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 她的茶,讓人喝了,會上癮
袁振的會客沙發,配套組合,兩短一長的黑色真皮,中間有長方形的大理石茶幾,茶幾上擺放著潔淨透亮的烤瓷杯,有氣體上飄,茶香四溢。
寧呈森並未做聲,緩步行至對面的單人沙發,撩了撩筆挺的褲管,優雅落座。長腿疊起的時候,纔是擡眸,深邃的眸光對視,坦蕩而自然。
周鴻生,年界六十,因其位高,幾乎不存在退休不退休之說,如果他經營的足夠好命足夠長,未來的十幾二十年,他依舊是座大山,屹立不倒。
未曾正式謀面,但寧呈森卻早就把他的五官每一處都刻進了心底。也或許不能說很早,畢竟,他來穗城有四年之久,真正注意到周鴻生並且關注他,是從去年開始。
不是肥頭大耳,臉正頭圓,亦不是五短三粗肚腩厚重,同樣也沒有兇神惡煞之姿。就這麼看,更像是個文人,身形修長,略顯瘦削,可能是曾經當過兵的緣故,腰桿特別直,清瘦的臉有幾分儒雅,戴著大框的老式眼鏡,身上的西裝大概是定製的,很符合他瘦長的身材。
表面看毫無殺傷力度,仔細看他的眉目間卻是狠戾盡顯,就是這麼個周鴻生,鬧的他寧家幾十年不太平!毀盡了他母親的一生!
寧呈森不會蠢到以貌取人,更不會蠢到認爲他會是單槍匹馬而來!落座的同時,他不動聲色的將長他一輩的周鴻生打量了個遍,而周鴻生,同樣對這個跟舒染有著莫大關係的年輕男子表現出了興趣。
在他面前,寧呈森首度開腔,卻並不是回答周鴻生剛剛的問話,而是拋切所有相關恩怨,略帶調笑:“上好的碧螺春,用玻璃器皿來泡似乎更好,袁振不懂其中奧妙,周先生如此才深之人不會不懂,雖然這裡不是B市,也沒必要如此將就自己。”
周鴻生不語,略有探究的眼神,透過厚厚的玻璃片,投向寧呈森的臉。
而他,無所謂的勾脣:“不過,站在身體爲本的出發角度,我覺得,綠茶喝太多還是不好,大腦皮層容易興奮,興奮過了頭,腦子會糊塗?!鳖D了頓,又補充:“喝紅茶吧,比較溫和,適合你這樣的年齡?!?
寧呈森傾了傾身,長指翻動著沙發邊幾上的瓶瓶罐罐,略微跳眸,袁振這個死老頭,不懂喝茶,倒是懂得囤積好茶。
祁門紅茶,他給米安博泡過不少,動起手來,駕輕就熟。
周鴻生大概是料不到,他等著寧呈森的這次談話,在什麼事都未有提及的情況下,他倒是閒哉悠哉的泡起了茶,不卑不亢,不急不躁。
他在泡,他在看,紫砂壺的裡外,燙了一遍又一遍,等待冷卻的空隙,又去燙紫壺杯,沒有用杯夾,直接用手,好似不怕燙似的。
擱茶葉,瀉入開水,起泡,蓋上壺蓋,三幾分鐘的時間,茶香慢慢溢出,聞至香氣撲鼻,倒入茶杯,紫黑杯身,白色瓷底,顏色剔透。
端起自己手邊這杯,聞了聞,滿意的放下,而後,用指尖將另外那個小杯,移至對面。沒有端杯,更沒有起身,在人人畏懼的周鴻生面前,寧呈森是隨意的,不撞他權威,亦不落低自己的姿態。
茶杯移至對面的時候,周鴻生鏡片下的眼底有怔意,在人的大腦內部動慣了刀子的寧呈森,觀察力何其強,自然是捕捉到了這點。
再度勾了勾脣:“紅茶用紫砂壺泡,我母親教我的。怎麼樣?是不是覺得我泡茶的樣子很像她?”
周鴻生看他泡茶,看出了神,寧呈森知道,卻未擡眼,故作不覺。
“可惜了,她現在再也泡不了茶。”
寧呈森像是故意提起舒染,這讓周鴻生始終平淡的面色,有略微的皸裂。可到底身居高位,龍潭虎穴中摸爬滾打過來的人,他的沉著,比寧呈森,有過之而無不及。
茶捧在手,聞香品味,竟還能發出滿意的稱讚之嘆。
末了,才接話,卻不是接舒染那個話題,而是昨夜那個手術:“我沒想過,恰好會是你接了這臺手術,告訴我,他清醒的機率有多大?”
