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自是一年之末,又一年之初,雖說歸隱山林,閑云野鶴,這傳統佳節也是不可忽略。不然……秦風慘慘地想著被小丫頭片子戲弄的凄慘模樣,苦苦一笑。
轉眼,八年了——也只有在這春節時,秦風才會想到時間,想起與頌日天人永隔的日日夜夜。
頌日,你常說我是呆頭鵝,你總希望咱們的女兒如你一般聰慧、敏銳、自由,所以,我不用自小父母教育我的世俗觀念去約束她,她現在生活得很好很自由,甚至,自由過頭了,你看得到么?你還滿意么?父代母職的艱辛與無奈,你怎忍心讓我來面對,當年,怎忍心丟下我們父女二人,何其殘忍!末了,競是淚流滿面,心痛到麻木,空虛得無力。
一個八歲的小丫頭片子,躺在屋頂曬太陽。難得的暖陽天呢!夏天時候自己就非常痛恨太陽,可這冬天一到,忽然極度迷戀暖陽,真是奇怪的矛盾體,煙寧想著,就像老爹吧,平日里正經八百的,對著山那頭的張寡婦擺出一副此生敝人不近女色的表情,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卻總是對著娘的墓碑,一臉絕世大情癡的神情。又比如,平日里父女二人相依為命卻也樂得自在,每年的這個時候忽又變作了父代母職的艱辛與無奈,那又是誰天天嚷嚷著:“有你一個小祖宗還不夠嗎?”
八歲的小女孩心思總還是稚嫩的,她只看得到表象,看不透表面下感情的風起云涌。所以,每到過年總是踩踏著老爹的痛苦開心地迎接新年,直到很多年之后,煙寧才懂得老爹的錐心之痛,那是一種隱忍的結果,他放縱自己在一年之末發泄積攢了一年的思念,然后帶著希望,陪伴自己迎來又一個快樂的年頭,繼續生活。
如果說老爹年輕時是為了家族的榮譽而活,那么當女兒來到世間,他又是為了女兒而活,什么時候他曾為了自己而活?也許只有和娘相遇相知的短短兩年間吧……
煙寧常常遺憾,她懂老爹太遲太遲了,那個為別人而一世清苦的男人。
天弄有情人!
最傷自是癡情人!
終究,那時的煙寧是不懂得。
腳步聲漸漸急促,由遠及近,吆喝聲響起,“煙寧她爹,煙寧她爹,”煙寧在屋頂轉轉烏溜溜的大眼睛,輕輕一飄,盈盈落地,用得竟是世間少見的絕世輕功,才八歲的光景,輕功已是江湖一流高手也不及。
嘴角向上翹,眼眸彎作月,煙寧用最“熱情”的模樣前去招呼客人。
“張家嬸嬸,真是越來越好看啦,這方圓百里誰比得上您的風韻哪!不過,您怎么來了呀?這會不是家家忙碌年夜飯的時候么?您繞過這個山頭特地來我們家,真是慚愧得很哪!”出口的竟是滿嘴的甜言蜜語,十足的天真小女孩。
“去去去,小丫頭一邊涼快去,你爹呢?”張寡婦一臉嫌惡的膩煩。
煙寧不卑不亢,“嬸嬸好生糊涂,這大冬天的叫小女‘涼快’……”煙寧還想說什么,秦風即時制止了她,現在的他們必須與世無爭,示弱未必真弱,逞強并非真強。
“有勞嫂子了,”一開口,還有濃重的鼻音,“不知前來何事?”
張寡婦見到自己心心念念盼著見到的人,不禁心花怒放,眼眉如畫,含情脈脈,未察覺到秦風的異樣。
連說話都甜蜜起來,“今天是大年三十,我特地趕來請你父女二人上我家吃飯的。你也知道,自從我那男人棄我們母子而去,家里過年就沒了年味。”抬眼,掃一眼秦風,真是風采斐然的男人啊,這山里頭何時見過如此俊俏的男人了。“要是我們四人能一起吃飯,不是熱鬧許多,有年味多了。”
“這樣啊,可是我和寧兒已經準備好了年夜飯,我們每年都是二人過的,并不覺不妥,嫂子心意,秦某謝過。”
吃了一個軟釘子,要是就這么放棄了,她就不是張寡婦了。
“可是你知道的,我兒想他爹,這過年的時候就更嚷嚷著找爹,我上哪去給他找個爹去?要是,要是,你和煙寧去了,他興許會高興點的。”
世上還有這樣的兒子啊,居然支持老娘出去找男人。煙寧悻悻地想。
秦風也是一臉為難,他不是不知道張寡婦的司馬昭之心,可是,他和煙寧好不容易找到這一處住所,實在是不想再惹麻煩,鬧到搬家。為什么他一個鰥夫又攜**總能惹來少婦的親睞呢?
正在左右為難之際,不知何時,一隊人馬在門外一字排開,雖是著普通商賈人家的護衛服,但精壯的身形,訓練有素的身手,肅穆的神情,威風凜凜,讓人有敬而遠之之感,絕非簡單的商賈人家所請得起的護衛。
再看那馬車,不偏不倚地停在門口。車身是極品紫檀,雕龍刻鳳,栩栩如生,想必出自頂級名家之手,說不出的雍容華貴。
張寡婦一介山野村婦,哪里見過如此陣仗,眼珠都快掉了出來。
煙寧這些年隨爹東奔西跑也算見過些世面,但如此排場也是見所未見。
只有秦風,一臉的陰晴不定,臉色漸漸陰沉。
車簾被惞起,一個華服的中年男子走下車來,暖陽照在他金色的衣袍上,宛如天上的神仙下凡,氣度非凡,威嚴的儀態仿佛訴說著神圣不可侵犯。
跟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跳下車來,雪如凝脂、紅唇如血、烏黑的發在風中飄散,那是比女孩還要動人的容顏卻長在了一個男孩子臉上,讓煙寧著實吃了一驚,長大了還不知是怎樣的明艷動人哪。身為女孩子,煙寧的自尊心在初次見面時就狠狠得被打擊了。
掃過眾人,少年的眼光停在了這個小女孩身上,他知道自己長得很好看,但是,這是第一次,一個女孩用如此——放肆——的眼光打量自己!女孩不是應該羞愧、靦腆、在外人尤其是陌生人面前謹守禮儀的嗎?真是——有趣——的女孩!少年勾起嘴角,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