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奎就這樣辭職了。所有人都以為他迷上了期貨,從此會一心一意,專心致志地做行情了。但雙奎讓大家失望了,連趙部長也說,雙奎還需要鍛煉。應榮富來看他的時候,都快十點鐘了,但他趴在床上,只是眼睛抬了一下,然后又睡了。他嘟嘟噥噥地說道,為什么每個人都只知道無休無止地工作呢?進入三月份后,雙奎開始鍛煉身體了。他買了金仕堡健身俱樂部的卡,然后請了一個叫炎炎的女私教做擴胸運動。炎炎先是教他上組合器械,但是吊了幾次杠鈴后,他說我還是用啞鈴擴胸比較好。兩個月后,春暖花開,他的胸肌就明顯發達了。他穿著雪白的圓領衫先在銀行里旋了一圈,那時候范軍提拔后正坐在他原來的位置上寫貸款審批報告,直到他快離開時,范軍才聽見他在銀行大門口狠狠地吐一口痰的聲音。雙奎來到趙部長跟前時,趙部長還朝后退了兩步打量了他一番,然后點點頭說,這還差不多。從趙部長每句話里,雙奎都能聽出趙部長是個要求很高的人。會計烏云說這下子我們可以在一起了。可是雙奎在趙部長公司里一天班也沒上,他對烏云說,趙部長要求很高,你當會計不合適。趙部長專門為雙奎設立了一個私募公司。私募公司成立后,雙奎把公司搬了出去,并且新招了個會計。
新會計名叫彩云。彩云已經不是個姑娘了,她有一個將近十歲的女兒。但在彩云身上,就一點也看不出她生過孩子的樣子。彩云身上能看出來的就是文靜。彩云的文靜好似一壇水,壇口蓋著一層透明的布,一動也動不得。一動,一壇水馬上就會羞得粉紅粉紅的。說不盡的春色,蕩漾了雙奎的心。雙奎為了找會計,已經遭遇了數不盡的人頭。他出的工資高,一萬兩千塊。自己來,還有熟人寫了條子來的數也數不清了,但就在他快失去信心的時候,彩云來了。彩云不是那種一上來就能讓人眼前一亮的那種,她和其他三四個人站在一起,她一直在謙讓,讓其他人先面試。輪到她的時候,其實雙奎都有點疲倦了。他問了個問題,彩云半天不回答。雙奎抬起頭,就看見彩云抬起手來,把手腕放上額頭,輕輕地碰了碰,好像在掖滲出的汗珠。她碰不得,就連自己碰自己,也要碰出一抹粉紅,瞬間一朵桃花一樣,粉出了個滿懷的笑臉。雙奎當即失語。他什么話也沒了。他想寫一句詩,但生疏了。明顯的生疏有一種滯澀的感覺,像有一張砂皮紙,粗糙地打磨在他嫩生生的心口。他咬了咬牙,他沒想到行情還會把詩歌摧殘得如此凋零。他不甘心,他在紙上寫海的印象,這是他曾經書寫過無數次的幾個字。他本來想把紙舉起來,但他看了彩云一眼后就放棄了這個念頭。他發現自己無法看彩云,但又不能把頭低下。于是他看著彩云身后的一幅山水畫問彩云,你能說說海的印象嗎?雙奎沒聽見彩云說什么,他已經把眼睛順了下來,他不得不把眼睛低下來。他在紙上寫海的印象,寫了很多遍后,就看見所有字都被粉色染過了。海的印象成了一片彩云。雙奎來看老右派了,他把粉紅的彩云放在老右派面前。有指望了,他聽見自己的話音有些顫抖,然后隨著一陣風過,老右派的臉也粉了。總算能如你所愿了,他說,玫瑰以后我就當這輩子不能如你所愿了。雙奎看見老右派在點頭,老右派說,早點和彩云生個兒子吧。雙奎趕緊給老右派磕頭,他邊磕頭邊點頭,滿心的歡喜,淹沒在了一片粉紅的慌亂當中。
