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我自己都會覺得奇怪,我本來應該哭到眼都腫的,或者也應該很失落。可是,現在的我卻很平靜,彷彿一切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沒有爲母親的醫藥費發過愁,沒有無可奈何地接受韓踏雪的支票,沒有違心地將歐陽葵趕離我的身邊。
“曉蓁,今天是除夕了吧?”母親收回看向窗外的視線,笑著問我。
“是啊。”切去最後一塊皮,我將手裡的梨遞給她,“外面很有過年的氣氛呢!”
“你不出去看看嗎?醫院裡怪冷清的。”
“你想出去看看嗎?”我擦了擦手。
“也不是特別想。可是這是第一次…這樣過年。”母親愣愣地看著手裡的梨。
“爸出去買些菜了。很快就會回來了。即使在醫院,我們也是一起過年,不好嗎?”我歪著頭,笑著問。
“好啊……”
門板上響起了輕叩。
“爸?你回來了……”我笑著回頭,卻在看見門口的人時僵住了所有的表情。
“伯母,你好。”歐陽葵微微欠了欠身,笑著說道,“我是曉蓁的朋友。因爲先前也住院了,所以到現在纔來看望您,很抱歉。”
“呃……不會啊。”母親有些錯愕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您喜歡什麼花。不過,我想白色的百合很適合。”他微笑著將手裡的花放到了桌上。
“謝謝你了。”母親略有所思地看著表情有些僵硬的我,忽然有所瞭解地說,“你是來找曉蓁的吧。你們出去聊聊吧,不用陪著我這個病人了,曉蓁她爸也快回來了。”
“謝謝伯母。”歐陽葵微笑著致意,帶著徵求意味地看向我。
我點了點頭,“天臺去吧。”
一路無語地走到天臺上,歐陽葵徑自緩緩地步向圍欄,輕輕地倚靠著,長衣的衣角在風中翻飛著。
我靜靜地看著他頎長的身影,多日沒見,還是那樣優雅迷人,鑲在冬日溫暖的陽光裡,就像從天堂裡撫慰人心的天使。
“今天是除夕,你不準備過年嗎?”搖搖頭,將所有的遐思甩出腦外,我率先開口打破沉悶的空氣。
“我搭今天的飛機去英國,今天七點多的。”他半轉過身,有些長的黑髮在寒風中飛舞著。
“今天是除夕!”有些意外,我沒想到他會選擇在這樣的日子遠走他鄉。
“沒什麼差別。”他背靠著欄桿,帶著笑看著我。那樣的笑,一如他在這半年裡一直給予我的,是那樣的溫柔,只是,現在卻又多了些悲傷。“本來想這樣走的。可是,我還是很想和你說‘再見’。”
我擡起臉,風吹起我大衣的一角,又刮過我的臉頰,有些刺痛,就像心中現在的感覺。
“這次走,多半是不會再回來的。所以可能…不會再見了吧。”他垂下頭,然後又仰起偏頭看向空中,“英國的天空會和這裡的一樣嗎?”
“英國有大霧,天空不象這裡那樣容易看見的。”我毫不客氣地戳破他的夢想。
他愣了一下,隨後大笑起來。他的笑容也感染了我,我也禁不住笑了起來。一時間,我又以爲我們回到了半年以前,開心又少有煩惱,我要擔心的只是這個月有沒有被扣工錢,他要掛心的是我今天能不能安心到宿舍。
半天,他止住了笑容,靜靜地看著我。太陽已經西斜,他整張臉都隱在了暗處,只有那雙黑如最名貴的珍珠的眼眸晶亮的。
“我不會原諒你的。”半晌,他沉聲開口道,“我一直都認爲我瞭解你,所以我也明白了你趕我走的原因,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會原諒你把我趕離你的身邊。也許我爸說的很對,這個年紀,我又能多少了解什麼是愛情,我知道的愛情只是腦垂體分泌的一種激素,有效期只有三個月。但是,恨卻可以持續很久,恨可以讓我永遠地記住一個人,而我,很想永遠都記住你,所以,我不會原諒你。”
“是嗎?”我揚起了嘴角,“雖然是恨,卻讓我很高興呢。”
太陽沉入了地平線,掩去了最後的光芒。
“我走了。”他直起身子,走向我。
在與我擦肩而過的時候,我拉住他的手,“如果有機會找到可以和自己一起看星空的人,就一定不要放棄。”
沒有回答我,他掙開了我的手。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直至消失,我才慢慢地走上前,倚向那根他剛靠著的欄桿,擡頭看向天空。
就這樣結束了,我第一次萌動的情意到剛纔爲止,結束了。我和歐陽葵之間沒有過熱情的擁抱,沒有過深情的擁吻,也沒有過激烈的情慾,一切都是平淡的,但我清楚地明白自己喜歡他,不是電視劇裡的那種生死相隨,只是喜歡,那種一直會記在心底的喜歡。到慢慢忘記他的樣貌、他的聲音時,我卻仍能清清楚楚地記得“我喜歡歐陽葵”這件事。
手錶指向七點的時候,我開始望向機場的方向。我並不知道他搭的航班的具體時間,所以只是從七點開始就看著空中飛過的一架又一架飛機,在空中滑開一道道雲痕,然後在它們最靠近我的時候,一遍一遍地說道“再見”。直到八點,空中開始綻放一朵又一朵五彩亮麗的煙花,我直起了身子,最後一次看向空中。
不像你以前每次送我回宿舍前是說的“再見”了,這次,真的再見了,歐陽葵……
“一共是六塊錢。”營業員微笑著說。
我遞過錢,提起便利帶走出醫院旁的便利超市,邊核對著要買的東西。
“卟卟”,響亮的喇叭聲響起,我下意識地擡起頭,一輛黑色的BMW在我前面停下,車窗搖下。
“我可以和你說兩句嗎?”歐陽葵的父親坐在車裡問,嘴角若有似無的勾著。
有些意想之外,我沒想到在什麼都過去了的現在,歐陽伯父還會出現在我面前。但是,我還是點了點頭。
“兩杯咖啡。”歐陽伯父對服務生說,將他遞過來的目錄遞還了回去。
“伯父,你找我…有事?”
