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宋這個宗族社會里,想要快速把東西賣出去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你必須有一個德行高潔的推銷員。
歐陽修,劉攽就是推銷員最好的人選。
倒霉的蘇軾在黃州夸獎了一下沒人愿意吃的豬肉,然后,紅燒肉就變成了東坡肉名揚四海。
歐陽修的名氣要比蘇軾大的多,劉攽也不遑多讓,這兩位老先生一個以憨厚著稱于世,一個以誠實受世人追捧。
如果鐵心源在不知曉鐵路后面背負的重任,只要歐陽修說一聲鐵路是一樁好買賣,他一定會跟進,哪怕不大量跟進,絕對會跟進一小部分。
因為,這兩位是真正的好人,真正的君子,要他們說瞎話,比讓他們?nèi)ニ肋€難。
事實上,鐵路確實是一樁很好地買賣,就清香城到哈密城之間的鐵路收益來預(yù)測,十年之后,將會全部收回成本,剩下的就是賺的,而且每年賺的錢很多。
鐵路由國家來運營,而東家卻是出資人,出資人除了不能控制鐵路,隨意命令鐵路亂跑之外,還能確定修建新鐵路的線路。
這樣一來,河北的財閥就能在河北修建鐵路,東南的財閥就會在東南修建鐵路,關(guān)中的財閥自然是要將鐵路修建在關(guān)中的。
沒有那個朝代的人比宋人更加知道貨通天下的意義了,所以,從某種意義上,鐵路對宋人來說就是一場翻天覆地的變革。
王安石苦苦追求的商業(yè)變革也會在鐵路建成之后迅速的成為現(xiàn)實。
一旦南北貨物可以得到有效的流通,已經(jīng)漸漸進入暮年的大宋將會重新煥發(fā)新的生機。
大慶殿里,趙禎放下手里的放大鏡,敲著巨大的皇輿圖嘆息一聲道:“朕,恨不得再活五十年!”
皇后曹氏連忙道:“官家春秋鼎盛,正當(dāng)其年,何苦說這種讓人心酸的話兒來。”
趙禎苦笑一聲道:“都說天子萬年,又有哪一個天子能活萬年,有百年光陰的都沒有。
朕不是惜命,是可惜現(xiàn)在的好時光來的太晚,太遲,哪怕十年前來臨,朕也有信心搏一把。”
曹皇后小心的看了一眼皇輿圖上的那幾條紅線低聲道:“這么說,鐵路對社稷很有幫助?”
趙禎坐了下來指著皇輿圖道:“有了鐵路,東京捧日軍兩日可達雄州,三日可抵雁門關(guān),十日之內(nèi),五萬雄兵可聚河北大名府,二十日之內(nèi),只要大宋任何地方有變,大軍先頭就已經(jīng)可以抵達。
哼,如果儂智高叛亂之時,朕的江山上如果有一條直達柳州的鐵路,那里容得那個賊子在西南座大!“
曹皇后沉吟一下道:“可是靡費……”
趙禎擺擺手道:“如果這個目的達到,靡費實在是算不得什么,只要鐵路修筑完畢,我大宋的版圖即便是再擴大,實際上也是在減小,以前需要兩月路途才能抵達的地方,有了鐵路之后十日就能抵達。
梓潼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意味著朕對天下的控制力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三十里一座驛站,每座驛站都必須養(yǎng)馬,全部下來怕不得五十萬匹馬?
這么多的馬,大宋恐怕無力支應(yīng)。”
趙禎喟嘆一聲,靠在椅子上仰頭看著大殿的頂,好半天才起身牽著皇后的手向偏殿走去。
曹皇后雖然與皇帝有肌膚之親,卻從未被皇帝牽過手,雖然年紀(jì)不小了,見識過的風(fēng)浪也數(shù)不勝數(shù),被皇帝牽著手的那一刻,腦袋里卻是一片空白,蒼白的臉上莫名的浮起兩片紅暈。
大慶殿的偏殿自然也非常的寬大,如今,諾大的一座偏殿里卻擺著一大片縱橫交錯的鐵路網(wǎng)。
鐵喜不顧形象的趴在地上,正在王漸的配合下向一個茶壺一般的東西里面灌開水。
茶壺下面還有個小小的爐子,爐子烈火熊熊,火焰雖然不大卻極為猛烈。
開水被灌進大茶壺之后,王漸就扭上壺蓋,很奇怪,隨著白色的蒸汽噴出,一根細細的鐵軸來回伸縮,這個大茶壺就慢慢的開動起來,最后帶著長長的一列火車也跟著移動,隨著蒸汽噴涌的越發(fā)厲害,火車跑的也越來越快……
趙禎一言不發(fā),曹皇后驚愕的合不住嘴吧,至于鐵喜跟王漸依舊癡迷的瞅著火車模型在小小的鐵路上狂奔,眼睛一眨都不眨。
小火車整整跑了一炷香的功夫,因為火爐里面的火焰逐漸減弱,茶壺也不再冒蒸汽,就慢慢的停了下來。
“官家,這是何物?”曹皇后舍不得松開趙禎緊握著的手,輕聲問道。
趙禎剛才有些失神,過了片刻才道:“名曰火車!”
“此物不須騾馬牽引?”
“不需,只要有煤石與水就能自己奔行。”
“怎么可能!”
