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鱼机如何接线

在范軍記憶里,機(jī)場總是布滿了追憶往事的沉滯之氣。特別是東南亞國家的候機(jī)室里,每個角落都彌漫著膩人的榴蓮味。范軍環(huán)視四周,機(jī)場上所有人都在黑白的照片里無聲移動,連每個人的神態(tài)現(xiàn)在也都出奇一致。此情此景,每次都會觸動范軍,讓他陷入自己的身世謎局。實(shí)際上他母親早就承認(rèn)他是領(lǐng)養(yǎng)的。她給他一張照片,那是唯一和他出生相關(guān)的信息。隨著年代推移,他還知道了自己是雙胞胎。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他未知的骨肉。關(guān)于骨肉雙親,他一無所知。可自己的出生地,卻在養(yǎng)母的朦朧描述下,日漸完整起來。這真神奇,一個從沒去過的地方,竟然會在眼前漸漸清晰起來。

他從沈陽轉(zhuǎn)機(jī)到北京,又從北京到了迪拜。那都是用的范軍的身份。現(xiàn)在他要從迪拜回國了。誰會想到他逃出了國境,又會回來呢?他身上有一本馬來西亞護(hù)照,只要取得一個鑒證,他就變成了一個外國人。他要以這個外國人身份回國,從而造就范軍在境外失蹤的迷局,今后以后,誰也找不到范軍了。按照約定,現(xiàn)在他要在機(jī)場上指定的位置上,等待替他偽造證件的人。

在機(jī)場上他神情沉悶,忽然涌起了對故鄉(xiāng)和親人的思念。在向往已久的自由門口,他有些傷感和猶豫。他坐在最后第三排中間偏左的座位上,這是人的視線盲區(qū)。他慎之又慎,戴了黑邊框眼鏡,上唇貼了精致的八字胡,他看上去在讀報,眼睛里全是警惕。但是警惕本身不堪一擊。隨著一聲孩子尖叫,他的警惕被擊得粉碎。他尋聲望去,頓時目瞪口呆。一個孩子在攙扶另一個倒地的孩子,可倒地的孩子剛站起來,攙扶的孩子又倒地了,攙扶的站起來,倒地的又再倒地……一場意外的摔倒,迅速演變?yōu)橐粓瞿Φ堑挠螒颍屓四坎幌窘樱植磺灞舜耍粯拥囊路粯拥呐e止,要命的,還是一樣面孔。雙胞胎。他們一定在想一樣的事,所以在做同一件事。結(jié)果什么也做不成。他張開雙臂,癡迷地前傾身體,報紙隨之落地。幾雙警用皮鞋踏碎了眼前的童話,他的手臂也被撞了一下,他回過神來,趕緊雙臂抱胸,用手捋著小胡子,看著安保人員和家長一起攙起孩子。那時候他還忽略了人家因?yàn)榕鲎矊λ闹虑福抗庵?jǐn)慎,變得再次不安起來。

鑒證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的,拿到鑒證只要先付一半錢,通關(guān)后再付另一半。但范軍走出海關(guān)后并沒有人來收另一半錢,直到登機(jī)后仍然沒有。這讓他起飛之前有了一種不真實(shí)的僥幸,也許飛機(jī)起飛后自己就可以不付這筆錢了。生活里僥幸是一種刺激,讓人不愿服輸,甚至為此敢去挑戰(zhàn)傳統(tǒng)和極限。譬如借高利貸跑路,需要僥幸的膽量,但真就能一走了之了嗎?這又是僥幸的風(fēng)險。但如果真能活在僥幸里,僥幸連著僥幸,那又不只是幸運(yùn),而是幸福了。這樣的幸福無法自己掌握,但忽略掉世間險惡時,又絕對可以沒人偷著樂。

飛機(jī)馬上就要起飛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一個外國人,登機(jī)前的范軍消失了。他有些感慨,拿出手機(jī),他想用這個號碼再打一個電話,可打給誰呢?他想到的是女人。可排來排去,竟然沒有一個值得流連。廣播里傳來了乘務(wù)員的提示音,他嘆了口氣閉上眼,等待起飛。可剛合上眼睛,肩膀就被推了一下。他睜開眼睛,機(jī)艙里光線暗了許多,四周的人都閉上了眼睛。胸前有一張字條,要他起飛十五分鐘后把另一半錢放到公務(wù)艙廁所間,否則下了飛機(jī)會有海關(guān)方面的麻煩。一切都很縝密,滴水不漏,剛才的僥幸瞬間淪落,成了稍縱即逝的幻想。

