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源再一次來到了豬欄,昨日那些有點發(fā)瘋的豬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只用了短短一天時間,那些豬就進了東京人的腸胃。
這或許是一個輪回過程。
老梁是這么說的,這個老屠戶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像一個詩人。
在世的時間越短,輪回的就越快,他補充了一句非常有哲理的話。
鐵心源在心里祝愿那些豬一路走好,同時又在腹誹老梁頭已經(jīng)六十歲了依舊不肯死,看樣子,這個老家伙活的不錯,不愿意輕易地走進輪回之門,也不愿意輕易地喝下那碗孟婆湯。
豬欄里的豬其實都是分等級的,膘肥體壯長得不見眉眼的,都被單獨放在一個豬欄里。
這樣的豬肉其實是東京人的最愛。
大宋人主要的油脂來源,就是這樣的肥豬提供的,那些長成瘦肉型的豬都是豬這個大家族中的低能兒,不值錢。
鐵家最喜歡的就是瘦肉型的豬,老梁不止一次的要求王柔花不能坑害顧客,應(yīng)該把那些一巴掌厚的肥膘肉弄得香噴噴的給食客們吃,而不是用那些瘦的只剩下骨頭的豬來哄騙顧客,說那不是做生意的長久之計。
很明顯,一向多嘴的老梁今天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眼神總是往對面的高樓處亂飄,弄得鐵心源以為那座高樓馬上就要垮塌了,總是懸著一顆心應(yīng)付即將到來的突然事件。
“坑里出血了……”
一個年輕的漢子聲嘶力竭的狂吼,然后就從坑里連滾帶爬的跑出來,瘋狂的把自己滿是紅色泥漿的衣衫脫掉,從甜水井里打上來一桶水沒頭沒腦的就澆下來了。
水從他的身上流下來,慢慢地變成了一種淡黃色的液體,年輕的漢子恐懼的大吼一聲,將最后一件遮體的短褲扒掉,繼續(xù)打水往自己的身上澆。
老梁似有似無的微笑一下,然后就帶著一臉的迷茫跑去看熱鬧了,留下鐵心源一個人面對好大一群肥豬。
早看,晚看都是一樣的,鐵心源早就過了滿肚子好奇心的時候,所以他依舊在四處尋找最強壯的豬,只有那樣的豬才合適自己的計劃。
今天他沒有給豬喂蘑菇粉,而是確定了一下每天屠夫幫收到的豬的數(shù)量之后就離開豬欄去看熱鬧了。
土坑里出現(xiàn)大量的血漿還是讓人非常奇怪的。
等鐵心源走近的時候,最好的位置已經(jīng)被人占據(jù)了,他只能看到紅色的液體正源源不斷的從土坑墻壁四周滲出來,坑底已經(jīng)匯聚了小半池子血水,那幾個踩翻車抽水的漢子早就跑的不見人影了。
鐵心源只看了土坑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在老梁的身上。
“這是沖撞了太歲啊!”
老梁正在那里竊竊私語……
聽見老梁這樣說,鐵心源就準(zhǔn)備離開了。
不管這里發(fā)生了多么詭異的事情,都應(yīng)該是屠夫幫搞得鬼才對,詩人一樣浪漫的老梁應(yīng)該就是主導(dǎo)這件事情的罪魁禍?zhǔn)住?
如果不是因為聽到有人說洛水公子來了,鐵心源早就回到自家的店鋪里了。
這幾天在讀《東京營造》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叫做洛水的人,從書里面的介紹來看,這位洛水公子應(yīng)該是非常熟悉《營造法式》的人,《東京營造》中專門提起了這位洛水公子在黃河大災(zāi)之后從淤泥中把拉扯黃河吊橋的鐵牛取出來的故事,應(yīng)該是一位頗有建樹的風(fēng)流人物。
不過鐵心源很是奇怪,事情從發(fā)生到現(xiàn)在,最多不過只有一炷香的時間,這位貴公子怎么這么快就出現(xiàn)在這里了?
