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書瑤第一次出遠門,以前她只記得去過鎮上。上一次出門的時候,爸爸拉著她,媽媽揹著弟弟,走了好遠的路,最後她實在走不動了,爸爸只好背起她趕路。那次一家人吃過早飯就出發,一直走到下午,走了三十多里路才搭上了去鎮裡的車。
車子一路向南,搖搖晃晃的走在牧場的土路上,這條路她有是有印象的,兩旁的風景和她家周圍沒什麼太大的區別,先是起伏的沙丘和沙丘上時密時疏的梭梭林,再後來是沙地和草地間或交叉,最後都變成了一望無際的草場。由於要出遠門,頭天晚上書瑤很興奮,夜裡醒來好幾次,還不停的做夢,夢到自己去了好多陌生的地方,好像是進了媽媽故事裡講的童話世界,有美麗的城堡,還有好多甜甜的高粱糖和糕點。現在她的眼皮正在打架,她靠在媽媽身上昏昏欲睡,不知過了多久,媽媽叫醒她,說是已經到了鎮上買賣人的家,她看了看太陽,已經快中午了。
在劉叔叔家裡吃過麪條,媽媽就帶她去鎮裡的小站上坐了班車,還是向南,走了不久就進了大山。
書瑤從沒見過山,伸長脖子看著,每一個山頭都是不一樣的,這是陰山山脈最險要的一段,山山相連,連綿起伏,蜿蜒的山路一側榜山,一側緊臨深淵。高山上陰陽交錯,光影斑駁,偶爾幾顆樹突兀的屹立著,遠處點點“白雪”跳躍移動著,細看才能發現其實是靈動的山羊;深淵中潺潺流水,看不出來頭,看不到去處,一些用鐵網裝著石塊做成的防洪壩像巨人一樣躺在旁邊。
書瑤上午在車上睡足了覺,現在精神十足。
“書瑤,這回去了四姨家,和自己家裡不能比,一定要聽四姨和姨夫的話,妹妹才三歲,你要幫四姨多哄哄她,哥哥比你大兩歲,你也要讓著他。”父母結婚晚,他們83年結婚時,父親35歲、母親30歲,雖然媽媽是家裡女孩中的老二,可生孩子比三姨和四姨都要晚。
“妹妹比我小,我要讓著她,可是哥哥比我大,憑什麼我讓著他,要他讓著我纔對!”
“可不能那麼想,你這是寄宿在哥哥家,咱牧區的的孩子能讀書不容易,你可千萬別任性啊!”
“哦,我知道了。”書瑤不情願的嘟囔了一下。
“媽媽,你是說妹妹三歲,比弟弟還要小一歲嗎?”書瑤想象著這個未曾謀面的妹妹的樣子,三歲的孩子會不會很難哄?
“是啊。”
“那我三四歲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呢?”
“你呀,小時候做了好多怪事,那時候我們還住蒙古包,我和你爸睡午覺,你一個人在外面玩,不知從哪裡解下一根繩子,在自己脖子上繫了個死扣,把自己勒得喘不過氣,趴在地上拍門,我們看見你時你都翻白眼兒了,可把我們嚇死了!我解不開繩子,你爸爸就用刀割,又怕傷到了你的脖子,幸好你爸當時冷靜,救下了你,我都嚇得抖成一團了。”
“哇,我那麼厲害!”
“你是夠厲害的,差點兒成爲世界上第一個動手殺死自己的小孩兒!後來問你那樣做是想幹什麼,你說是要給自己戴項鍊。”
“哈哈哈哈…”
母女倆一起大笑起來。
又走了好久纔出了山,班車停在一個大城市裡,這時候太陽已經到了正西方,車子一停就過來幾個圍著紅色和綠色方頭巾的中年婦女叫賣:“茶蛋玉米雪糕啦、茶蛋玉米雪糕啦。”
“茶蛋怎麼賣?”
“三毛一個,五毛兩個。”
“玉米呢?”
“五毛。”
“這麼貴,在農村五毛能買四五根玉米了!”媽媽嫌貴。
“這兒可不像你們農村,都是這個價!”
“媽媽我想吃雪糕!”書瑤用渴望的眼神看著媽媽,長這麼大,她還真沒吃過幾次雪糕。
“雪糕又不能止餓!”
