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還真是多事之秋?!?
窗外細雨瀝瀝,杜軒捧著一杯熱茶喝著,側頭看著院子里的景致說道。
不過說起來,杜軒的話也并沒有錯,似乎打從傾城公主回到京城,京城里便沒有一日消停的,流言蜚語層出不窮,大多都與豪奢淫逸的公主府有關。
年前,太后毅然出宮去別苑養病,雖對外宣稱是如同往年一般去靜養,可宮里宮外的人都心知肚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今時隔不到半年,太后再度重病,且至今為止沒有康復的征兆。
“聽說前一次就是因為傾城公主的事,皇上不肯妥協,太后才出宮去別苑的,這一次,定然與皇上杠上了,此事怕是沒那么容易解決的?!?
白瓔珞聳了聳肩肩膀道。
傾城公主進宮幾次,綠耳和驊騮都會偷偷溜來狀元府玩,而自皇后下旨讓外命婦進宮侍疾當日起,京城里的豪門大戶里,將一應喜宴都壓制了下來,便是早已定奪好的婚喪之事,也都是速戰速決,唯恐惹人非議。
一時間,京城里像是瞬間安靜了幾分,而公主府的絲竹喜樂卻絲毫不減,一到了夜晚,悠揚的樂曲聲被沉寂的夜色映襯的愈發清晰可聞。
“一個是生身之母,一個是異母之妹,這兩個人若是起了沖突,勝敗在誰一目了然,所以,我實在想不通,她有什么依仗?!?
杜軒搖著頭,放下了手中的茶碗。
想起之前北寧伯夫人提起的那些宮闈秘聞,白瓔珞笑了笑,舉著例子道:“倘若你是傾城公主,你可會為了白義千里迢迢的回來京城,放棄在漠北時擁有的一切?”
杜軒怔了一下,搖了搖頭。
顯然,在杜軒看來,傾城公主雖是真的喜歡白義,可她身邊有那么多的面首,再加上世俗的眼光,無論她也好,白義也罷,都不可能在一起。
即便她身邊沒有那些人,只她和白義,恢復到從前山林里那樣單純的狀態,白義和她,中間依舊有身份地位等一系列無法橫跨的鴻溝,兩個人依舊無法再一起。
按著常人來說,這段情便是一段孽緣,只能揮劍斬情絲。
可是,即便知曉一切無望,傾城公主依舊不管不顧的來了。
“情之一字,冷漠時刀劍無情,熾熱時又能使人瘋狂,所以,是最小看不得的。”
白瓔珞下結論一般的說道。
杜軒沒有深究內里的含義,戲謔的打量著白瓔珞道:“這話若是旁人說,我自然是信的,可從你口中說出,卻著實讓人覺得怪異?!?
確實,這樣的話,唯有歷經情事見慣風月的人才會有這樣的感悟,而白瓔珞,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婦,即將為人母,從她口中說出,實在有些滑稽。
白瓔珞羞赧的笑著,心中,卻涌起了前世時的事。
她是唯一知曉傾城公主有多瘋狂,有多冷漠的人,所以,這一世,撇開傾城公主自己不說,白瓔珞興許是最了解她的人。
更何況,同為女人,白瓔珞更能體會傾城公主心中所想。
皇宮給了她無上的榮耀,可這一切,在先皇和柔貴妃接連薨逝后,被太后踐踏到了腳底,少女最期待的夫婿和親事,對她而言最終卻是那樣的不堪,傾城公主的心里,已經沒有了世人那些平常的喜怒哀樂,她的心里,全是恨和仇。
正因為沒有牽掛,她才能那樣肆無忌憚的利用嘉元帝對她的愧疚和憐惜。
也正因為有恃無恐,她能那樣違逆太后,不把她放在眼里,同時,也不在乎京城中涌起的一應蜚短流長。
一個人若是什么都不在乎,那她就沒有了弱點,而她,卻能憑著自己的謹慎細微抓到別人的弱點,將那一切利用的淋漓盡致。
白瓔珞心內的揣測,很快就得到了驗證。
進了五月,原本陰沉沉的天氣漸漸的好了起來,因著端午節即將到來,京城里復又熱鬧起來,一掃前些日子的低迷。
端午當日,京城里粽葉飄香,午時剛至,清平街卻陡然喧嘩起來。
一向不喜張揚的傾城公主,以全副的公主儀仗隆重進宮,一時間,有幸目睹這一切的路人,都在心內揣測,猜想著宮里又要發生什么大事。
一如當日進宮為太后賀壽時一般,傾城公主的車駕旁,跟著錦衣華服的七駿,或俊俏或邪魅或明朗的赤驥等人甫一進宮,就惹得宮中經過的內侍宮婢頻頻回首。
傾城公主才剛剛進入壽康宮,泰和殿的嘉元帝便已得了消息。
生怕二人再起沖突,讓才稍微有些好轉了的太后再度出現什么狀況,嘉元帝顧不得手上還要幾件要緊的政務要處理,急急的起身朝壽康宮而去。
走到半路,正遇上匆匆趕來的皇后。
身后,還跟著一眾等著看好戲開鑼的各宮妃嬪。
不耐的擺了擺手,嘉元帝看了皇后一眼,大踏著步子朝前去了,皇后心知肚明,回頭看著蕙妃等人吩咐道:“都跪安吧,太后娘娘要靜養,去這么多人,擾到她老人家,也是你們的不是,都回去吧?!?