僥幸就是這樣無常。有些事情明明已經(jīng)過去,勝利在手了,可結(jié)局還是突如其來,不可改變。趙部長的勝利都鐵板釘釘了,卻還是發(fā)生了逆轉(zhuǎn)。而那些沒有到來的,只是還沒到時候,在時間的房間里拐一個彎,又會朝你而來。比如他的未來,他已經(jīng)出來了,可到底會是什么在等著他呢?這個念頭帶著一個陰影,忽然就不輕不重地在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也許,世界上就沒有僥幸。從廁所歸來,他在假寐中觀察那個高個子乘務(wù)員。她從廁所里出來,空著雙手,但臀部有些異常。他開始想象那一疊美金,會放在她腰和大腿的哪個部位?想象讓他睜開眼睛,乘務(wù)員緩緩而來,她問先生需要什么嗎?乘務(wù)員的微笑讓他抱緊雙肩,右手捋起了假胡子。可以聽到自己的干笑弱不禁風(fēng)。只有面對微笑,才懂得微笑也是一種無處不在的風(fēng)險。

鑒證風(fēng)波幫助了他。自己在逃亡,機(jī)場外面的世界不再黑白,而是彩色和喧囂,必須警惕起來。他牢記自己的目的地,他出生的那個雙胞胎村。其實(shí)他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但目的地卻鮮明地裝在胸中,他知道自己一定能找到。一下飛機(jī),他趕緊銷毀了護(hù)照。乘飛機(jī)的時候他是一個外國人,但現(xiàn)在坐上大巴,他又是另外一個人了。一個誰也不認(rèn)識的普通人。

這樣的生活和以往完全不同。他混雜在嘈亂的人流里,不被注視,反而獲得了從未有過的輕松和快樂體驗(yàn)。平凡的生活就這樣忽然給了他一個驚喜。這之前他一直站在生活的強(qiáng)光下,被人關(guān)注和觀察,隨時要被別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說長論短。他太緊張了,緊張夠了。明處和暗處,觀察和被觀察,展示和隱匿,兩重世界,冰火兩重天。所有的人可能都在加固自己的社交和生活圈子,唯有他要銷毀和退出。這樣的感覺現(xiàn)在很強(qiáng)烈,他需要一種陌生。全新的陌生。現(xiàn)在他有了時間和空間,他想他可以慢慢建立這樣的陌生。現(xiàn)在沒人再注意他,他等于躲進(jìn)了暗處。暗處讓他興奮。他可以躲在暗處,盡管慢慢地觀察和品味普通人的生活。 這樣的觀察趣味橫生,原來普通生活真是其樂無窮。生活如此簡單,你被抬著,光環(huán)下累的是你,你放下了自己,反而獲得了輕松和快樂。

一出車站,就有人來拉客。他聽由她們把他拉進(jìn)一個小客棧,一桌家常菜,他吃得很香。是那種放腐乳和筍干煨的紅燒肉,筍干吸盡豬油,豬肉里就走滿幽香。他從來沒吃過,他想不到紅燒肉這么好吃。星級賓館里請客應(yīng)酬,哪能碰上這種菜?開心了,喝的是那種楊梅酒,土制的,沒幾口下去,心里卻忽然跳出了目的地。目的地還遠(yuǎn)在天邊,得趕緊去找。

他掏錢結(jié)賬,老板娘突然一個手勢,暗處居然晃出兩個小姑娘。頭毛蓬松,低著頭。艷俗的服裝并不合身,像一鍋擱置在墻角的餿飯,不時有隔絕了陽光的霉陣氣一陣陣飄來。燈光昏暗,他有些猶豫。踉蹌了一下,老板娘下巴一撅,姑娘趕緊上前,那是要攙他。他猛一掙脫,像有人要綁捆他一樣,嚇得攙他的姑娘趕緊往旁躲。過了,反應(yīng)過了頭。干脆裝醉,哇呀一聲笑起來,人無輕無重,弄得很無趣。老板娘本來收了他100塊,見此情景,便退了他40。他拿著鈔票,忽然感慨起來。他談生意,一開口就是幾百萬、幾千萬,想不到一桌菜才只要60塊。過這樣的日子,賺錢有什么用?一邊老板娘誤解了,以為他在討價還價,于是嘴里咕了一句,又丟出5塊錢。他伸手去接老板娘的鈔票,也許真有些醉了,他半坐半趴在柜臺上,一抬頭,看見了小芹嘴唇右側(cè)那顆痣。黑痣在艷紅欲滴的嘴唇上,卻在他心里顫動起來,他情不自禁地抓了小芹的手。手心濕潤,拿住就不放了。是黑痣在讓他動心。