趙禎松開皇后的手,指指眼前的大茶壺道:“已經(jīng)出來了,據(jù)說還在改進,現(xiàn)在只需要一些時日修正,一旦修正實驗完畢,鐵路上跑的都將是這些東西。
他們不需要吃草,不需要休息,只要煤石跟水不斷絕,他就能不知疲倦的日夜奔跑……”
“何人大才如此,制出如此神器!”
趙禎一臉失望的道:“哈密將作營!”
“啊?”
在皇帝與皇后說話的功夫,鐵喜與王漸慌忙從地上爬起來行禮。
趙禎換上一張笑臉對鐵喜道:“送這些模型的人可在東宮?”
鐵喜躬身道:“哈密工部員外郎尉遲文,兵部清吏司鐵嘎如今正在宮外,靜候皇祖父召見。”
“尉遲文?”趙禎略一思索就看向曹皇后。
曹皇后嘆口氣道:“當(dāng)初鐵心源在東京,就是冒這人的名字。”
“于闐皇族?”
“正是,據(jù)說還是于闐僅有的直系血脈,也是鐵心源的弟子。”
“鐵嘎呢?”
“西域野人,自小為鐵心源收留,師從孟元直,譽為哈密國三十年后軍中第一人。”
趙禎啞然失笑,指著鐵喜道:“我還以為你父親不擔(dān)心你在東京的處境,現(xiàn)在終于肯把真正的人手派來東京了。”
鐵喜笑道:“在東京有皇祖父在,孫兒何需父親照拂,如今,尉遲文,鐵嘎進京,更多的是為了哈密國事,而非為了孫兒。”
“哈密國在東京也有必須處理的國事?”
鐵喜躬身道:“祖普國!”
趙禎笑道:“你父親終于看那個由強盜組成的祖普國不順眼了?”
鐵喜道:“修建鐵路的勞役不夠!”
趙禎對于鐵喜的解釋一笑而過,只是命鐵喜三日后帶尉遲文,鐵嘎兩位哈密國后起之秀來大慶殿見駕,就與皇后繼續(xù)攜手離開,他剛才看到皇后被自己牽手之后露出的小兒女模樣。
頭發(fā)稀疏,渾身散發(fā)著惡臭的單遠行躺在一張干凈的白布單子上,稍微一活動,黃色的膿瘡就在白色的布單子上留下一片片黃色的痕跡。
他的臉上更是幾乎找不到一塊好的皮膚,鼻子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只留下兩個恐怖的黑洞,幸好,那雙眼睛依舊在轉(zhuǎn)動,讓人能感受到他依舊還活著。
尉遲文一身青衫,頭上的進賢冠前高七寸,后高三寸,長八寸,兩梁,昭顯著他兩千石官員的身份。
單遠行說話已經(jīng)非常的艱難了,因此,尉遲文也沒有多說話,掏出一張黑色的詔書念道:“王曰:卿本非將種,又非豪門。斛決風(fēng)云,以至于此。可深思奇略,善克令終。開朱門而待賓,聲聞于竹帛,豈非大丈夫也。
加封單遠行為哈密國密諜司左都督檢視,著進賢冠,三梁!”
尉遲文念完詔書之后就把詔書拿給單遠行親自過目,等他看完,就將詔書收在一個精美的檀木盒子里放在單遠行的身邊道:“恭喜都督,三梁進賢冠已經(jīng)官居二品,諾大的哈密國官職在都督之上者,唯有六七人而已。”
“找到我的孩子!”單遠行瞪大了眼睛,嘶聲吼道。
尉遲文笑道:“令愛十四年前隨夫張磊遷居揚州,夫家張氏,在田子坊世居六十四年,子張堯十四歲正在揚州府學(xué)進學(xué),次子張豐十二歲不喜進學(xué),隨父經(jīng)營家中棺材鋪,長女張美芳齡十一待字閨中。
已經(jīng)有使者去了揚州,想必不日就會攜令愛一家來東京與都督相會。”
單遠行破爛的身軀抖動了一下,然后死死的瞅著尉遲文道:“我知道你!”
尉遲文笑道:“這是晚輩的榮幸。”
單遠行吐掉一口濃痰道:“許東升給我說過你,他說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死了,一定不是大王下的手,只可能死在你的刀下。”
尉遲文淡淡的笑道:“晚輩本為大王門下走狗,為大王分憂自是應(yīng)有之事。”
單遠行咧嘴笑了一下,不小心扯破了嘴角剛剛結(jié)痂的潰爛之處,一股鮮血滲出讓這個笑臉顯得猙獰至極。
“大王除了給我加官進爵,對你還有別的指示嗎?”
尉遲文鄭重的搖搖頭道:“沒有,你也應(yīng)該知道大王的性子,他干不出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
晚輩就不一樣了,既然大王將東京密諜盡托我手,我自然不會讓東京密諜司出半點差池。”
單遠行點點頭,即便是笑的猙獰,也有那么一絲絲的幸福意味,費力的拉動大床上的一個小手柄,貼靠墻壁的一張巨大書櫥就向兩邊滑開露出一間密室。
“這里面是東京密諜司這些年所有的收獲,老夫全部交出,沒有半點的藏私。”
尉遲文沒有看密室,而是繼續(xù)盯著單遠行看,半晌,低聲道:“都督還有什么要求,晚輩一定全力滿足!”
單遠行疲憊的道:“將我全家送去清香城見大王,我想用這具破爛的身子,給我的孩子向大王求一個百年富貴。”
尉遲文冷峻的臉上終于浮現(xiàn)一絲笑意,鄭重的點點頭道:“如您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