“你母親的身體還好嗎?”沒理會我的問題,他開口道。
“後天開刀。”
“然後呢?”
“然後?”我不解地看著他,“我父親會帶母親回家,我則繼續我的學業。”
“是嗎?”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將手邊的紙袋推給我,“這是葵在上機之前交代我一定要轉交給你的。”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將紙袋接過來,裡面是一個小盒子和一個大盒子。
“打開看看吧。”他別有深意地說。
我拿出大盒子,打開蓋子,是一本日記本。封面上鑲嵌的是一朵朵壓制成乾花的櫻花,我翻開第一頁,頁中深深地凹陷,嵌著一朵紫色的水晶作成的櫻花。
我又拿出小盒子打開,心重重地跳動了一下。裡面插著的是一枚做工精巧的戒指,銀色的指環上是一朵由各色鑽石組成的櫻花,在陽光的照射下光彩奪目。
“我不能收。”我合上蓋子,將小盒子遞還給歐陽伯父,“這個太貴重了。”
他沒有接,看都沒看一眼我遞過去的盒子,只是閒適地啜飲著杯子裡的咖啡。
“伯父,這本日記本,我收下。但是戒指,我不可以拿。”我再次說道。
“你應該知道朝陽集團是個很大的財團,管理它是件很費心力的事,所以我並沒有多少時間去和葵交談。而在我的印象裡,葵一向是淡淡的,也和我不親,有什麼事是絕對不會和我說的。”不搭理我,他自顧自地說,“可是這次,他在上機前和我說了許多他根本不可能會和我說的事。”
我屏息看著他。
“他說,這個戒指是打算在你接受他的感情時送給你的。”歐陽伯父掃了我一眼,繼續說,“因爲你喜歡櫻花,所以是特地去定作的。而這本日記本也是他在我託我從日本帶回來的,本來是要做爲新年禮物給你的。他說,雖然沒有機會給你了,但是本來都是要給你的東西,所以還是要我轉交給你。”
託著戒指盒的手緩緩地縮了回來,我再次打開盒蓋,裡面戒指閃著五彩的光。隱忍著很多天的淚水終於滑下了臉頰,點點滴在我顫抖的手上。
“你想去英國嗎?雖然不太可能是一所學校。但是,我至少可以讓你和葵在一個國家裡學習。”歐陽伯父思量了一會兒說。
我伸手抹去了眼淚,擡去頭笑道:“不用了。”
“爲什麼?”他有些意外地挑起眉,動作和葵一樣,“你不想再見到葵嗎?目前來看,他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我還有不得不留在這的理由。”郭沐冬還沒有找到,母親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還有很多很多我不能說捨棄就可以捨棄的東西。
“我一直不理解你爲什麼選擇那麼激烈的方式讓葵離開。明明可以好說地讓他走的。”
“讓歐陽葵住院的人還沒抓到,那就代表事情還沒有解決,他是不會就這麼放下我去英國的。而且他說過,想和我一起去留學。只是,太多太多的原因,我可能要很久很久以後才能出國甚至一輩子也不可能去留學。而葵不應該在我身上耗費掉生命和前途。”
歐陽伯父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我沒看錯人,你是個好孩子呢。或許,我不該讓葵錯過你的。”
“緣分吧。”心裡輕鬆起來,已經無可挽回的事,我也不應該太介懷了,“我和他的緣分到這裡就結束了。不過,”我揚揚手裡的戒指盒,“伯父,謝謝你,將他留給我最好的紀念品帶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