寧妃等人本就不愿意在死氣沉沉的壽康宮多呆,聽了皇后的話,順勢行了禮各自轉身離去了。
唯有蕙妃,眼角處看見眾人都走了,她面帶哀色的說道:“皇后娘娘向來寬厚,對臣妾等一眾姐妹又最是和善。這些日子,因為太后娘娘鳳體不和,您都跟著操勞的憔悴了,臣妾雖幫不上什么忙,可能隨侍左右,也是臣妾的福分。再說了,太后娘娘素來疼愛臣妾,總要看一眼,臣妾才安心?!?
蕙妃這樣說,皇后倒不好攔著她了,可心內知曉她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心里又打了什么算盤,皇后也不點破,眸光從她故作悲戚的臉上一閃而過,點了點頭,算是默許了。
心中暗喜,蕙妃抬腳跟了上去。
緊趕慢趕,總算是跟在嘉元帝身后進了壽康宮。
內殿里,太后面色凝重的躺在床榻上,氣色比前些日子稍微好轉了些,而傾城公主,一臉盈盈笑意的坐在扶手椅中,滿眼孺慕的看著太后,一眼望去,一副母慈女孝的和美場景。
“皇帝來的正好,傾城自請離開京城呢?!?
抬眼沖剛走進來的嘉元帝說著,太后的眼中,有些淡淡的自得。
嘉元帝心中微驚,面上卻帶著一絲笑意,回頭看著傾城公主和聲問道:“靈兒,在京城里不好嗎?這兒可是生你養你的地方呢。”
微微一笑,傾城公主一本正經的回道:“可這兒只容得下我,卻容不下他們,可對我而言,沒有了他們,這人生也沒什么樂趣了。所以,我倒不如帶著他們離開京城自由自在的好,這樣,大家眼不見為凈?!?
本是她做了恬不知恥的事,如今卻說得泰然自若,好似宮里和京城里容不下她,這世間,還能有比她更無恥的女子嗎?
心頭涌起了一股怒氣,太后再看向傾城公主的眼神,便隱含著幾分震怒的前兆。
皇后見狀,一邊上前輕撫著太后的胸口,一邊緩和一般的看著傾城公主問道:“那公主是打算回漠北?”
看了皇后一眼,傾城公主正眼盯著嘉元帝說道:“皇兄,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依著祖制,我也該有屬于我的封地,所以,還請皇兄將漠北劃給我做封地,只要收到詔書,我即刻離開京城?!?
“你做夢……”
厲聲呵斥著,太后猛地咳嗽起來,一邊咳,一邊伸手指著傾城公主道:“你這就是癡心妄想,你還當你是尊榮無限的金枝玉葉嗎?皇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沒有將你宗碟除名已是看在先皇的面子上,你還得寸進尺?”
漠北地勢廣闊,便連駐扎在那里的將士,都是五年一輪換,唯恐那里的諸侯擁兵自重,傾城公主竟然肖想將漠北封給她做封地,在太后看來,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嘉元帝也蹙了蹙眉。
漠北每年上繳給朝廷的貢銀,算起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若是將漠北劃分給傾城公主做封地,那朝廷不但少了那一筆貢銀,還要另出一份不菲的數目來供給駐扎在漠北的將士,顯然得不償失。
顯然,太后和嘉元帝在想什么,傾城公主心內一清二楚,她微微一笑,抬眼看著太后道:“既如此,那我就留在京城好了,不就是宗碟除名嗎?那就來除好了,除了名,這京城里的人難道就不知道我是先皇的女兒了?除了名,我更無所謂,做出什么事來,丟的是誰的臉,我也不在乎。”
緩緩站起身,傾城公主環視著殿內的眾人,聲音清脆的說道:“從我被嫁到漠北,嫁給那樣一個人的時候,我就已經不打算要臉面了,你們盡管來欺辱我好了,先帝和母妃在天上看著,大宋的列祖列宗也在天上看著,就讓他們好好看看,你們是如何作踐皇家的公主的?!?
說罷,傾城公主展顏一笑,示威一般的看了太后一眼,轉身揚長而去。
急促的喘著氣,太后面色猙獰的伸出手指著傾城公主的背影,動了許久,口中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胳膊更是顫抖的如同風中即將被吹斷的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