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揉掉手里的紙,我閉上眼睛,挫敗地靠向椅背。都已經三天了,對A病毒疫苗的研究卻似乎一點進展都沒有。這就是人類面對死亡的無力嗎?我痛恨自己的這種無力。
“曉蓁姐,有客人。”透過話筒,小葵說道。
我睜開雙眼,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我這就來。”
在隔間換下防護服,我推開實驗室的門,明美正靠著墻站著,腳無聊地踢踏著。
“明美?”我皺起眉,“你為什么到這里來?你不可以下床的!”
“因為言醫師你這幾天都沒來看我!”她帶著些許控訴地看著我。
我有些啼笑皆非地走近她,“我有工作。”
“我想吃烏冬面。”她扯扯我的袖子,小小聲地說。
“那可以叫護士給你買啊?”
“可是,我想出去吃。”她討笑地說。
“歐陽醫師有同意嗎?”拍拍她的頭,我向辦公室走去。明美似乎很喜歡向我撒嬌,讓我感覺向多了個妹妹。
“你也是我的治療醫師啊?你同意不也一樣。”她屁殿屁殿地跟上我。
“不一樣。”邊推開辦公室的門,我邊說道,“我只是個獸醫,不能負責你的身體狀況。”
“言醫師,就一次好嗎?就一次!”她拉住我的袖子,“我不想在死之前都困在醫院里。”
“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任何人戰勝我,包括命運!”我大聲地吼道。
明美吃驚地看著我,大大的眼睛瞪地更大了。
意識到我的情緒有些失控,我撇過頭,不敢看向她,“就這一次,我們不能走的太遠。”
明美臉上立刻堆起了笑容,“我就知道言醫師你對我最好了!我回去換衣服!”
看她遠去的身影,手不由地摸向白袍口袋里的資料。我必須盡快,盡快找出治療的方法。也許是明天,也許是下一秒,病毒的異變將進一步吞噬她,到她的呼吸中樞也出現障礙時,我就再也沒辦法挽救這條生命。
“明美,不是要吃烏冬面嗎?醫院門口不遠就有,為什么跑到這里?”我看了下周圍的建筑,問。
“我知道有一家很不錯!”她拽住我的手臂往前走著。但是漸漸地越走越慢,直到一家打烊的店鋪面前,她停下了腳步,癡癡地看向烏漆黑的店里。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是一家很小不起眼的店面。店鋪前應該是華麗的招牌卻因失去了霓虹燈的閃耀和夜的襯托而暗淡無比。這樣的招牌,還有和普通店鋪到錯的營業時間……這應該是一家夜店吧!難道……
“明…”
“我們去吃烏冬面吧,就在前面了。”明美側過頭,甜甜地笑著。
我咽下了到嘴邊的話,任她繼續拖著我前進。
“明美…”在墻角的位置坐下,我還是忍不住開口了,“那家店……是他工作的地方吧?”
明美知道我所說的“他”是誰,因為她臉上燦爛的笑容明顯有些僵硬。
“你今天出來,其實是想找他吧?”我嘆了一口氣,“可是你應該知道他們的作息是和我們相反的。”
“我好想見他!晚上我根本出不來,即使出來了,爸爸和媽媽也不會讓我去找她的。”她握緊著手里的木筷,“我知道言醫師你很厲害,可是我的情況我很清楚,我根本活不了了。我想,我想在我意識還很清楚,手腳也很靈活的時候,告訴他我不想傷害他的,告訴他我很愛他!”
“明美!”我伸出手握住她不斷顫抖的手,“你要對自己有信心,對我和所有的醫師有信心。大家都在盡全力治好你!你不可以自己先放棄希望!只要你還活著,一定可以再見到他的!”
“面來啦!”跑堂的高呼一聲,將面放在我們面前。
我收回自己的手,將面挪到她的面前,“現在,我們好好吃面,吃完了回去接受治療。”
“言醫師,謝謝你。”明美深深地垂下頭,拿起手里的筷子準備吃面。但是,筷子就這樣從她的手里滑落,掉在了地上。輕小的滾動聲卻帶給了我強烈的不安。
明美無措的迎向我置疑的目光,局促不安地說道:“瞧我,連雙筷子都握不住。”
“明美…你的手…”我顫抖地伸出手,想握住她的。
“我沒事!”她猛地縮回自己的手。
“明美,我是醫師……”我抖著唇說。
“我都說了我沒事!”她藏著自己的手,推開桌子想要站起來,卻身子一斜撲到在地。
“明美!”我立刻走過去扶起她。
“沒事!我沒事!”她哭喊著推開我。
“小姐,你們沒事吧?”服務員小心翼翼地問道。
“麻煩你,叫救護車。”
“不要!”明美扯住我的手臂,“不要叫救護車!這里離他很近!我不要他看見我這個樣子!”