新公司建賬的時候,烏云來了。烏云說老豆腐裝嫩,這話說的是彩云的鞋子。彩云穿著一雙翠綠的鞋子。翠綠粉紅,緊緊抓住了雙奎的心。讓彩云始料未及的是,雙奎最初沒有抱她,也沒有親她的嘴,而是一把抓住她的左腳,然后身子就倚在她身上,發羊牽瘋一樣嘴里喃喃自語,伴隨著身體激烈的反應。彩云的腳被他抓得生痛,但她是仍能做到笑逐顏開的。她還能控制自己的聲音,聲音一控制,就成了鳥叫了。她說,別這樣別這樣。她在鼓勵雙奎了。她以為雙奎還會深入。下班了,他們在雙奎寬大的辦公室里,彩云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是雙奎停下來了。雙奎在她身上倚了一陣后就停下來,放了她的腳,害羞了一樣走開了。彩云雖是過來人,但還是奇怪,男人到了這一步還能停下來的,她還沒看見過。想想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她掠了掠碰亂的頭發,笑笑,當時還只當是自己碰到了嫩生。這也好,多費點精力,慢慢**。原以為心里有了底,但一切全在意料之外。她怎么也沒料到,在男女關系上,雙奎會是那么回事。
雙奎的操盤一直給趙部長一種波瀾不驚,但是缺少殺機的感覺。趙部長說,雙奎最大的優點在于他什么時候都能拿得住。正是雙奎拿得住,趙部長放手了。從2010年春天開始,雙奎決定在黃金上加倉。但趙部長資金滯后了,他的錢是慢慢進來的。趙部長知道雙奎穩,但賺不到快錢。可這次,他沒料到雙奎這么快,等到他察覺,開始加錢時,已經錯過了行情最初那一波。跟著雙奎最早的那批客戶爽了,賺得盆滿缽滿。黃金在820美元盎司阻力位時,雙奎再次向趙部長要錢,趙部長又遲疑了。他問雙奎,黃金多少錢了?雙奎告訴趙部長,我看要漲到1180美金盎司。趙部長心里倒抽一口冷氣。雙奎這話里有殺氣,這出乎他意料。雙奎是沒有殺氣的。他看準雙奎的是雙奎的穩重,穩重給了他小雞啄米的感覺。現在雙奎有殺氣了,殺氣還重得很。這不是雙奎的性格。他不得不猶豫。趙部長穩了穩神說,黃金當年只要200美金。雙奎說那是1992年吧。趙部長停了停,自言自語道,漲了20年了。他問雙奎要多少錢。雙奎說兩個億。雙奎說。兩個億的盤子我操作起來最順手。但是趙部長最后只投了2000萬,而且分了三次到位。趙部長讓烏云去告訴雙奎他的決定。烏云去見雙奎,她的穿戴是束腰裙裝,高幫靴子和船形帽。她走到彩云面前,左手朝后一翻,右肩向上一聳,右手趁勢叉了腰。一張通知就落在了彩云面前。往回走的時候,她把胯的擺動幅度做足了,做到了極度夸張的地步。所有人都看她。她先哼了一聲,然后說,沒有我,用老豆腐,等死吧。行情很快起來了,快得像一陣清風,還沒明顯感覺到,就已經過去了。這一次雙奎沒有再向趙部長請款。漲到1065美元盎司的時候,他在自己原來的客戶里募集資金,兩個億,半年。資金很快到賬了。2011年夏天,傳統的黃金淡季,但是黃金脹破了1200美元盎司。趙部長問雙奎,怎么沒要錢?雙奎說,不跌到200美金,我不會向你開口。趙部長沒再聲張。他聽出來雙奎在賭氣。雙奎在和誰賭氣呢?肯定不是他。要是和他賭氣,雙奎就帶著客戶的資金另立門戶了。黃金沖過1200美元盎司,趙部長動心了。隨后就是量化寬松,一輪又一輪的救市政策,1400美元盎司的時候,趙部長沉不住氣了。趙部長問雙奎要多少錢,雙奎說他不要錢,雙奎說他就只能做兩個億的盤子。錢再多的話,他就不會做了。做了,也賺不到錢。