遇到小芹,范軍暫時忘記了娘胎里的另一半。他決定留在這個小縣城了。他一輩子見過很多女人。女人的滄桑,女人的風(fēng)情,他有過的迷戀,卻不曾是對小芹這樣的愛憐。內(nèi)心里原來還有這樣一個哨兵,扛著槍,一臉嚴(yán)肅地守衛(wèi)著滿腔清純。面對小芹了才知道,內(nèi)心的清純猶如一碗家常飯,一首反復(fù)唱不厭的歌。他終日牽著小芹的手,不說話就已滿心歡喜。他有時候在太陽下看著小芹笑。小芹用手咧他嘴巴,說你一直笑什么。他不說話,太陽和黑痣在心里,一陣暖來一陣歌,好像有話說,但最后還是笑。只是完全忘記了自己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終于有一天,老板娘對他說,你喜歡小芹,就帶她走吧。他聽了半天才緩過神來,他說我在這里找工作。老板娘一邊笑一邊搖頭,你的面相上有烏云,注定要飄泊,沒有什么人,也沒有什么地方可以收留你。你還是情愿走。

老板娘的話給了他提醒。黑痣底下忽然就發(fā)覺自己已失了警惕。趕緊到供銷社,買幾件當(dāng)?shù)厝舜┑囊路9╀N社是個舊房子,朝南一排門,窗子開在房頂上,并排并的,二扇。不明出處的光,那時候正半明半暗地斜過來,照在墻上一幅畫上。畫上是一叢向日葵,其中有一顆朝向著太陽,姿勢卻不太堅決,看上去,就象一個人在瞇著眼睛苦笑。當(dāng)時他在試褲子,售貨員唐大媽走過來,朝著他看。意想不到的事情隨機(jī)發(fā)生了。他看見了唐大媽嘴上有顆痣,他剛楞了一楞,唐大媽喊聲春花就熱流盈眶,朝他撐開了雙臂。范軍嘴里唔了一聲,趕緊拔腿就走。

到了吃夜飯的當(dāng)口,小芹回來了。推門嚇了一跳,范軍一個人躺在床上,拿著一張照片,眼角還掛著淚。小芹趕緊過去,把手搭上他的臉,他這才觸電般醒來,做了羞于見人的勾當(dāng)一樣,把照片一掖,朝小芹努力地笑了笑。但笑已滿是苦意。小芹伸過手去,那是要照片,他不肯,態(tài)度很堅決。踹了照片,他拉了小芹的手,到老板娘飯店里,湯湯水水地吃起來。他撫摸小芹的手,喂湯給她吃,甜蜜之間,小芹剛才的不快很快消失了。

老板娘靠近他們,把幾張毛票放在了桌上。這是供銷社唐大媽拿來的,老板娘說,你去買東西,連找的零錢也不要了。

范軍笑了一下,他看著老板娘放下零錢,沒想到她一屁股坐在了他一旁。她說你象一個人,老板娘說道。他一愣,這話聽上去就不僅僅是送零錢了。

象一個人,范軍陡然收緊臉色,側(cè)面露在了小芹面前。小芹看見他耳側(cè)有一塊疤,指甲蓋大小,鮮亮,猙獰。象什么人?他問道。

老板娘不緊不慢地點(diǎn)了煙,有點(diǎn)拿腔作調(diào)起來。直到慢吞吞吐了口煙,才說道,春花,她說你象春花。

春花?范軍笑了,誰是春花,你認(rèn)得這春花嗎?

這春花可是大名人啊,老板娘擺了擺身子,說,要說認(rèn)得我可不認(rèn)得,那時候我還穿開檔褲。她說,她是唐大媽的女兒,她生了雙胞胎,后來就跟一個浙江知青進(jìn)城去了。

雙胞胎?范軍陡然收緊神色,這里是雙胞胎村嗎?

老板娘象是嗝了一下,連一口煙也緊慢著咽了下去,你怎么,連雙胞胎村也,知道啊!

范軍的神色再次飄過凝重的疑云,短暫而難以覺察。聽說,他哈哈一聲,只是聽說。真是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啊,找來找去,原來這里就是雙胞胎村啊。那個春花是自己帶了孩子走的嗎?他的話,聽上去有點(diǎn)過于低沉,象是自說自話。

當(dāng)然沒有,老板娘說,她的夫家怎么會讓她帶孩子走呢?再說她帶了孩子又怎么走呢?不過,她又說道,也說不清,聽人說,春花走后,那家人家后來就把那兩個孩子送掉了。

送掉,送到哪去了?