“小姐?”
“對不起,不用了。我們自己就好。”咬了咬嘴唇,我把明美拉到我的背上,背著她走出了面店。
明美靜靜地趴在我的背上,只是脖子上一陣又一陣的涼意泄露了她正在哭的事實。
“明美…”我深吸了口氣,掩飾住自己喉頭滾動的苦澀,“你的手腳是不是已經開始使不上力了?”
“是。”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兩天前。”
“歐陽…醫師知道嗎?”
“我沒有告訴他。”
“為什么?”為什么要隱瞞自己的病情?
“歐陽醫師和你都因為我的病受到太多我父母的苛責。如果爸爸媽媽知道我的病又惡化了,你們肯定又會被罵的。”
我吸了吸鼻子,笑罵:“明美,你是個傻瓜。”都說傻人有傻福,為什么這個可愛的傻瓜卻沒有被上帝眷顧呢?
“明美!你去哪里了?!”焦急地等在明美病房門口的高木夫人一見我們出現就尖叫起來:“啊!明美!你怎么了?為什么會搞成這個樣子?!”
歐陽葵從我身上接過明美迅速送回病房。被阻隔在門外的高木夫人用力地攥緊我的手臂,“你帶她到什么地方去了?!你對明美做了什么?!你說話啊!”
“高木夫人你冷靜些。”聞訊趕來的院長拉開激動地不能自已的高木夫人,蹙著眉看向我,不悅地說:“言醫師,我希望你解釋一下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狀況!我本以為你是個冷靜成熟的女性,可以幫助我們一起治愈高木小姐的病,沒想到你會惹出這么大的事!到底是誰的允許讓你私自帶著高木小姐出院的!”
“是我!”房門打開,歐陽葵沉聲說道。
所有人,包括我都看向他。
“高木小姐說想出去透透氣。我認為這樣也對高木小姐的病情有幫助,所以就拜托言醫師照料她。”墨黑的眼盯著我,他平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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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言醫師到底發生了什么狀況?”院長來回看了我和歐陽葵一眼,問道。
“高木小姐的病惡化了。已經進入了第二階段,出現了手腳麻痹的現象……”
“明美!”高木夫人慘叫一聲沖進了病房。院長看了我們一眼,跟著走了進去。
緊握的手松了又緊,我轉身推開走廊盡頭的門,來到了平臺上。已經進入了冬季,風也變得刺骨起來,毫不留情地卷飛我的衣角,刮刺我的臉。
“這不是你的錯。”歐陽葵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
我雙手撐向欄桿,頭無力地垂了下去,“當然是我的錯。我算什么專家,連她出現了麻痹癥狀都不知道。”
“高木小姐看起來很脆弱,卻是個很堅強的女性,一點病痛她是不會表現出來的。況且天天給她診療的是我。”
“她的病已經發展到了第二階段,我卻束手無策,連推緩發作都做不到,我算什么專家!”我嘶吼著將頭埋進雙臂間。
“言曉蓁!”歐陽葵一把拽過我來面對他,“你也是醫護人員,應該知道人面對死亡是無力的!人對生存的掙扎在死神面前只是可笑的把戲!你不是神,你斗不過命運!”
“我不信!”我想掙開他的雙臂,奈何他的手臂就像鋼鐵一樣緊緊固著我,“你知道命運對她的殘酷嗎?你知道面對殘酷的命運不得不放棄自己的所愛所想是什么滋味嗎?”
他凝望著我,眼眸越加深邃。
“你不知道被命運擺布的滋味!你不知道向命運屈服是有多么不甘!”我哭喊出聲,“她和我一樣被命運捉弄!就因為可笑的命運,要放棄自己唯一的最愛,這算什么?我不會放棄的,痛苦的人有我一個就可以了,至少要讓她可以去找回她不得不放棄的人!”
他將我帶進懷里緊緊地擁著,輕輕地在我耳邊說道:“我知道,我明白。”
我揪著他的白袍,放聲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