趙部長很有些失望。雖說他這波行情看得慢了幾拍,但終究是看清了。就算亡羊補牢,雙奎也該給他機會。不給機會,也該給面子。到了晚上,他對雙奎說,要不干脆把客戶的資金撤掉,用公司的錢做。雙奎愣在那里,他為難了。他還從來沒在趙部長面前說過一個不字。但現在客戶資金當前,客戶資金要他對趙部長說不了。他說現在叫客戶撤資不厚道,我說不出口。他們的錢跟我一路做上來,都是拼了命博下來的錢。這話就全沒了分寸,沒有上下,也沒有內外了。也許雙奎已經忘記了誰是老板誰是伙計了。但趙部長最后沒有生氣。趙部長要是生氣,那他就不是做大事的人了。他看準了雙奎,反而對雙奎有了全新的認識。心里有了底,趙部長最后說那就算了。趙部長說這話的時候還拍了拍雙奎的肩,他帶著笑說道,好好干。第二天烏云就來告訴他了。烏云叫他注意點,趙部長說算了那就是記下他一筆賬,今后是要加倍算的。雙奎碰一聲把門關上了。他扔給烏云一雙棉拖鞋,他說以后你到我這里來不許穿高跟鞋。烏云嚇了一跳。嚇她的不是他的話,而是那雙拖鞋。那雙拖鞋扔在面前,稀稀拉拉擲過來一連串干硬的老鼠屎。她心口一緊,哭的念頭都有了。驚恐之下,趕緊突門而逃。雙奎在背后大聲說道,有種把鞭子拿出來。
雙奎大獲全勝。但是得利最多的不是公司,而是私募的那些客戶。公司只是收到了些手續費和傭金。這讓趙部長很不甘心。行情到1500美元盎司以上了,勢頭不減,所有人都要看2000美元盎司了,趙部長再也沉不住氣了。趙部長說我拿兩個億,你再單獨開個盤,先做起來。那些客戶的錢,到期就不要再續,退了吧。趙部長下命令了。要是趙部長公事公辦,以事論事,上級命令下級,或者像上次那樣簡單地把錢塞給雙奎的話,那又要碰一鼻子灰了。雙奎已經拒絕過一次,就不會在乎再次拒絕他。趙部長深知這一點。這一次趙部長換策略了,他打感情牌。他把私人交情派上了用場。他對雙奎說,這一次,你就看在我們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算幫公司一次忙可以嗎?這話就不是命令了。雙奎為難了。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馬上答應趙部長,他說我想想。可就在想想當晚,行情又大漲了。行情來到了最關鍵的時刻,逼著趙部長拿出了殺手锏。雙奎沒想到,范軍又來了。
范軍一來,格局就全變了。趙部長兩個億資金強勢到位,然后開會分工。雙奎管公司這兩個億盤子,范軍從雙奎手里把那些老客戶接過去。趙部長這樣安排,雙奎就不好再說什么了。事實上已無話可說。客戶和資金,沒有一點破綻。再說趙部長幫過他,趙部長還信任他。但一切忽然就寡味了。成了又一個轉機。雙奎說我要結婚了。雙奎這話有情緒。有情緒趙部長是能夠料到的,但沒料到雙奎會把情緒揉進一件具體的事,而且是一件必須祝福的事。這在不甘當中就有了自虐的味道,是小孩子耍潑了。趙部長一愣,笑道,你和誰結婚?雙奎說,彩云。他說,等過年拿了年終獎,彩云就不來上班了,她要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