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棟寫著“拆”字的老舊公寓樓,位于新港城的偏遠地段。
大晚上的,卻只有這一戶人家門前亮著燈。
燈下放著瓜果點心,旁邊是蠟燭。蠟燭的后面,還放著一張黑白照,照片上是一個衣著單薄的老奶奶,她的眼中滿是失望,似乎對這個世間沒有絲毫留戀。
一個男人跪倒在這遺像面前,雙手作揖,口中念念有詞,時不時彎腰叩頭。
每當男人俯首時,站在他身邊的女人都會沒好氣的罵道:“小心別把袖子弄臟了!你知道有多難洗嗎!”
對此,男人充耳不聞,嘴里繼續念叨著:“老娘啊,你安心的走吧,小蓮她不是故意的……你快些走吧……”
女人不耐煩的踢了他一腳,罵罵咧咧的說,“什么叫我不是故意的?你就沒份嗎?我告訴你,你媽就算回來,也是先掐死你這個兒子!”
男人似乎被欺負慣了,沒有絲毫怒氣,跌跌撞撞爬起后,又繼續跪在那里念叨著。
女人看他這副窩囊樣,撇了撇嘴,抱著胳膊,抖著右腿,“要不是看你媽有這拆遷房,我才不會瞎了眼嫁給你!我可告訴你,如果找不到遺囑,咱倆就別過了!”
男人敦厚老實,長相平平。女人卻是打扮時髦,面容姣好。看起來完全格格不入的兩人,卻是一對夫妻。
男人沒有理她,繼續祭拜著。女人等的有些無聊,看了看手腕上的名表,好像是在等什么人,不耐煩的說,“怎么還不來?這里風這么大,快凍死我了!”
話音剛落,走廊外那隨風搖曳的樹忽然停止了晃動,好像風停了。
但走廊里一直掛著穿堂風,女人剛罵了一句“邪門”,走廊里的風也漸漸停歇,被吹得漫天飛舞的紙錢也緩緩落地,幾乎同時,樓道處出現了一團黑影。
因為只有這戶門前有燈,所以樓道處漆黑一片,借助微弱的月光,隱約能看到是一個矮小的黑影,從這高度來看,像是一個穿著裙子的小女孩。
而且,小女孩的胳膊似乎還夾著一只不小的玩偶。
大半夜,這種只剩一戶人家的老舊公寓里,怎么會出現抱著娃娃的小女孩?
聽說過一些靈異傳聞的女人立刻感到汗毛倒豎,一把揪起跪在地上的男人,顫顫巍巍的躲在他身后,像個被凍得瑟瑟發抖的母獅子。
“有……有鬼!”女人躲在男人身后,近乎咆哮的喊著。
男人剛被她揪起來,還沒弄清發生了什么,就聽一個女生的聲音從那黑影的方向傳來。
“沒鬼我還不來呢。”
這聲音非常正常,甚至還有些悅耳動聽,一點不像恐怖片里那樣嚇人。
女人這才壯起膽子出來,就見那黑影漫步來到燈下,才看清是一個抱著小熊布娃娃的女生。
這個女生身材矮小,容貌清純可人,如海藻般的波浪卷發披散在肩頭,配合著一身白色的洛麗塔連身裙,和那只小熊布娃娃,看著像個可愛的小公主。
但她的臉上卻并沒有稚氣,明顯不是個小女孩,只是身材嬌小罷了。
女人疑惑的問道,“你是……”
蘇小小討喜的笑著,在身上摸索了一陣,似乎才發現這身裙子并沒有口袋,索性一把脫下了連身裙,里面是一身干練的T恤和牛仔短褲。
從短褲的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遞過去,女人接過, “小小清潔公司,蘇小小。”
念完后,女人猛地抬起頭,十分不可思議,“你就是湯警官說的那個道士?”
“什么道士!這個老湯又在胡說八道了!”蘇小小叉著腰,滿臉的慍怒,“你看我像道士嗎!”
女人上下打量著她,搖搖頭,“不像。可你不是道士,怎么能……”
“誰說只有道士才能處理‘臟東西’了?”剛說完,蘇小小的臉上又重新浮現出了喜人的笑容,“嘿嘿,作為我們清潔公司的第一個客戶,咱們就按電話里說的價格,那已經是打了折扣的!”
女人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心里反反復復的問自己,“這個女的究竟靠不靠譜?”
但轉念又想,“反正來都來了,不如讓她試試?”
