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這點兒藥材,相國夫人是真的不放在眼裡的。
柳氏哪裡聽不明白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對著蒙氏道:“是我想岔了,算了,也不跟她們計較,把藥材收了就是。”
先前蒙氏不出面,她強行說,是爲了維護相國府的財物,即便婆婆知道了,也不會過於責怪。
如今,蒙氏提醒了,自己還是一意孤行,那就是明擺著不把蒙氏和相國夫人放在眼裡了,簡直是自討苦吃。
柳氏雖尖刻,但是不至於蠢到這種地步。
“如此甚好。”蒙氏笑著親自蹲下身,將那包袱撿起來,將藥材一點點收拾好的包進去:“把這些都記下來,摺合成市價,叫人去我那裡領(lǐng)了充公庫。”這就是要自己買了送給唐白了。
阿竹和唐白都有些感激,蒙氏在最大程度上維護了自己的臉面,但是換個角度,也是在最大程度上,與柳氏撕破了臉面。
以前,兩妯娌面和心不和,是相國府都知道的事情,只是沒人說破。如今,卻是柳氏先聽了蒙氏的話,給了蒙氏臉面。蒙氏卻率先不給柳氏臺階下。
柳氏自然更加憤恨。
只是蒙氏這樣說,她一時之間,也找不到藉口反駁。
“時候不早了,我送唐小姐出門去吧。”蒙氏又道,完全不顧柳氏鐵青的臉,命她的丫鬟:“二太太看起來臉色不好,清點別院的事情叫她別做了,回去喝口參茶休息一下。”
說完頭也不回,親熱的拉著唐白的手走了。
“哼,巴結(jié)一個孤女,什麼眼力見兒……”柳氏氣得冷哼。
“二太太,您別生氣,奴婢猜想,是不是唐白真的爲相國府做了什麼事,大太太才這樣巴結(jié)?”有機靈的丫鬟獻策。
柳氏一滯,片刻才道:“任憑她是什麼天大的功臣,我也不稀罕!”
心裡又暗暗鄙夷蒙氏阿諛奉茶,丟相國府的臉。
在她看來,這世間友誼,只有因爲利益結(jié)交的,沒有因爲友誼結(jié)交的。
不過,她拿了銀子,倒是也不想再鬧大,省得得不了利益,被迫充公。
蒙氏不僅送唐白到了大路上,還叫了自己院子的馬車給她用:“安頓好了,別忘了給我來個口信說一聲,我也好放心。”
唐白點頭:“二太太那邊……以後只怕不好善了……”
“管她呢。她這些年,也沒少跟我使絆子。”蒙氏善意的笑:“無非是嫉妒我生了兒子,她沒有罷了。所以橫豎看我不順眼,我已經(jīng)習慣了。她這人,心眼不壞,許多時候,都是沒想清楚,做些無謂的錯事,對別人沒損失,對自己呢,也沒好處。”
恩,唐白也是這樣覺得,柳氏盡幹些損人不利已的事情。
所以,她也一直留了一手,並沒有對柳氏真的較真。
如今看蒙氏磊落寬厚,心裡一動,笑著說道:“我倒是有一事,要告訴大太太。”
蒙氏點頭:“你說。”
“二爺在任上,只怕有一個小妾,已經(jīng)生了兒子了。二太太還有閒情衝我這等無關(guān)緊要之人置氣,只怕還不知道呢。”唐白的意思很明顯,若是柳氏以後太過分,蒙氏大可以拿這件事情,叫柳氏抽不出閒心。
自己家後院都起火了,哪裡還有力氣對付蒙氏呢。
沒想到蒙氏悄悄一笑:“知道了。多謝唐小姐好意。”
唐白卻不接受她的道謝,狐疑道:“大太太早就知道?”
“是。”蒙氏也不隱瞞:“婆婆沉浸與我相商,是我提議瞞著她的。”
“爲何?”