誰知道呢?

無語。小芹這時候打起了哈欠,范軍拉了小芹走出飯店。老板娘在里面喊起來,知道你是大財主,到處不要零錢。他連忙折回去,一進(jìn)門,就看見老板娘下了臉色,沒有半絲猶豫說道,你帶了小芹走,不要在這里了。

他一把抓過零錢,我明天就去找工作,他說,找個木匠做做。

招工市場設(shè)在縣城豬肉鋪上,每周一、三、五,等豬販子收攤,各式各樣的招工攤子就鋪了開來。招工攤子就是一張紙,招木匠的寫木工,招泥水匠的寫瓦匠,紙的下沿有一排數(shù)字,那是聯(lián)系電話。所有紙攤子漫透了豬油,字油旺旺的,或紅或黑浸得凹凸分明,鮮潤醒目。范軍走過五、六個木匠攤,他不是每過一個攤頭都問價錢,他先看看人,然后再決定是不是開口討價還價。

他清楚自己的處境。他要從黑痣的包圍里探出頭來,他需要有一個職業(yè)。有了職業(yè),那他就不再是一個過客,就不會再引人注目。一個木匠,靠手藝吃飯。他都想好了,今后和小芹兩個人買菜燒飯過日子,決不能再輕易進(jìn)老板娘的飯店。他要定下心來,把自己安頓好。安頓是說要把自己融入這個地方,真正象這個地方的一個人,一塊土,一塊布,甚至一堆垃圾,平常而又自在,不引人注目,這是趕緊要走的第一步。他不能讓別人看出來他是誰,他不能和當(dāng)?shù)厝擞惺裁磪^(qū)別。為了這個目的,自己吃點(diǎn)苦,他早就準(zhǔn)備好了。要不是小芹和黑痣,他早就是一個真正的木匠了。

最后他看好了一個毛胡子傭主。毛胡子大鼻孔。鼻孔大的人直,容易讓人看穿,這樣的人才對他有好處。他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出毛胡子想什么,而毛胡子卻看不穿他。但即使他已經(jīng)看好毛胡子,他也不會馬上和毛胡子拍板,他又走了二、三個攤頭,佯裝談了番價格,折回身,再和毛胡子確定了傭工關(guān)系,每個月工資800元。

那天下午,范軍來到縣里最大的菜場。菜場其樂無窮,這是平常生活給他的又一種驚喜。100塊一張紙幣,不斷換花樣,換出不同紙幣,簡直就不是在過日子,象小孩子過家家了。小時候家里窮,看著別的孩子玩,童趣成了記憶。現(xiàn)在他迫不及待地剝開花生,啃一口油燜雞,烘山芋……想吃就吃,應(yīng)有盡有。離開家鄉(xiāng)后的快樂,竟然在這里突然一記禮炮,還給了他五顏六色的童趣,自由自在還是第一次對他如此眉開眼笑起來。快樂,不僅僅因?yàn)樗氐搅藢こI睿杂勺栽诘谝淮芜@樣,吹起了生活的口哨,把他的生活裝點(diǎn)得如此妖嬈。

買了很多東西之后,余興未盡。在熟菜鋪,他大著嗓子要店主給他一斤牛百葉。這時候他就被人在身后撞了一下。那一撞不是太重,本來不足以讓他在意,可是他在店主用稱的時候回過了身來,可身后沒有人。趕緊放眼出去,不遠(yuǎn)處有一個背影。背影讓他半天的笑容和自在收斂了。漸漸收得干干凈凈。那個背影他不熟悉,是個光頭。就這樣光頭讓他想到了一些事。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拎著大包小包,象一個爆發(fā)戶,實(shí)際上很多人在注意他。他恨不得馬上扔掉所有東西,用污泥在臉上和身上抹幾把。他匆忙對賣牛百葉的說,對不起,實(shí)在對不起,身上沒錢了。

他快步走出菜場,一路想的是今后絕不能再這樣冒失,引人注意等于暴露身份。就是買菜也要化妝。他的腳步越來越快,到菜場門口才明白過來,自己這么急,原來是希望見到光頭的臉。他不能確定光頭碰了他,連是不是有人碰過他,他也無法確認(rèn)。但光頭消失了。他站在菜場門口,光頭有沒有出現(xiàn)過,現(xiàn)在他也無法確認(rèn)。

回到家里,小芹早燒好一桌飯菜。令他驚異的是,臺上還有二盞蠟燭。小芹身著紅色套裝,喜氣洋洋,笑臉相迎。他有些詫異,看著小芹說,你知道我要慶祝一下嗎?小芹撒嬌地一笑,卻不說話。他想慶賀的,是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可以正式隱名埋姓,過上普通人的生活了。這心思小芹也知道嗎?

