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閣里,臬兀沙看著面前跪著的那個小內侍,眼神陰鷙。
“這幾日,陛下都見了哪些人?”
摩挲著拇指上套著的翡翠扳指,臬兀沙沉聲問道。
“陛下每日早朝后,會在御書房接見騰摩多等幾位大人,下午會在昭和殿批閱奏章,并沒有什么特別的。不過,今日上午早朝后,陛下只見了薩多爾大人,兩人說話時是關著門的,隨后,殿下便召見了逍遙居的那兩位公子。”
小心翼翼的說著,小內侍抬眼看了一眼臬兀沙的臉色,見他沒有不耐,他繼續說道:“薩多爾大人和那兩位公子離宮后,陛下便去給太后請安,隨后,一行人微服出宮了。”
眼睛盯著書桌的一角,心思卻已經飄到了遠處,臬兀沙思忖著他的話,似是意識到了些什么。
“你過來……”
招了招手,待到那小內侍走到身邊來,臬兀沙對他低聲耳語了幾句。
點頭應下,小內侍躬身退了出去。
臬兀沙再度陷入了沉思。
消失了有一段時日的薩多爾,被接入府中的神秘老嫗,太后出宮……
將這幾件有些不同尋常的事情串聯在一起,臬兀沙覺得,遠處,蘇伊爾納似乎帶著一絲鄙視不屑的笑容看著自己,仿佛在無聲的說:你的陰謀,不會得逞的。
“等著瞧吧……”
低聲說著,臬兀沙的臉上,滿是狠戾,可是下一瞬,他就發現體內似是有一股熱氣涌了上來,不一會兒,腹中就像團起了一個火球,灼的他五臟六肺都快要燒著了一般的難耐。
顫抖著手打開書桌抽屜,臬兀沙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兩顆丸藥吞了下去。
大口的吐納著,一盞茶的功夫,臬兀沙才好轉過來,再看向內屋,臬兀沙的眼神中,便帶著抑制不住的猙獰。
鳳鳴宮里,玥姬已是眼睛紅腫,從未有過的狼狽。
可她的精神,卻是極好的。
回頭看著蘇伊爾納,玥姬輕聲說道:“雖然之前見過一次,可我始終當自己只生下了兩個孩子,所以我總覺得,這是一個陰謀。卻不知道,先帝……”
聲音有些哽咽,似是口中的話語都說不下去了,玥姬深呼了幾口氣,微笑著看向蘇伊爾納道:“如今才知曉,是我辜負了他們。事情已經過去了,便不再提了,你盡快和幾位顧命大臣商議,給他們哥倆正名,過年的時候,也好帶著他們一起去祭拜你父皇,還有列祖列宗。”
見并沒有費多大的力玥姬便自己想通了,蘇伊爾納感到很是欣慰,點了點頭,她應道:“是,母后,我會盡快安排的。”
聽到這句久違的“母后”,玥姬覺得眼中又漫起了一層瑩潤。
別過頭去不讓蘇伊爾納瞧見,玥姬吩咐著碧黛道:“傳我的旨意,從今日起,我要吃齋念佛百日,為兩個失而復得的孩子祈福,除了陛下,一應人等不得進入鳳鳴宮。”
這是不打算見臬兀沙了。
碧黛不敢遲疑,忙退下去吩咐了一眾宮人。
傍晚時分,臬兀沙便得到了消息。
本就鐵青的臉色,一瞬間黑如鍋底,臬兀沙再三確認,從那來傳話的人口中得知,太后不見除了陛下以外的任何人,臬兀沙氣急,一揮手,桌上的端硯和筆洗便落在腳邊碎了一地。
“她怎么會不見了?守在院子里的那些人,都是飯桶嗎?”
低頭看著跪在面前瑟瑟發抖的小內侍,臬兀沙冷聲問道。
“國師息怒……”
顫聲說著,那小內侍心中連呼菩薩保佑,“那日您走了,第二日早起,傾心姑娘便說頭疼,涵香就服侍著她歇下了。前幾日也有過這樣的情況,傾心姑娘不愿意看大夫,自己吃幾顆藥,睡一日就好了。直到昨兒午時,涵香進去才發現,屋里沒人,窗戶卻大開著,不知道……”
偷眼瞄著臬兀沙的臉色,小內侍低聲說道:“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劫走了,還是傾心姑娘自己溜出去了。”
“可派人找了?昨日為什么不來稟報?”
臬兀沙頭也不抬的問道。
“找了,傾心姑娘從前愛去的幾家鋪子,還有常去聽戲的暢春園,都找過了,可是他們都說,好些日子沒見傾心姑娘去了。”
猶豫了一下,小內侍繼續說道:“從前也有過這樣的情況,傾心姑娘不走正門,偏喜歡自己溜出去玩,過一夜也就回來了。所以府里的人都沒當回事,直到今日奴才去時,他們慌了,才想著要回稟。”
“出去……”
低聲說著,臬兀沙眼看就到了發怒的邊緣,那小內侍磕了頭,飛一般的出了門。
“好啊,倒沒瞧出來,你還有這樣的本事。”
幾乎是第一時間,臬兀沙就懷疑到了蘇伊爾納的身上。
一夜未睡,第二日天一亮,聽聞早朝開始,臬兀沙沐浴更衣完畢,出了清心閣一路朝鳳鳴宮而去。
到鳳鳴宮宮門口,便被人攔下了。
“國師見諒,太后娘娘要吃齋百日,傳了懿旨,除陛下外不見任何人。”
一個宮婢揚聲說道。
“我來鳳鳴宮,何曾用人通傳?更何況,太后吃齋念佛,總要有人給她誦讀佛經,從前是如何,你們都忘了不成?”
