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太過神秘了。
歐陽憶穎娓娓訴說著曾經(jīng)風靡江湖的落華雙月,還有魔宮魔君的故事,淡然微沉的聲音在這座湖中樓閣飄散開來,挾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淺淡哀傷。
“……家母曾言,她這一生其實是華月公子自老天手中奪來的,她的幸福亦是用華月公子的性命與幸福換回來的。”她淺淺地嘆了一口氣,“故而家母尋了那個人很久很久。可每一次每一次,家母皆是欣喜而去,心傷而歸。”
白衣女子如玉般溫潤絕色的面容上是一派雲(yún)淡風輕的淺淡笑意。然,秋唸白卻不知爲何,總覺得——那白衣女子在聽故事的時候,神色似水般溫柔繾綣,帶著絲絲縷縷的沉哀。
歐陽憶穎說著,一直用她那一雙略有些狹長的吊梢丹鳳眼望著對面的白衣女子。兄妹四人中,她排行爲三,卻是唯一的女兒,樣貌與父親酷似。倒是她的大哥,二哥與四弟,竟是無一例外地與母親相像。故而在滄溟樓主見到秋唸白時,纔會說那麼一句:“本宮似乎……見過你?”
“——那,令堂如今……還在尋那個人麼。”見歐陽念穎說著說著便陷入了回憶,白衣女子啓脣問道,聲音淡淡的,卻不知爲何,令人聽出了一股極淡的小心翼翼的味道。
歐陽念穎被她這一句話喚回神來,脣角勾了一個淺淺的溫和笑容,道:“家母,還有盈姨,嫣姨她們,這些年來一直在派人四處尋找華月公子。”說到這裡,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擡眸,眸光裡浮著惆悵的光芒,輕輕地流轉(zhuǎn),“家母說,她會一直找下去,一直一直。”
似乎是想起了自家孃親在說這話時的神情,歐陽憶穎的神色驀地和緩起來,眉眼微彎,帶著那麼一絲似水柔和。白衣女子纖長而微卷的眼睫輕輕地顫了顫,她擡眸掃了一眼歐陽憶穎,又瞥了一眼秋唸白,薄脣微微地張了張,卻沒說出什麼話來。
就在這時,亭閣的門簾被輕輕撩開,一個身著紅衫的漂亮少年一手撩著竹簾,一手端著一個瓷碗,笑意盈盈地走進來,向白衣女子道:“阿溟,該喝藥了哦。”
秋唸白側眸看了一眼來人,登時便驚爲天人——若說眼前的滄溟樓主爲人間絕色,那這一襲血衫的漂亮少年便該算是另一種人間尤物。美甚女子的容顏,白皙的皮膚,微挺的英眉,微微上翹的眼角,還有眉心那一顆殷紅的美人痣——眼前的這少年,比之白忘月都要美上幾分。
滄溟樓主一見來人,面上恍惚空茫的神色一掃而去,脣角勾起清淺悠然的弧度,她擡手指了指桌邊的空位,微微彎了眉眼,道:“七棲,坐。”
白七棲將手中的藥碗擱在白衣女子面前,微微一挑眉,道:“你先喝藥。”
白衣女子一怔,隨即眨了眨眼睛,道:“七棲,你看,”她擡手在藥碗邊扇了扇,道,“這藥還很燙的,我等一下再喝,好不好?”
白七棲聞言,略細的眉尖一蹙,而後便伸手叉腰作水壺狀:“它一點兒也不燙。哼,阿溟,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反正我不管,我得看著你把藥喝了!”
白衣女子聞言,頓時垮了肩膀,聳拉著腦袋,纖長的眼睫垂了下去,覆住了眼眸裡的神情,好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然白七棲尚未說話,她一旁的白忘塵便悠悠道:“阿穎,你可別忘了,小七是我們兄弟裡最不吃你這一招的人。”
聞言,白衣女子身子一僵,只好可憐兮兮地嘟囔了一句:“可是它真的很苦嘛……”然,卻還是乖乖地擡手端起藥碗,一口氣將藥汁喝了個精光。
望著瞬間糾結成一團的絕色面容,秋唸白微微有些於心不忍,甫要說話,便見那白七棲不知以何法變出了一碟蜜餞,擱在了白衣女子面前。白衣女子見狀,這才如孩子般露出笑顏
,捏了一顆蜜餞丟進嘴巴里。
秋唸白一頓,卻驀地聽到身邊響起一聲嘆息。轉(zhuǎn)眸,卻發(fā)現(xiàn)自家三妹正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那笑得攝人心魄的白衣女子,眸光中溢滿了疑惑與不解。
“這兩位是……”白七棲彷彿此刻纔看見他們兄妹二人,不由疑惑出聲。一旁白忘月聳了聳肩,道:“還不就是前兩日我和阿穎去青城派時順手救下來的小鬼。”
不待歐陽兄妹反駁,白七棲便了然地點點頭,笑意冷然地掃了他們一眼,問道:“那二位如今來訪我滄溟樓,有何貴幹?”