正當(dāng)他在狐疑,電燈滅了,蠟燭點(diǎn)燃,祝你生日快樂歌四散而起,紅衣少女四處閃現(xiàn),仿佛從墻頭縫里蹦出來的一樣。這些人拿著蠟燭,端著蛋糕,把他和小芹圍在中央。

生日快樂!小芹一把吊到他脖子上,他的腮幫子被小芹砰砰就是幾下。生日,今天怎么是生日呢?他有些無奈地苦笑,腦子卻在飛快運(yùn)轉(zhuǎn)。他沒有帶真實(shí)的身份證,他也從沒有跟小芹講過他生日,所以小芹不可能知道他生日。他不可能讓別人知道他生日。告訴別人生日,就等于自己暴露自己。

那生日的說法從何說起呢?

年輕人給他敬酒,給他唱生日歌,他聽得出,那些英文單詞發(fā)音都是錯的。他忽然覺得,縣城里會唱這首歌的人可能就是這幾個。他有些悲哀,想起了錢多,那個在迪拜英語流利的導(dǎo)游。直到這時候,他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今天是幾月幾號,所以也根本無法推算生日。出逃的這些日子,到底是自己在刻意遺忘日子,還是日子已經(jīng)遺忘了他。隱名埋姓,在偏僻的陌生地方,和一群讓人哭笑不得的孩子,過一個不知道日子的“生日”……無奈,感慨,還有淡淡的苦楚。也許今天真的是他的生日,何不將錯就錯,過一個快樂的生日呢?

曲終人散,喝了小芹燒的醒酒湯后醒來。小芹說你今天喝醉了,把我的朋友說成是老板娘,哼,說不定哪一天,也會不認(rèn)識我的。范軍在床上翻了一個身,正好可以與小芹相視而笑,他剛抓了小芹的手,卻觸發(fā)了心事,他說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這件事我本來還要問你的,他沒想到小芹會滿臉嗔怪,你這個騙子,她說,為什么不告訴我你真正的生日?范軍愣住了,真正的生日,什么叫真正的生日。

哼!小芹說著走到五斗廚前,一轉(zhuǎn)身,拿出一張照片。小芹把照片翻過來,反面是一排數(shù)字。小芹指著數(shù)字,她說這才是你的生日,而不是你身份證上的。她接著說道,我原來也并不清楚,后來還是老板娘說的,她說這是你的生日。

范軍一看見照片,臉色大變。他翻身起床,她說是我的生日?她還說什么了。他邊說邊向小芹走去。小芹被他嚇住了,連聲說道,沒有說什么,沒有說什么,她就說是供銷社唐大媽說的,你就是這照片上的孩子。

范軍走過去,把照片撕成數(shù)片扔在地上,一點(diǎn)也沒猶豫。你不要聽她放屁,他說,這是一張撿來的照片,和我一點(diǎn)關(guān)系也沒有。

你騙人!小芹忽然大喊一聲奔向床角,乒乒乓一陣亂響,露出一個地洞。你要是隨便哪里拾來的東西,會把它放在這里嗎?

范軍先愣了一下,隨后撲過去,伸手就是二巴掌,小芹的頭發(fā)散開來。我告訴你,范軍眼露兇光,手指著小芹,聲音壓得很低很低,話一字一句的,你記著,以后什么事告訴你你就知道,不告訴你你就不知道。小芹被嚇壞了,反而清醒過來。范軍不光在責(zé)備她,還在擔(dān)心事。不光為他,好象也為她。忽然之間懂事了。她點(diǎn)點(diǎn)頭,拾起碎片,用紙包好,然后把紙包放回原處。在那個地洞里,整整齊齊,碼放著幾疊鈔票。

睡到半夜,范軍突然推醒小芹說,我們走,馬上要走。他們摸黑走向縣城,叫了一輛黑車,連夜趕往小芹的老家。在車上,他讓小芹頭枕著他的肩膀繼續(xù)睡。他睡不著,眼前全是撕碎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對雙胞胎。那雙胞胎到底是誰,誰也不知道。他在養(yǎng)母那里拿到了這張照片。他怎么也沒有想到,這張照片會落到小芹手里,而且,竟把照片上的人和日期與他聯(lián)系在了一起。小芹這樣聯(lián)系了,那別人呢?自己在小縣城里的短暫停留,到底為自己的終局已經(jīng)帶來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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