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直到辰時三刻,常嬤嬤和竇嬤嬤還沒出現(xiàn)。
“不會又生了什么幺蛾子吧?”
流鶯低聲嘀咕道。
白瓔珞正要開口,門外的小丫鬟通傳,說竇嬤嬤到了。
流鶯縮了縮脖子,白瓔珞笑著應了聲,簾子掀起,竇嬤嬤一人走了進來。
“夫人,常嬤嬤身子不適,早起的時候有些發(fā)熱,老奴去廚房要了碗姜湯喂她喝了,所以,今兒便不能到夫人跟前伺候了,還望夫人見諒。”
竇嬤嬤恭敬的說道。
白瓔珞微抬眉眼,正對上竇嬤嬤坦然的目光,頓了一下,白瓔珞有些明白過來了。
笑容愈發(fā)柔和,白瓔珞也不提請大夫的話,吩咐了流蘇和流鶯準備了些日常的補品,交給了竇嬤嬤,“許是這些日子太過操勞有些累到了,倒是我的不是了。既如此,讓常嬤嬤別惦記著來當差,養(yǎng)好身子要緊。一會兒,我會差兩個小丫鬟過去,就當是服侍常嬤嬤和竇嬤嬤的,想吃什么,讓她們去廚房說一聲就是。”
竇嬤嬤點頭應是,白瓔珞繼續(xù)說道:“人老了,最怕寂寞,常嬤嬤身子不適的這些日子,竇嬤嬤就陪在一旁說說話什么的吧,就當是做個伴,有什么缺的,讓小丫鬟來回我就是。”
“夫人心善人好,老奴替常嬤嬤謝過夫人,老奴告退。”
說完了該說的話,竇嬤嬤帶著兩個拎著補品的小丫鬟回了窄院房。
屋里,常嬤嬤有些坐立不安的,時不時的就要打開房門出去看幾眼,待到聽的有好幾個人朝這邊來了,常嬤嬤忙走回床榻邊,脫了鞋躺進了被窩,一臉難受之色的低喘起來。
帶著兩個小丫鬟進了屋,竇嬤嬤走過來坐在了床榻邊,那兩個小丫鬟也不多嘴,見了禮說了自己的名字,便麻利的一個拎著一盒補品去廚房了,一個卷起袖子端著木盆朝外去了,不一會兒,屋里就安靜下來。
“怎么樣,我沒說錯吧?狀元夫人是個心思聰慧的,她哪里有想不明白的。你呀,就安安心心的,每日該吃吃該喝喝,熬到日子到了回宮去,說不定咱們還能落個紅包呢,不比你現(xiàn)在每日跟在身邊站一整日的輕松啊?”
竇嬤嬤笑著,走上前打開了桌上堆著的補品讓常嬤嬤過目,除了銀耳冰糖一類的溫潤之物和糕點,其中一個紙包里,竟還是瓜子花生一類的干果,最適合閑暇聊天拌嘴時吃用。
竇嬤嬤掂在手里拿來給常嬤嬤看著,低頭暗笑起來。
打從那日開始,竇嬤嬤和常嬤嬤便有三日沒在白瓔珞面前出現(xiàn),之后,兩人早起一起到怡心苑給白瓔珞請了安,謝過了她的體恤,便規(guī)矩的退下了,直到傍晚杜軒回來后,二人再到跟前打個招呼,其他時辰,便都留在窄院房里,曬曬太陽喝喝茶聊聊天。
不用謹慎細微的應對主子,沒有勾心斗角的小心和沉重,常嬤嬤和竇嬤嬤的日子從未有過的安逸,打趣的說若能這樣過一輩子,倒也知足了。
而白瓔珞這邊,少了常嬤嬤和竇嬤嬤耷著臉木樁子一般的杵在跟前,想坐著歪著,想和沉香幾人說笑,也比從前隨意許多。
“從宮里回來一趟,不成想她竟然開竅了,倒省了我許多功夫。”
傍晚杜軒從翰林院回來,常嬤嬤二人見了禮退出,白瓔珞一邊服侍著杜軒更衣一邊說道。
“那常嬤嬤是個不識趣的,不過那竇嬤嬤,只面兒上瞧著就是個伶俐的。我打聽過,她雖是竇府的遠親,可在宮里幾十年了,卻一點兒都沒透露過,只本本分分的做著自己的差事,等到了年紀被放出宮去,回老家享福去呢。所以,定是她勸了的,要不然,那個老古董還不知要頑固到什么時候。”
打趣的說著,杜軒再回頭,就見白瓔珞抿嘴笑的高興,像個偷油得逞的小老鼠,心內一熱,猝不及防的,打橫將她抱了起來。
白瓔珞失聲嬌呼。
內屋里,沉香幾人忙擱下手里的活轉身出去了。
好一陣子,內屋才安靜下來。
聽到杜軒出聲喚人,沉香幾人進了屋,便見白瓔珞臉頰緋紅,鬢發(fā)散亂的坐在梳妝臺前徑直綰發(fā),而杜軒則眉目含笑的坐在床榻邊看著。
四目相對,杜軒笑的開懷,白瓔珞則嬌嗔的斜他一眼,目光流轉,說不出的綺麗動人。
故作沒看見,沉香幾人忙著布膳,白瓔珞和杜軒起身凈手,還沒端起碗來,便聽得院里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夫人,姚夫子到了,她說太晚了,執(zhí)意不來狀元府,所以,小的把她安頓在巷子前面街頭那家永福客棧了。姚夫子說,明兒一早進府來見夫人。”
簾子外,管事?lián)P聲回話道。
“這怎么行?”