“都是女人,何苦爲難她。不知道心裡還好受些,知道了,只怕她鑽牛角尖。”蒙氏是真正的宅心仁厚。
是啊,唐白聽了蒙氏的話,略微一想,就明白了。
大嫂生了兒子,柳氏尚且嫉妒成這樣子。若是得知別的女人爲自己丈夫生了兒子,那柳氏豈不是要瘋。
“她總有一天要知道的。”唐白道。
“那害她心裡不痛快的人,終歸不是我。我問心無愧。”蒙氏坦蕩蕩:“說實話,若是那女人,是懷著身孕找到相國府來,那末,我和婆婆,是一定不會讓她生下來的。即便二弟要納妾,那也該弟妹承認,才能生。可是孩子都那麼大了,弟妹被傷到,是遲早的事情,我已經(jīng)盡力了。”
唐白靜靜點頭,她忽然發(fā)覺,一直以爲自己聰慧伶俐,心也算良善,可是對比蒙氏,還是缺了一份歲月沉澱下來的寬厚與仁慈。
帶著這樣的想法,唐白拜別了蒙氏,在心裡恭祝她身體安康,順心順意。
馬車骨碌碌緩慢行駛在長街上,過了相國府,過了尚書府,過了那些高門大瓦,門口的石獅子雄壯威武的達官貴人家。
又慢慢的拐進巷弄,七彎八繞,過了尋常人家住的三進三出的宅院。
最後走了半柱香,停在了衚衕前。
寬大的馬車進不去了。
車伕下來,十分抱歉,表示要幫唐白她們把包袱拎進去。
“不重。我們自己來就好了,你回去告訴大太太一聲,說我們到了。”阿竹拒絕。
車伕見的確只有兩個小包袱,答應(yīng)了一聲,上馬車走了。
唐白和阿竹走在陰冷的小弄裡,時不時要留神旁邊走過的神情晦暗,衣著髒爛的人。
半個時辰後,纔到了小宅院,阿竹開了門,唐白進去,阿竹轉(zhuǎn)身關(guān)門,就感覺一股大力氣從外面往內(nèi)推,阿竹觸不及防,門被推開,一名蒙著黑麪的男子閃身進來。
唐白和阿竹連連後退幾步,警惕戒備。
那男人轉(zhuǎn)身將門關(guān)上,插上門栓,把主僕二人與外面隔絕開來。
隨後幾步向前,掏出背後的大刀,就朝她二人砍過來。
阿竹抄起地上散落的柴火格擋,柴火被劈成兩半。
那男人愣了神,似乎沒想到眼前這個丫鬟會有武功,露在外面的眉毛皺了皺,又朝阿竹攻擊。
阿竹握著兩個半截的木柴,一面抵抗,一面衝唐白道:“小姐快走!”
唐白此刻已經(jīng)想明白,能夠知道她今日離開相國府,甚至緊跟著相國府的馬車到這裡,一進門即可動手,要取她二人性命的只有相國府的人,而且此人與她有仇。
不是柳氏。
柳氏不敢買兇殺人。
聽見阿竹的叫喊,唐白強自撐著病體,施展輕功朝院牆上蹬去,對那黑衣人咳嗽著大喊:“你要是敢傷了阿竹,就回去告訴相國大人,叫他等著株連九族吧!”
那黑衣人身形一頓,大概是被唐白說中,正要追她,又被身後的阿竹纏上,兩個人又打鬥起來。
唐白早已經(jīng)攀出院牆外,一面累得大喘氣,一面強自忍耐住身體的不適,靠著對地形的熟悉,在巷弄中穿梭。
那黑衣人知道他的主要目標是唐白,早已經(jīng)放棄阿竹,開了門追出來。
唐白身子孱弱,沒跑幾步就要貼著牆壁休息一會兒,阿竹也閃身從院子裡追了出來,不過她輕功不如唐白,沒多久就被黑衣人甩在身後,焦急大喊:“小姐!小姐!”
小姐要是有什麼不測,她也不想活了。
這面唐白一面跑一面躲,但是黑衣人緊追其後,唐白眼看著前面小弄是死衚衕,不敢進去,但是稍一遲疑,只怕黑衣人就能找到她。
正焦慮間,旁邊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神色憔悴,衣衫破爛的女人開門倒水,見唐白氣息奄奄歪在她家門口角落裡,嚇了一跳,待看清楚了,只聽低吟一聲:“救我……”
那女人力氣很大,一把就揪住唐白扔進門裡面,隨後吱呀一聲關(guān)了門。
黑衣人站在死衚衕門口,裡裡外外尋找了好幾遍,發(fā)覺沒有人,他狐疑的望了一眼緊閉的宅院門——方纔似乎這裡發(fā)出了吱呀的一聲?
爲了便於尋人,他早已經(jīng)脫下面罩,只著黑衣,這樣看起來雖然有些怪異,但是避免了被人發(fā)現(xiàn)去報官。畢竟,這是大白天。
敲門。
門開了。
一個女人,衣衫襤褸,面黃肌肉,狐疑的瞧著他:“幹什麼!”