“你是沒想過?還是根本就沒有想?也許,在你以爲,我現在還困在那座山林裡,或者是,已經被你——‘嘣’掉?”
寧呈森拉回微傾的上身,後仰,靠向沙發背,下頜微微傾擡,略有深意的對看眼前的中年男子。
坦白的說,如果殺人不犯法,如果這個世上沒有他的牽掛,那麼,就在此刻,他會起身過去,直接卸了他全身骨頭,再賜他一杯毒茶,留他個全屍,已是仁慈之至!
沒有人能想象,當他看清舒染的時候,他的心有多崩潰。崩潰到,他在痛恨周鴻生的同時,再次怨恨上了寧四齊和寧振邦!
他痛恨周鴻生給予舒染的毀滅,怨恨寧四齊和寧振邦的不作爲!可他更怨自己的不爭氣!竟然花費了那麼長的時間,到最後才發現,他一直找的人,跟他竟然真的在同一座城市,並且他還到過那個地方!更被他們那個所謂周姨的障眼法矇蔽,而後脫離了臺封山,用了大半年的時間再繞了個大圈!
繞的這個大圈,固然有好處,比如他有了更多的實力,比如他對周鴻生摸清了些門路,但如果要他換取,他寧願早一點知道舒染的行蹤。
心底存了這樣的情緒,翻涌著,眸色便有顯現,沉遂的深眸,終是染上了層戾氣,對上週鴻生。
而他,卻是呵聲,似乎覺得這是天荒夜談,卻也不再閃躲話題:“持槍犯法,殺人償命,你覺得我會做這種事?確實,你有小染的智慧,但別以爲,靠著你的智慧就可以胡亂揣測我?!?
寧呈森哼了聲,依舊笑,指節敲擊著沙發扶手:“是我的揣測,還是你的蓄意安排,這點我們都心知肚明。叢林深山,看不見的獵槍口徑,子彈發出來了,你自然可以解說爲那是爲了尋求山珍野味以便高價供給到各大飯店的獵民行爲,這樣的狀況,國內遍地都是。”
“可是你別忘了,跟我們同時存在在山裡頭的,還有另外一批人追趕著我們的腳步。我母親多麼聰明,自己給自己設置了迷霧障,讓你這些年明知道她就在臺封山裡面,卻不知從何找起,你找不到,也不方便大肆搜查,可是卻又怕我先找到。眼看我一步步接近目標,你的人急了,如果那槍子彈真是落到了我身上,哪怕我不死,也傷,很明顯,我又會被你擋住前進的步伐。山路由我帶出了個頭,然後毫無疑問,你會順著我的路線去尋,很有可能,你會趕在我之前翻出我母親的躲藏之地。你覺得,這是不是我妄自的揣測?”
周鴻生不惱,摘了眼鏡,眼底蔑笑:“就算你的揣測邏輯上行得通,就算你比小染還要聰明,就算小染信任你跟你交了底,那又如何?你想動我?你動得起嗎?你敢動嗎?”
“不如何?!睂幊噬檀倩亓寺?,深眸略鎖。
平靜中的犀利,無害中的狠戾,考究打扮的周鴻生,善於掩飾和隱藏自己,外界風評中的周鴻生,形象正面,頗受愛戴。
但他同樣支脈甚廣,籌謀甚密,如果沒有把握將他置之死地,寧呈森斷然不會輕易頂撞。沉吟許久後,他終是出聲:“我要是能如何,寧家也不會受制於你十年之久。爲人子,我只是想知道,你如何才能交出我父親當年文物交易的檔案?如何才能夠解除對我母親的靈魂禁錮?”
“想知道?”周鴻生挑了挑音,探著手,自己倒茶喝,動作進行的過程中,狀似無意的問了聲:“你後來找到小染沒有?”
寧呈森心內笑,而後沉聲:“你問這句話的意思,是變相承認,追我的那批人是你派出去的?也變相的承認,那槍確實是你的人開的?”
“就算我否認,你也不會相信,不是嗎?”周鴻生擱下茶壺,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口,眉起皺:“涼了,就不是那種味道。你泡茶的功夫,還是不及小染,她的茶,涼許久都還是香沉的,讓人喝了會上癮?!?
“她泡的茶,你喝起來不會心顫嗎?”寧呈森反問一句,低沉的嗓音,眸底發涼。
周鴻生似乎不覺任何不妥,自顧自地發言:“心顫?那是什麼感覺?這輩子我在複雜世界裡滾爬幾十年,如果怕心顫,能有今日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