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凌天在焦急地等待著分配，他希望自己能到一個好一點的單位去上班。一個單位的好壞，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一個人的一生命運，在縣城，分到供銷社與財政局，商業局與國稅局，那真是天壤之別，收入差距大，社會地位也會在人們的潛意識中無形地表露出來。

一個人進一個單位，有點像女人嫁人，嫁得好壞，那幾乎會影響一輩子的。管運來，這個做樹生意有著生意頭腦的農民，比一般農民會來事，在兒子分配工作的人生節骨眼上，他不愿坐著等待分配，其實，孩子一畢業，很多家長就已經“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為自己的兒女找關系，送錢送物，毫不客氣，大家心里明白，只要兒女能分到諸如縣委辦、政府辦、國稅局、財政局等熱門單位，將來的回報是非常豐厚的。

管凌天這天早上剛吃完飯，就被父親管運來叫到身邊，問他對工作分配有什么想法。管凌天剛踏入社會，就遇到這樣的難題，他也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只好說：“沒有好路子，那我就只好等待分配啦。”

“等是等不來好工作的，如今都要去跑關系，找領導幫忙，送錢送物，才會有好工作的。”管運來顯然對剛走出社會不懂人情世故的兒子不滿。

“你要知道，按正常分配程序，你們學校是商業廳主管的中專學校，畢業很可能會分配到縣商業系統，分到縣商業局可能性不大，要是分到下屬百貨公司、五交化公司等，那不就完蛋了，這些公司馬上面臨改制，職工都快要下崗了，還不如我們種田人。”管運來再次提醒不諳世事的兒子。

“那我該怎么辦，爸？”管凌天似乎一下子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我不正在想辦法嘛，我有個生意上的伙伴左庭輝，聽說他一個戰友叫章理，在富州市組織部任副部長，我們今天就跟著左庭輝去拜訪一下章部長，看他能不能幫個忙。”管運來看來心里早有計劃。

于是，管凌天跟著父親管運來和左庭輝坐車來到左庭輝宿舍樓下等，管運來手里提著一個大黑包，包里放著名煙名酒和一個裝有2萬元的大信封，顯然是有備而來。

好不容易等到章部長下班回家，看到戰友來了，章部長很是高興，連忙請左庭輝和管運來父子到屋里坐，讓夫人炒了幾個好菜，兩個戰友推杯換盞，酒過三巡，左庭輝就把自己老朋友管運來為兒子要求安排一份好工作的來意說給章部長聽。

章部長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管大哥你是左庭輝的朋友，也就是我章某人的朋友，你也許不知道，現在大中專生要分配到一個好工作難啊，今年打招呼的人很多，我一個副部長，權力有限，希望你們能理解我的苦衷!”

話說到這份上，明顯是在推脫，看到時候不早，左庭輝只好告辭要回去，章部長也不挽留，因為下午還得上班，趁左庭輝先下樓的功夫，管運來迅速把門帶上，他不想這樣放棄，還想努力一把，以為章部長只要有利可圖就會幫忙的，于是把黑包遞給章部長，說：“章部長，你這大領導忙，我第一次來拜訪你，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你收下。”

“你老兄這是干嘛，我剛才說了，我把你當朋友，不是不幫你，實在是幫不上，東西你拿回去，只要有機會，我以后定會跟金水縣有關領導打招呼的。”

“這點東西也不算啥，你就收下吧！”

“你老兄不要讓我犯錯誤啦，東西你堅決拿回去，否則我真生氣了。”就這樣，管凌天跟著父親管運來被“請”出了章部長的家。

這是管凌天中專畢業后上的第一堂社會課，他搞不懂為何要一份好工作不是靠自己的真本事而是靠走關系，以前在學校學的專業知識與今天遇到的現實情況根本就沾不上邊，一方面他曾經對走后門、拉關系等不正之風深惡痛絕；另一方面，他自己為了一份好工作，又不得不參與其中，心里好矛盾啊。

再過了十幾天，還是沒有任何消息，管運來托左庭輝再去問問章部長有關找工作的情況，章部長立即打起官腔敷衍一番，管運來知道找章部長已經沒戲了，于是再也不找他。

又過了兩周，管運來告訴兒子管凌天一個好消息，他通過別人介紹結識了右坊鄉何家村的何木根，何木根在右坊鄉水管站工作，何木根的兒子在富州市任市政府副秘書長，安排一個人一份好工作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但何木根有個附加條件，就是等安排管凌天工作后，要把自己的大女兒何芬芳嫁給他，何芬芳比管凌天大兩歲，初中未畢業，人長得矮而丑，且腿有點殘疾，因此一直沒嫁出去，這成了何木根的一塊心病。

恰好管運來求他為兒子管凌天幫忙，何木根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把這個想法告訴管運來。作為農民，其認識的局限性一下子就表現出來，管運來現在考慮的是兒子有份好工作，也好光宗耀祖，至于娶媳婦，只要兒媳婦能生兒育女就行，因此，他沒有考慮就同意了何木根的不正當要求。

當管凌天聽到父親告訴他這個所謂的“好消息”后，管凌天嚴肅地回答父親管運來：“婚姻關系到我一輩子的幸福，我和她沒有一點接觸，沒有感情基礎就結婚，這樣的婚姻一定不幸福，我不能接受這樣附加在我頭上的婚姻！”

“你要想想，人家憑什么要幫你去安排一份好工作，我們自己有什么，不就是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嗎，為了你一輩子的幸福，你要想清楚，有了好工作，老婆丑點矮點有什么關系，只要會生兒育女就行。”