她懷裡有個孩子,正在她胸前拱啊拱的。
黑衣人推開她,往裡面大踏步走去。
這是他今日的任務(wù),要不被人察覺的殺了唐白主僕兩個。
他以爲是像殺雞一樣容易的,因此沒防備,被那個阿竹搶了先手,給了唐白逃命的機會。
兩個選一個,自然要先殺唐白。
他知道唐白病著,跑不遠,只要找到她,打暈裝進麻袋,然後帶回宅院,等她丫鬟回來,再一起殺掉就好了。
屍體,只怕要好久纔會被發(fā)覺,畢竟,那個小院子好久沒人住了。
可是人呢?
那女人被他推開,猶自不忿,只是感覺到他周遭肅殺的氣氛,終究是不敢阻攔。
進了院子,進了廚房,進了茅廁,他甚至連柴火堆都挑開看了。
沒有人。
只能去裡屋。
“天殺的,我妹妹生了孩子正在做月子,你要是進去,日後禍事連連,不得好死!”見他要進去,那女人突然哭號上了,一把橫在他面前:“你要進去,就踩著我的屍體,拿了這孩子的命再進去!”
產(chǎn)婦是不祥的,尤其是剛生完孩子的產(chǎn)婦。
襁褓裡的孩子不過三五天大,滴溜溜的眼睛狐疑的望著他。
他擡腳往裡面走去:“你這樣,我怎麼跟妹夫交待,我妹妹以後怎麼見人……”那女人大聲哭鬧,擋在門前不讓:“你這是逼她去死……”
“老大,你哭什麼,我給她洗完了,剛睡著呢……”一個老婆子端著一盆水,從裡屋掀開簾子要出來,見有個男人橫亙在面前,嚇得陶盆盆一聲掉在地上,裡面淡紅的血水立刻灑得一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傳來。
唐白沒有受傷的。
他聞著那味道想吐,耳邊就聽女人道:“我的娘誒,這個男人要進去,我擋不住啊,妹妹剛生了孩子,這惡露都沒排完,到處都是血跡。”
惡露?什麼是惡露?是不是就是這一攤血跡一樣的東西?
男人有些猶豫不決了。
“愛看讓他看,你們小媳婦兒就是不知道,等他進去了把黴運都帶走了纔好呢,咱們小寶健健康康長大!”婆子撩起門簾:“你要看什麼呀?快一點!”扭過頭對那女人說道:“別是個傻子吧。”
砸門要看產(chǎn)婦的,她活了這麼大年紀,沒有聽說過。
因此,她並沒有像那個女人那樣阻止。
男人腳步停下來,遠遠的透著門簾朝裡面望了一眼,牀上厚厚的被子裡面臥著一個人,看身形凸起,是個胖子,頭上包著白帕子,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怎麼,一動不動。屋裡一股子腥臭味。
婦人懷中的孩子哭起來,婦人便顧不上理她,將孩子抱進去,叫醒了那個產(chǎn)婦,那產(chǎn)婦翻了個身,轉(zhuǎn)過來朝著門,把孩子接過去,像是在餵奶,孩子漸漸沒有哭聲了。
男人終於將頭扭過去,大踏步走了。
他放棄懷疑,不是因爲房間裡髒,作爲殺手,他是一定要完成任務(wù)的,不管是泥潭還是沼澤。
而是他想到,一年多來,唐白主僕並未在這裡居住,據(jù)說這地方是給她爹孃放牌位用的,那末,應(yīng)該不會有街坊冒著身家性命之險,去救她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才對。
方纔他也仔細觀察過,那婦人和婆子臉上,絲毫沒有恐懼和慌張,似乎根本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更多的,只怕以爲他是個失心瘋。
那屋子很小,除了牀上,別的地方壓根沒法藏東西。
牀上?男人已經(jīng)快離開巷子口了,忽然又折身跑回去。
他陡然想到,那個產(chǎn)婦的臉細細長長的,怎麼會有那麼圓潤的身子?
定然是有人藏在被子裡面。
門口,那婦人見她回來,面上有些詫異,狐疑的看著他,只是明知道自己沒有力量阻止,因此也不管。
反正家裡沒什麼好偷。
那個婆子去廚房做飯了。
他直奔房間,仍舊是髒亂的房間,牀上鋪著黑乎乎的被褥,那堆隆起還在,產(chǎn)婦果然是瘦長臉,正倚坐在牀頭上,唱個歌兒哄著孩子入睡。
他的出現(xiàn),嚇了那產(chǎn)婦一大跳,她磕磕巴巴:“你幹什麼?”又衝著外面驚慌的喊:“大姐,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