女人的臉上立刻浮現出了討好的笑容,“好好好。蘇小姐,如果你真的能通鬼神,能不能幫我問那只鬼一個問題?”
蘇小小歪起了頭,“問問題?當然可以,不過你怎么會有這個要求?”
女人走近了蘇小小,彎下身子在她耳邊小聲說,“我想讓你問問,她的遺囑究竟丟哪兒了?”
蘇小小撇過頭,斜著眼瞧著這個女人,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遺囑?”
女人不耐煩的揮揮手,好像沒有耐心和她繞彎子,“哎呀,實話跟你說了吧。死的這個是我家那口子的老娘,她生前留下遺囑,說是要把這里的房子給我們,但她始終不肯說遺囑在哪,這要是找不到啊,這房子可要分他們家老二一份了!”
蘇小小那細小的眉毛向上一揚,恍然大悟般的說,“哦——爭遺產?你們不會就是為了這事叫我來的吧?”說著,她的語氣漸漸夾雜著怒氣,“我是處理臟東西的清潔工,可不是幫你們請神接仙的神婆。”
女人察覺到了蘇小小的抗拒,趕緊說,“不不不,其實最近他老娘的鬼魂一直纏著我們。我經常睡覺睡到半夜,一睜眼看到一個黑影就站在床頭,家里的東西也老是變動位置,可嚇人了!”
蘇小小的嘴角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頗有些幸災樂禍,“不對啊,如果你們與她的死無關,她的鬼魂怎么會回來找你們呢?”
說到這個,女人的臉色忽然變得很差,嘴唇微抿,雙手開始不安分的玩弄起了衣擺。
看出了她的心思,蘇小小嚴肅的說,“這位女士,如果你不如實告知,到時候處理不掉臟東西不說,還有可能會害死我。而且,就算你不說,待會兒見了那只鬼,它也會告訴我的。”
女人聽她這么說,像是下了決心似的,把心一橫,“其實……她的死,是我一時失手……”
“失手?”蘇小小敏銳的察覺到了什么,看了一眼旁邊的男人。
男人的臉色很差,顯然心虛著。
蘇小小微微湊近,秀眉蹙起,“是失手……還是故意?”
這個問題讓女人難以回答,對此蘇小小也理解,這種要坐牢的事怎么可能問出個答案。
算了,這事也輪不到我操心!
“不管怎樣,我們說好了價格。但你若要附加額外服務,比如問出遺囑在哪,可是要加錢的。”
見她沒有追問下去,女人立刻欣喜的點頭,“行!要是問到了,我多給你一倍!怎么樣?”
“行。”蘇小小爽快的答應了,隨后昂起頭,“按照約定,我處理的時候你們不能觀看,請離開這棟建筑吧。”
女人連連點頭,拍了拍一直沉默不語的男人,說了句“快走”,便兀自快步離開,完全沒有要等她丈夫的意思,好像早就想離開這個陰森的地方。
一直到女人消失在樓道里,男人才緩緩開口,“蘇小姐……你真的能……和我媽對話嗎?”
蘇小小不知道他想說什么,抱著胳膊沒好氣的說,“怎么,不信我?”
男人趕緊擺手,生怕她會生氣似的,看樣子以往沒少受欺負,“能不能……讓我和我媽說幾句話?”
蘇小小立刻搖頭,“不行。我們說好的,你們不能在場。”說著,她一歪頭,戲謔的說,“怎么,怕我收了你們雙倍的錢,不幫你們問遺囑在哪?”
“不!”男人決絕的反應讓蘇小小頗有些驚訝,“那就請你告訴她……兒子不孝,對不起她……”
說著話,男人紅紅的眼眶終于如決堤了一樣,流下兩行熱淚,他毫不掩飾的閉著眼睛,嘴巴大大的咧著,像個孩子一樣放肆卻無聲的哭泣著。
看這發自內心的眼淚,蘇小小的內心很是觸動,她撇過頭去,刻意不去看他,似是害怕自己也會忍不住失態。
“早知如此,又何必……唉……”說完這話,蘇小小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像個老太婆,連忙接著說,“你快走吧,我會告訴她的。”
“謝謝……”最后這兩字已是泣不成聲,男人又跪下朝著遺像重重磕了三個頭,逃也似的離開了。
樓道里一下子就只剩蘇小小,和那只小熊娃娃。她平復了一下心情,喃喃念道,“不孝媳啊……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又是何必。”
念叨完,她推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