一個人自己內心沒有了約束自己的原則,那離放浪形骸,也就沒多久了。
“傻孩子……”
白老太太嘆道:“你若是這樣較真,那這日子,可就過不下去了。人的一生何其漫長,柴米油鹽醬醋茶,雞毛蒜皮的事情那麼多,哪裡計較的過來?尤其在這男女一事上,只要不犯大的過錯,小事情上,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那麼過去吧,要不老人怎麼常說,難得糊塗呢?”
“可我就是過不了我心裡這一個坎兒……”
白瓔珞嘟著嘴說道。
還想多勸幾句,白老太太忽的想起方纔杜軒故作平靜的面孔下,那一絲淡淡的不安,想來,他自己心裡也是明白的吧?
如是想著,白老太太笑了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小日子要過,興許,對杜軒和白瓔珞而言,這是他們處理這件事的方式呢?
釋然的想著,白老太太擡手將白瓔珞耳邊的碎髮別在耳後,“總之你心裡有個數就好,我瞧著,姑爺是個好的,你呀,合該把心放寬些,多想想他素日的好纔是。”
見祖母不再勸自己,白瓔珞心裡長出了一口氣,笑瞇瞇的點頭應下,抱著她的胳膊親暱的說起了話。
傍晚時分,用了晚膳,杜軒和白瓔珞抱著彥哥兒回狀元府。
馬車裡,杜軒開誠佈公的檢討著自己的錯誤道:“珞娘,我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你原諒我這一次,下不爲例,好不好?”
白瓔珞有些詫異。
她不相信,杜軒會與祖父說起這些兒女情長的閨房之事,可這幾日他雖賠著小心,卻不會這般一本正經的跟自己道歉,還說出了“下不爲例”這樣的話。
想起祖母說起的難得糊塗,白瓔珞裝著糊塗道:“你說什麼?我不懂。你做錯事了嗎,什麼事?”
見白瓔珞打起了馬虎眼,杜軒卻不打算糊弄過去。
伸手握住白瓔珞的手,杜軒正色說道:“這些日子,我確實是有些放浪了,我知道錯了。但你放心,我還是從前的那個我,我對你的心,還是一如從前,永生不變的。珞娘,你別惱我了,原諒我這一遭,我回去就把她們打發了,可好?”
杜軒說的認真,自己若是再裝作若無其事,倒顯得自己不誠懇,白瓔珞斜了他一眼,“怎麼打發?難道你還能將人家送出門的禮物再退回去不成?”
見白瓔珞鬆了口,杜軒如釋重負的長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