一眼便看出這白七棲對自己兄妹二人敵意很深,歐陽念穎一時之間沒有想明白這是爲何,然她到底是帝姬之女,何曾受過如此冷眼,當即便輕勾脣角,向白衣女子拱了拱手,道:“小女與家兄在此已打擾多時,這便告辭了。不過,在告辭前,不知白姨可否容小女問一個問題?”
“當然可以。”白衣女子頷首,面上笑意又恢復成了初時的雲(yún)淡風輕,“你想問什麼?”
歐陽念穎掃了一眼眸光高深莫測的白忘月與白七棲,恭敬道:“敢問白姨,可否告知名諱?”
白衣女子聞言,微微地怔了怔。便在此時,白七棲已當先出聲:“我滄溟樓主的名諱豈是你這等鄉(xiāng)野村婦可知的,能接見你已是天大的面子,可不要……”
他話音未落,白衣女子便輕輕出聲道:“七棲,不可無禮。”她看了一眼忿忿的白七棲,這才轉(zhuǎn)眸看向歐陽念穎,微微勾了勾脣角,淺笑道,“白滄溟。”
輕輕點了點頭,歐陽憶穎面上浮起意料之中的神色,她站起身,向著白滄溟作了一揖,脣角微勾,道:“雖則白姨已經(jīng)回答了憶穎的問題,但還請恕憶穎唐突,白姨與家母正在尋的那個人實在太像,不知憶穎可有這個面子,請白姨到府中與家母見上一面?”
“很明顯你沒有那個面子。”這毫不客氣接話的既非沉穩(wěn)的白忘月,亦非盛氣凌人的白七棲,而是又一個掀簾而入的白衣少年,“滄溟,該休息了。”
秋唸白眉峰蹙了蹙,終是忍不住開口了:“喂,你們太不講理了吧?白姑娘不喜喝藥,你們卻要逼著她喝;白姑娘喜歡聽小穎講故事,你們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來妨礙;白姑娘這才與我們談上沒多久,你們又來叫她去休息。這才什麼時辰啊就休息?你們不覺得太過分了嗎?白姑娘的事情她自己會做主,沒必要你們什麼都……”
他話尚未說完,便被自家妹妹狠狠地搗了一手肘,登時消了聲,兀自抱著受到重創(chuàng)的肚子齜牙咧嘴。歐陽憶穎掛著一腦袋的黑線,向已經(jīng)面色微沉的衆(zhòng)白衣男子拱了拱手:“家兄與家母一樣,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他其實沒有惡意的,方纔言語多有冒犯之處,還請各位公子海涵。”頓了一頓,她又微微笑了笑,望向依舊坐在桌邊的白衣女子,柔聲道,“白姨若是要休息,那憶穎便下次再來拜訪。”
白滄溟擡了擡眼眸,望了望三個表情各異的男子,又看了一眼歐陽憶穎和秋唸白,抿了抿脣,而後緩緩地啓脣,道:“你們既已道過謝,便不用再……”
她話語低低地,似乎含了一絲爲難。然她話尚未說完,便忽聽一聲悠遠的“錚——”傳來。
白滄溟的身子驀地一僵。
幽幽的琴聲漸漸地響起,有人在樓閣外,彈奏一曲琴曲。輕淺的音符似乎跳躍在樓閣外的湖面上,踏著粼粼波光,蜿蜒流入衆(zhòng)人的耳郭心房。
隨即,便響起一道悠悠的女音。
“執(zhí)筆磨墨,偶見佳人翠袖紅衿;
酌酒對月,輕聞少年言笑晏晏;
夜色闌珊,酒酣處,情意兩綿綿。
大漠風沙,南望江山銀甲熠熠;
江南水鄉(xiāng),北眺河川紅紗邈邈;
火樹銀花,月中天,誰解相思願。
輕折綠柳,慢撫瑤琴,
一處相思,卻惹兩處閒憂;
風過千里,無痕卻有恨,
誰肯爲我,輕奏一曲柳笛;
山水千里,兩心比鄰;
山水千里,兩心比鄰……”
琴音愈發(fā)地渺遠
,然那一聲一聲的曲辭似要揉碎了十數(shù)載的思念於聲線中一般。
歐陽憶穎轉(zhuǎn)眸望向閣外,待望見熟悉的身影,頓時長舒一口氣,心中暗道:總算趕上了……
一旁早已聽曲兒聽得入迷的秋唸白在琴音消散後才喃喃道:“小穎,我怎麼不知道……娘她還會撫琴?而且這曲子……撫得比瑤染還要好……”
歐陽憶穎聞言白了他一眼,尚未說話,卻聽一旁響起清淺悠雅的聲線來:“……《紅袖吟》……”她側眸,便望見白滄溟怔怔地望著琴聲傳來的方向,一雙墨玉般的眼眸流光瀲灩,好似有光華在其中蜿蜒流轉(zhuǎn),似要漫溢而出一般。
脣角微勾,歐陽憶穎道:“二十年前四國曾於藏花鳳凰舉行會談,玄風國的明珠帝姬在鳳凰城的尹天閣上即興一曲《鳳凰》,引來百鳥啼鳴朝拜,盤旋繞閣,久久不散。白穎華,你還記得嗎?”