“我接受不了，長相我不在乎，但如果兩個人談不到一起，結婚一點意思都沒有，我一輩子都會活得很痛苦。”

“你這個伢崽要氣死我了，好不容易跟你找了這么好的關系，你卻不當回事，算了，你工作的事情我再也不管了！”父子之間不歡而散結束了爭吵。

管凌天此時心如刀絞，父親管運來根本就不知道管凌天談了個女朋友蘇彩彩，況且，管運來把婚姻和工作當成交易，有幾個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能接受呢，管凌天在這個問題上還是堅持了原則，寧愿沒有好工作，也不接受強加式的婚姻，這不是清王朝，可以被迫任意接受不平等的屈辱條約。

管運來雖然還在生兒子管凌天的悶氣，但“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了兒子能分配到一份好工作，他依然在千方百計地尋找關系，況且時間也不等人，據說那些有關系的和找到關系的，縣政府召開了常委會研究通過了第一批分配工作人員，他們大多數去了縣委辦、政府辦、組織部、紀委、財政局、國稅局、地稅局、國土局、城關鎮等。

又過了三周的時間，一個星期六上午，管運來和老朋友周中方在右坊鄉的樹場偶遇，周中方讀小學時一直和管運來同班，因此是老相識了，于是管運來和周中方閑聊起來，說到眼下兒子工作還沒著落的時候，唉聲嘆氣，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周中方一拍胸脯，說道：“我以為多大的事情，這事一定我幫你搞定，你回去等我的信。”

原來，周中方是縣里有名的果樹種植戶，技術過硬，每年的柑橘、

蜜梨等水果純收入達5萬元，恰好金水縣常務副縣長嚴國民的弟弟嚴國泰想找點發財門路，嚴國民向弟弟推薦了李坊鄉的一千畝荒山，嚴國泰一下子也就看中了這片荒山，想種果樹致富，可是技術方面是弱項。

恰好有右坊鄉領導向嚴國民推薦了周中方，周中方與嚴國泰一拍即合，由周中方出技術，嚴國泰出資金，共同開發這一千畝的果園。

周中方過硬的技術和吃苦的精神深得嚴國泰的賞識，兩人的關系越來越鐵，當然，大樹底下好乘涼，周中方也會來事，一次，他趁閑聊的機會把自己當兵退伍的侄子未落實單位的事情告訴嚴國泰，嚴國泰跟哥哥嚴國民一說，一個月以后，周中方的侄子被分配到縣地稅局。

周中方今天聽說老朋友有困難，毫不猶豫答應去幫這個忙，管運來因為有上次找章部長未辦成事情的陰影，也沒對老同學抱很大的希望，但還是說：“老同學如果能幫我這個忙，讓我兒子分到一個好單位，我一定會重謝你的！”

時間在一天天過去，管運來很焦急，過兩周就去問一次周中方，周中方每次都說在研究，叫他不要急。

越這樣說，管運來越覺得沒戲，他認為周中方每次說在研究，可能是金水縣常務副縣長嚴國民在給周中方暗示管運來要表示一下啦，管運來也希望周中方帶他父子倆去拜訪嚴國民，可每次周中方都拒絕了，并且保證說這件事包在他身上，沒辦成就不好意思見你老朋友啦。

轉眼過了國慶節，管凌天還是沒有等到好消息，他現在反倒很坦然了，他認為即使沒有分配到一個好單位，只要有一份工作，管他在什么單位，以后也可以憑借努力干出業績，同樣有發展前途的。

事情往往是這樣的，你越是把期望值放低，你越能得到意外驚喜，管凌天清楚地記得國慶節后的第十五天下午，他正在幫父母收割二季晚稻，揮汗如雨，一邊踩著打谷機，一邊打著稻谷，一塊一畝二分的田就快要收割完畢。

這時，只見周中方一路小跑到了田埂上，興奮地對正在田里割稻谷的管運來說：“恭喜啊，老朋友，你兒子管凌天被分配到縣供電公司，這下該滿意了吧，我說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嚴副縣長確實為你家凌天的事情出了大力啊。”

管運來聽到這個天大的好消息，趕緊把鐮刀扔掉，一下子跳到了田埂上，擦掉身上的泥巴，從褲兜里掏出一根香煙遞給周中方，并恭敬地點火。

管凌天也趕緊走過來，向周中方叔叔道謝，對管凌天來說，周中方真是他命中的貴人啊，作為一個讀書人，自己的命運在這個時候卻由一個農民掌握，不能不說很慚愧，但這就是現實。

現實中，有些人自己得不到命運的眷顧，但卻能幫助別人實現命運的轉折，周中方就是這樣的人，他自己是個農民，卻有能力幫助管凌天這樣沒背景的人找到一份好工作，這也是社會體制不健全造成的，值得我們認真反思。

晚上，管運來把周中方當作貴賓請到家里吃飯，叫老婆詹小芳殺雞，買魚，買肉，炒了幾個好菜，拿出好酒喝起來了，飯后，管運來當然兌現了重謝的諾言，名煙名酒、兩斤土香菇、一個包了四萬的大紅包，交給了周中方，周中方也象征性地推脫了一下，最后還是坦然地接受了這份大禮，至于他是否會給嚴副縣長意思一下，那只有天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管凌天穿上一雙錚亮的新式皮鞋，換了一套新西服，坐車來到金水縣供電公司報到，開始了自己的工作生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