于是鐵心源重新把目光落在老梁的臉上,從老梁那張難看的臉上他能看出任何需要的答案。
老梁很是茫然,連傳閑話的心情都沒有了,只是專注地看著那個從馬車上下來的老公子。
之所以說他是老公子,主要是他頜下的三綹長須讓他不是很配公子這個稱號。
在鐵心源的幻想中,洛水公子至少應(yīng)該是一位白衣翩翩的美少年,無論如何也要和洛神相匹配。
一個滿臉胡子的中年人實在是讓人生不起敬意。
建造高樓的管事連忙圍過去,小聲的把工地上發(fā)生的怪事給洛水公子講述了一遍。
洛水公子皺著眉頭來到池子邊上厭惡的瞅著那一池子紅艷艷的池水,對一個專精營造的高手來說,神仙鬼怪的存在意義對他并沒有多少威懾力。
當(dāng)鐵心源看到洛水公子從水坑里撈出來一些血水,而后放在鼻子跟前仔細(xì)的嗅,就掏出一根三寸長的鐵刺,想都不想的就刺進了老梁的大腿后側(cè)。
老梁慘叫一聲,習(xí)慣性地用力把自己的左腿踢了出去,站在他前面的一個漢子就應(yīng)聲向前撲出去,還好,有洛水公子擋著他沒有掉進水坑,而洛水公子卻連著手里的木盆一起掉進了水坑……
暴虎一樣的老梁站在人群里破口大罵,瞪著一雙牛眼虎視眈眈的到處尋找那個刺了自己的人。
鐵心源臉上的茫然之色非常的自然,擔(dān)心的瞅著暴怒的老梁,有些害怕的連連后退,老梁根本就不懷疑鐵心源,而是把目光盯在一個平日里和自己不是很對付的壯漢身上,二話不說,砂鍋大的拳頭就狠狠的砸了過去。
人群立刻就亂了,高樓管事們忙著把白衣白袍的洛水公子從坑里撈上來,而老梁卻和那個不知名的大漢斗毆的難解難分。
那個好不容易把身子洗干凈了的年輕漢子裹著一塊破麻布,指著在血水里撲騰的洛水公子大叫道:“我就知道,這里不干凈啊。”
說完話就一溜煙的跑的不見了蹤影。
恐懼是可以傳染的,年輕漢子跑了,別的百姓即便是不相信這句鬼話,還是不由主的不斷后退,這件事與自己無關(guān)嗎,如果為別人的事情招惹了太歲,實在是不劃算至極。
鐵心源回到了湯餅店,見母親伸長了脖子朝那邊看,就笑道:“水坑里的水不知為何變紅了。”
“他們沖撞了太歲……”
“您是怎么知道的?”
“剛才有人從店前面跑過去,口口聲聲的喊著撞太歲了,娘聽得真真切切的,如何會不知道。”
鐵心源嘿嘿笑道:“我們總共有六十位太歲呢,撞見一個半個的不奇怪啊,只是那個白袍洛水公子真的落水了。”
王柔花嘆口氣道:“但愿他們真的是觸碰太歲了,要不然,那些人就沒有活路了。”
鐵心源沿著母親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對面的屋檐底下,蹲滿了人,扁擔(dān)靠在墻邊上,密密麻麻的。
“高樓一旦修建起來了,那個貨運碼頭就會關(guān)閉,他們會重新修建一個更大的碼頭,只是那時候,碼頭不再是停貨船的地方,會變成停靠畫舫的好地方。
這些挑夫也就沒了活計了。”
“他們現(xiàn)在就沒有活計了。”
“對啊,兒子,他們平日里忙的不可開交,怎么這些天一點活計都沒有了?”
鐵心源坐在母親的對面笑道:“如果這些人都忙的不可開交,到時候誰去找修建高樓的人的麻煩?
水坑里見血水不過是人家的第一步,天知道人家的第二步是什么,等到高樓坍塌的時候,西水門也就到了大亂的時候了,娘啊,再有七八天我們家就歇業(yè)吧。
眼看就道十月一送寒衣的時候了,該給我爹燒寒衣了,您不是說今年要多給我爹燒幾件嗎?
早動手,做的精致些,我爹才會保佑我們母子平安。”
聽兒子說到他的父親,王柔花立刻就忘記了對面的那些可憐人,想起鐵家祠堂前面的那顆樹連忙道:“兒啊,娘聽說鐵家莊子那片地方露出水面了,十月一的時候我們坐船上去看看,祖宗總是要祭奠一下的,也不知道那些充軍的族親現(xiàn)在都怎么樣了……”
渾身血淋淋的洛水公子被人攙扶著要進湯餅店,王柔花立刻攔住道:“不能進,這樣全身血的進了我的店鋪,太歲要是遷怒于我家該如何是好?”
狼狽不堪的洛水公子怒道:“沖撞了太歲?純粹是胡說八道,不知是那個惡徒故意把姜黃粉撒的到處都是,姜黃遇石灰要是不變成紅色才是怪事。
店家,暫借你店中凈房一間待我洗漱一番換過衣衫之后,一會定會多多的算錢與你。”
大名鼎鼎的洛水公子說的話,還是有很充分的可信性的。
王柔花指指偏房,那里本身就是店里幫閑的兩個婆娘平時在下午沒有客人的時候小憩片刻的地方,這時候正好用上。
鐵心源對大宋聰明人有這樣的見識早就見怪不怪了,這群人如今雖然住在地上,卻已經(jīng)開始考慮如何在天空飛翔了,半個月前,有一個叫做申生的家伙給雙臂綁上巨大的用雞鴨羽毛編制的巨大翅膀,縱身一躍從東京城頭跳下,結(jié)果被摔斷了腿,這事成了東京人的笑談。
鐵心源不敢笑,他知道人類到底是怎么飛起來的,這世間缺少的就是申生這樣的蠢蛋。
他可以不敬佩洛水公子的為人,卻必須尊敬他的學(xué)識。
鐵心源端著一盆子溫水走進了偏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