聞言,白忘月等三人面色忽地一變,然他們尚未來得及開口阻止,便聽白衣女子輕聲應了:“如何……會忘?”
白忘月等人的動作與言語,便倏地僵住了。秋唸白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自家妹妹,歐陽憶穎卻長舒了一口氣,道:“那,白姨,能隨憶穎一起,回去嗎?”
然,白滄溟卻微微顫了顫纖長的眼睫,擡眸掃了一眼歐陽憶穎和秋唸白。歐陽憶穎一怔,甫一對上她的眼神,她便呆了一下——冷冽寒涼,落寞空茫。這還是她們相見以來,她第一露出這般冷漠的神情。
白滄溟緩緩地自桌案邊站起身來,緩步走到歐陽憶穎面前,微勾脣角,綻出一個動人心魄的淺笑來。輕輕擡起纖手,白滄溟在歐陽憶穎的眉心輕點一下。
歐陽憶穎怔了怔,隨即便感覺腦袋愈發(fā)昏沉,瞇了瞇眼睛,便再也控制不住地昏了過去。白滄溟伸手將她接住,而後輕輕地放進秋唸白的懷中,向一頭霧水的秋唸白道:“唸白,帶著憶穎去吧,莫要再踏入我滄溟樓了。”
秋唸白怔了怔,沒明白眼前的白衣女子在說些什麼。白滄溟卻拂袖轉(zhuǎn)身,輕聲吩咐道:“司骨,送客。”
白司骨正了正面色,便轉(zhuǎn)身看向秋唸白,道:“歐陽少爺,請。”
秋唸白抱著自家妹妹,一路望著那一襲白衣的絕色女子緩步離開了樓閣,蹙了蹙眉,半晌才道:“我不會再踏足滄溟樓,可家母與落華宮卻一定會不捨不棄。”
白司骨瞥了他一眼,道:“你以爲滄溟還能聽見?”
“她會聽見的。”秋唸白咬了咬脣,倔強道,“你們都沒有看見她的眼淚嗎?要這樣將她囚至何時呢?真的愛她的話,爲何不讓她過得開心一些呢?”
白司骨聞言,眸光微微一沉,卻還是道:“歐陽少爺,你該走了。”
“我知道,不用你送!”秋唸白氣哼哼地衝白司骨翻了個白眼,轉(zhuǎn)身便踩著樓閣的闌干,抱著自家妹妹一躍而出。
在及時趕來的自家孃親身邊落下,秋唸白正聽見一襲白衣的白清遙走出來向抱著琴殷殷而望的秋沉落拱了拱手,道:“樓主已經(jīng)歇下了,不願見客,還望帝姬殿下與駙馬海涵。”
“——你和她說了嗎?你告訴她,我是秋沉落,穎兒不會不見我的!”秋沉落怔了怔,隨即便上前一步,猛地抓住白清遙的衣袖,急切道。
秋唸白呆了呆。
——印象中,娘她一直都是很優(yōu)雅從容的模樣,何時如此失卻風度……
白清遙不著痕跡地在歐陽雲(yún)峰怒火熊熊的注視下抽出自己的衣袖,再度拱手道:“在下是將帝姬殿下的吩咐原話稟告的,只是樓主道她無意結交皇室中人,讓帝姬殿下失望真是抱歉。”
“落兒,我們回去吧。”一旁的歐陽雲(yún)峰伸手將瞬間頹唐委頓的嬌妻攬入懷中,輕嘆一聲,道,“若她真是白穎華的話,你方纔撫了那一曲《紅袖吟》,她便應出來見你了。”
秋沉落全身一震,終是再也忍不住,轉(zhuǎn)身撲進歐陽雲(yún)峰的懷中哭起來。
秋唸白抱著自家妹妹,呆呆地站在原地,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紅袖吟》……
——那方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