她知道家裡不寬裕,嚥了下口水,沒有再說什麼。最終媽媽只買了一根玉米,而且成功的把價錢講到了四毛錢。媽媽把玉米遞給她,她上去就是“啊嗚”一口,玉米的清甜傳遍了她的舌尖,沒有雪糕吃,玉米也不錯。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麼,用力把玉米掰成兩半,看了看,把稍小的那截伸到媽媽面前。
“媽媽不餓,你吃吧。”
於是她又大口的吃起來,不一會兒整個玉米就進肚了,嘴上還殘留著玉米芯裡的那些小渣渣,媽媽笑瞇瞇地看她吃完,伸手擦去了她嘴上的食物。
“媽媽,我想去車站外面看看!”
“還是別去了,車一會兒就開了,這是今天最後一趟車,誤過了,晚上咱們可沒有住的地方!”
書瑤只能站在候車廳的玻璃門後向外張望,遠處一座座的高樓,柏油馬路上飛馳的汽車,書瑤覺得這一定是另一個世界。
“書瑤上車了!”
她跟著媽媽上了又一輛班車,一路上都是各種綠油油的奇形怪狀的植物,高高低低,有的胖有的瘦,都是她以前從沒見過的。車子又走了一個多小時,停在一座橋旁,下了車,媽媽說前面就是四姨住的村子,她們走在黃土飛揚的小路上,不一會兒就有半截腿已經看不出褲子的顏色了,媽媽拉著她,終於在太陽下山前趕到了四姨家。
門虛掩著,家裡沒人,這麼晚了,四姨一家去哪兒了呢?
“去麥場看看吧,說不定他們一家打麥子去了。”
院子東側有個小門,一出去,他們果然在那裡,四姨夫在揚麥子,四姨在裝麥子,一個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幫忙撐著蛇皮口袋,一個小女孩坐在高高的麥秸堆上獨自玩耍。
那是九十年代初,農民割麥子全靠手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農民們技術高超,割過的麥茬又短又平,像無風時黃色的海浪,不像現在收割機割過的,就像被豬拱了一樣,慘不忍睹,毫無美感。麥子割下後打成捆拉回麥場,攤平了在太陽下暴曬,等麥稈幹了就用馬或四輪車拉個碾子一遍遍碾壓,直到麥穗與麥秸完全脫離,之後先把麥秸一層一層堆起來,壘得像一個個高高的大城堡,足有二層小樓那麼高。那是孩子們的天堂,他們在麥秸堆上盡情的撒野,有時候是藉助麥秸的彈性一下一下跳得老高,有時候是像滑滑梯一樣從上面滑下來,那軟軟的感覺伴著獨特清香的味道留在了多少70、80後的記憶深處,至今不曾忘懷?!麥粒和麥穗分離要經過多次揚撒,這時候,沒風不行,風大了也不行,微風最好,農民們用木鏟把麥穗高高的揚在空中,麥穗就在微風中跳著輕柔的芭蕾與麥粒揮手再見。有時候風住了,農民們會停下來歇一歇,嘴裡輕輕地吹起口哨,這口哨很神奇,風好像能聽懂話它的呼喚,總會乖乖過來報道。麥粒乾淨了,晚上裝起來,白天再倒出來曬,一遍又一遍的暴曬,直至全部曬乾。每天趁天還沒黑透,大家爭分奪秒的把麥子裝起來,因爲盛夏的雨水總是說來就來。
“青霞!”
“哎,二姐來了,回家回家,明天再裝吧。”四姨倆口子聽到媽媽的叫聲放下手裡的活迎面走來。
書瑤第一次見到四姨父,是個高高瘦瘦、有著和藹臉龐的人,聽媽媽說四姨父會木匠手藝,地裡不是很忙的時候會到鎮上的木工廠幹活掙些餘錢補貼家用。
“還是把麥子裝完吧,趕上下雨就麻煩了!”
麥子淋了雨會生芽,生芽麥子磨成的面做了饅頭很粘牙,營養少了口感也差。
媽媽說的在理,四姨和姨父沒有再推讓,大家一起說笑著把麥粒都裝進了袋子裡,一行六人這才往家裡走。倆兄妹早就聽說書瑤要來家裡住著讀書,這時正好奇的打量著她,從他倆的目光裡,書瑤沒有看出來歡迎的意思。因爲三個孩子都認生,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開口。
等回到家裡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幼小的書瑤並不知道,這漫長的旅途是結束了,可她的讀書生涯纔剛剛開始,等待她的將是一馬平川還是坎坷泥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