面色雖不虞,臬兀沙說出口的話,卻很是溫和。
那宮婢只是一愣,臬兀沙已經抬腳邁過了門檻。
“國師,國師……”
宮婢疾步追了上去,眼看,便已經到了正殿門口。
“國師留步……”
碧黛出門攔阻道。
不欲與她說什么,臬兀沙的好脾氣在這一瞬全部用盡,一抬手,碧黛便飛了出去,臬兀沙抬腳進了正殿。
“快,快去通知陛下。”
勉強起身,碧黛一邊抹去唇邊滲出的鮮血,一邊看著一路追來的那宮婢吩咐道。
內殿里,一身素白宮錦服飾的玥姬跪坐在簡易布置的香案后,默默的誦念著面前攤開的佛經,聽聞有腳步聲傳來,玥姬聲音一頓,有些不喜的說道:“哀家的懿旨,只對陛下例外,你只是樓蘭國師,還是遵守宮規的好。”
“哦?果真如此?”
說話間,臬兀沙已經走到了玥姬身前。
“嘖嘖嘖……人常說,要想俏一身孝,這話兒果然沒錯。”
話語輕佻,臬兀沙甚至伸出了手,想要捏住玥姬的下巴。
“放肆……”
打落他的手,玥姬站起身怒目以對,厲聲斥責起來。
“放肆?”
掀起俯身坐在蒲團上,臬兀沙抬眼看著玥姬問道:“當年我跟隨師父進宮,說要常伴你左右時,你怎么不說我放肆?”
見玥姬面色輕變,臬兀沙繼續說道:“我進你寢殿的第一晚,和你魚水交歡的時候,你怎么不說不放肆?”
“還有,診出有了身孕,在帝陵誕下優哲羅的時候,你怎么不說我放肆?”
玥姬羞憤不堪。
從前只覺得有些荒謬,可此刻這樣一字一句的說出來,玥姬才發現,她做了那么多可恥的事。
如果自己不是樓蘭太后,這會兒,早已被拉去浸豬籠了吧?
面色蒼白,身形搖搖欲墜,玥姬喃喃的說道:“我做下的錯事,我自然會一力承擔,而你,現在就給我出去,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說罷,玥姬轉身欲走。
剛走了兩步,便被臬兀沙擋在身前。
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眼中卻是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的凜冽,臬兀沙一把抓住她的皓腕,低聲問道:“怎么?翻臉無情了?”
被他禁錮在身前動都動不了,玥姬從未有過的氣憤,抬眼瞪著他,玥姬恨聲說道:“放開我,否則,我便是去死,也不會放過你。”
“哦?”
席地而坐,就那么將玥姬抱在了懷里,臬兀沙柔聲問道:“你想怎樣赴死?欲仙欲死,可好?”
從前讓人意動情迷的閨房情話,此刻聽來,玥姬只覺得讓她羞憤欲死,大力的掙扎著想要逃離他的懷抱,可一切都像是在做無用功,身上的鉗制,似是越來越緊。
“玥姬,從前說過什么,你都忘了嗎?”
低聲在她耳邊說著,臬兀沙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鉆入人骨髓的魅惑,“你說過的,這世上,只有我和優哲羅,才是你最親的人,除了我們,你不應該相信其他的任何人,你忘了嗎?”
掙扎的動作漸漸輕柔,玥姬似是有些無力的癱軟下來。
臬兀沙眸色漸深。
緩緩松開雙手,一手攬著她的肩靠在自己懷里,臬兀沙另一只手揉捏著玥姬的后頸道:“無論何時,你都要堅定的站在我和優哲羅背后,我們才是一家人,知道嗎?”
“堅定的站在你和優哲羅背后,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
喃喃的重復著臬兀沙的話,玥姬的臉上,忽的顯出了一抹痛苦,“一家人,一家人……”
忽的睜開了雙眼,玥姬眼神清明的看著變了臉色的臬兀沙道:“不,我和你,永遠不可能是一家人。我是先帝的王后,蘇伊爾納,還有他們,我們才是一家人。至于優哲羅,他……”
輕咬著嘴唇,玥姬滿面自責的說道:“他是我們的私生子,這一輩子,怕是都抬不起頭來了,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他。”
靠催眠控制玥姬,是臬兀沙一直以來的手段,從無失效,可這一次,不知觸動到了玥姬的哪一個心痛點,她竟然就這么清醒過來了,臬兀沙有些震驚。
下一瞬,便聽見玥姬幽幽的說道:“你從來沒愛過我,你進入宮里,這么多年在我身邊,只是為了奪得皇位,對不對?”
清醒過來的瞬間,玥姬似乎一下子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