忙放下碗,白瓔珞就打算更衣出去,杜軒拍了拍她的手,“你讓廚房添幾個菜,好好在家里候著,我親去接,務必將姚夫子接回來,可好?”
說罷,杜軒起身出去了。
姚夫子是去歲過完了臘八以后回鄉(xiāng)去的,這么一算,兩人已有半年未見面了,可白瓔珞的箱籠里,有一套大紅色的雙面繡枕巾被套,卻是姚夫子親手繡了拖人送來的。
這么久了,白瓔珞也沒舍得用,一直放在那兒。
吩咐了流蘇去廚房加幾個菜,又讓秀娘帶人去后院收拾出了一個小院子,半個時辰的功夫,杜軒和姚夫子一并回來了。
“夫子……”
上前恭敬的行了見師禮,白瓔珞起身,親熱的挽著姚夫子進了屋,一如從前在小雅齋時的模樣。
一邊吃飯,一邊閑敘著分別半載的事,一頓飯說不出的和美,絲毫不因多了一個人而顯得別扭。
見姚夫子只說自己的近況,卻沒提家里的事,白瓔珞便知,她回鄉(xiāng)后怕也不是那么一帆風順。
識趣的沒有多提,膳后說了會兒話,白瓔珞便親自將姚夫子送回了院子里歇息。
第二日早起,杜軒剛出門,姚夫子便過來了。
一點也不客套,姚夫子開門見山的說道:“我正愁著怎么找個借口出門,你便差了人來請我,還是南陽王府這樣的名頭,家里人便歡天喜地的送我出門了。不過,這往后,我是再也不想回去了,免得平白受氣,還沒地方找人說去。”
世道艱難,人情淡薄,姚夫子雖是孀居,可這么多年,她坐館也好,到深宅大院授課也罷,束脩的收入也是一筆可觀的數目。
盡管如此,這些銀子,她都只留了一小部分,大半都貼補了婆家,誰知,竟還落了這樣的下場。
說著家里的事,姚夫子滿心的苦澀,而白瓔珞聽著,也分外唏噓。
“好在都過去了……”
緊握著姚夫子的手,白瓔珞安慰的勸道:“您回去,他們覺得您是吃閑飯,是他們在養(yǎng)活著您,那您索性就別回去了,怎么說京城里您熟人也多,還都是敬重您的,日后,您就安心在京城住著吧,便是您老了,也有我給您養(yǎng)老送終。”
姚夫子沒有兒女,這么多年了,身邊最親的人,怕就是白瓔珞了。
心內感動,姚夫子沒再多說,轉而問起了南陽王府自己要接的那個差事。
“不用您親自動手,就是看她們繡,從旁指點著,到時候將好幾個人的繡作融合成一幅,看起來渾然天成一般就行。”
白瓔珞俏皮的解釋道。
說的容易,做起來自然是有難度的,要不然,南陽王府豈會這般大費周折的四處尋能人?
不過,姚夫子卻是不怵這些的,想著能擺脫家里那些目光都會刺人的親戚,還有潮水般涌過來的閑散碎語,如今又能回到從前那樣忙碌充實卻又無比安逸的生活,她心中十分感恩。
送去南陽王府的口信,還不到午膳時分,便有了回信。
午后,白瓔珞帶著姚夫子親自去了南陽王府。
南陽王府位于城南僻靜的梧桐巷,從這兒出城是極方便的,要不了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城門,可若是去宮里,就遠些,好在南陽王如今已不用上朝,否則,怕是不到卯時就得出門,起身就更早了。
聽聞,從前梧桐巷里住著一位權勢滔天的大將軍,每日進宮上朝,護送他進宮的護衛(wèi)隊疾馳過去時,張揚的馬蹄聲,都能吵醒周遭還在夢鄉(xiāng)中的百姓,常被人說是擾民。
及至后來,那大將軍獲罪被抄家流放,梧桐巷的宅院便被空置了下來,而附近卻常有鬧鬼一類的事情發(fā)生,漸漸的,梧桐巷便冷寂了下來。
南陽王攜著王妃子女回京后,嘉元帝要賞賜宅院,南陽王上了折子,主動求了梧桐巷,嘉元帝便準許了。
內務府修繕了一番,南陽王搬進了新宅院。
說來也怪,自南陽王府入住梧桐巷后,從前那些烏七糟八的事再也沒有發(fā)生過了,而鬧鬼的傳聞,也不攻自破。
正是六月末,馬車駛進巷子的時候,街道兩邊的梧桐樹正是郁郁蔥蔥的模樣,寬敞的街道上,遍布著許多落下的葉子,摻雜著星點漏下的日光,像是在著色濃郁的水墨畫里一般,美好雋永,讓人連大聲說話都覺得是冒犯了一般。
下了馬車,回頭看著這畫中一般美好的巷道,再抬頭看看南陽王府內斂低調的匾額,白瓔珞笑著說道:“可真是個好地方呢。”
姚夫子應和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