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4 那扇緊閉的洗手間門後,傳來極壓抑極壓抑的抽泣聲
同爲三甲醫院的濟山附屬同樣人山人海,到處都擠滿了排隊掛號求醫的病人。米初妍被寧呈森帶著,穿梭在人羣中,從門診穿過花園,再又穿進住院部。
對於濟山附屬的結構,米初妍不比寧呈森陌生,就她自己隨便走也不會迷失路,可寧呈森卻是固執的攥著她的手腕,即便一聲不吭,也是細心的護著她在人堆裡前行。
經過專家門診室的時候,每個角落都是水泄不通,腳步橫亙其中,前後都是求醫之人的身軀阻礙,兩個人並排前行總歸是障礙重重,米初妍想放開他的手自己走,他卻是將她攥的更緊,就好像,生怕她會消失了那般,又生怕他一旦放手,就會被摩肩擦踵的人羣給磕著絆著。
可是,如此的並排前行,必然影響到那些佔著位置等待求醫的人,於是,當寧呈森肅冷著一張臉帶著她劈開一排排隊伍的時候,那些不知其爲誰的患者或家屬們便都是一陣咒罵。
任由那些人如何怨氣重生,寧呈森完全拋之腦後,只顧走他自己的路,只顧攥著米初妍不放。米初妍是能夠理解他此刻的心情,爲醫者,第一次以患者家屬的身份出現在他們熟悉無比的工作場地,那份心情,亦如普通百姓那般的沉重。
更或者說,其實,他們的心情比普通家屬的還要糟糕,因爲,他們對病情能夠更加深度的觸及和了解,對病情能否治癒有更明確的認知。
尤其是患病的那個人是舒染,對於寧呈森來說,是如何的百味陳雜,估計用盡所有的形容詞都不能表達他此刻的錯亂。
沒有指望寧呈森主動去理會那些旁人,但也知道他如此的行爲確實有些過分和霸道,便只能一路走,一路側著頭替他跟那些人說抱歉。
去的是胸腔外科,寧呈森安排的,自然是環境極好的病房,牀尾的掛牌寫著,舒染,女,五十七歲……
人不在,四處都是靜悄悄的,有些空蕩,整個病房連束鮮花都沒有,若不是牀頭兩瓶喝過的礦泉水,以及牀上被掀過的牀單,大概是看不出來這裡有患者入住的痕跡了。
五十七……
米初妍也是到這時候才知道舒染的真實年齡,可當日看著她,那滿頭的柔順青絲,那體態那神韻,卻完全感覺不出,她竟是年近花甲之齡。
心底忍不住還是悲愴,如果,如果舒染的人生不是那麼的苦痛糾纏,那麼,即便不是大富大貴,僅僅是簡單平淡的日子,亦能讓她過的風生水起。
奈何命運弄人,給了她如此的容顏,卻沒有讓她遇到良人。
寧呈森又在打電話,開口的第一聲就問:“人在哪?”
對方不知說了什麼,他應了聲:“好!”
看著他將手機塞回褲袋,米初妍輕聲問:“是在做檢查嗎?”
米初妍並不能聽清他的通話內容,如此問,不過全是出於自己的猜測。
他點了點頭:“還在醫技樓,結果差不多出來了。”
“那我們現在過去?”
“不用。”
寧呈森尋了張椅子,帶著米初妍過去坐下,而他自己,就那樣筆挺的佇立在病房中央,透過窗口眺望著外頭,也不知到底是在望什麼。
他什麼話都不說,米初妍深覺坐立不安。
大約是五六分鐘後,有醫生的匆匆腳步聲傳來,米初妍反射性的當即起身,望著那幾個醫生的眼神,有些驚恐不安。
她去看寧呈森,他似是早知道來人是誰,依舊發僵的站著,並未轉身。
爲首的醫生上了些年紀,鬢角有發白,彆著主任醫師的胸牌,繞著寧呈森站到他面前,未待寧呈森問聲,他先道:“結果出來了。”
病房裡頭光線很是充足,八*九點的太陽,黃中帶白,閃著炫刺的光芒投射在他周身,金光鍍的他整個人都變得虛幻不真實。
可米初妍卻注意到了,他自然垂落在腿側的手指,不動聲色的攥起拳,似是在隱忍,又似是在平復,好一陣後,才聽到他啞到極致的聲音:“請說。”
“跟我們昨天討論過的結果一樣,中期……”
醫生的話平淡又嚴肅,那道筆挺的直立身影幾不可見的搖晃,米初妍驚慌,上去想要穩住他的身形,卻見他擺手,那張向來俊逸無雙的臉龐,此刻有的,卻只剩灰白。
米初妍看著他眉頭蹙成了結,像是怎麼展也展不開似的,過半秒,低聲:“手術成活率呢?”
“如果手術的話,三年成活率不超過百分之二十,這還得看病人的心態是否積極,是否願意配合治療。當然,也可以選擇保守治療,痛苦是肯定的,對身體也極是摧殘,其實這些我不細說寧教授你也懂得。剛剛我接觸病人感覺到她對治療沒有什麼期待,也比較牴觸,或者你們可以商量看看,做做病人的思想工作。確定下來後我們再商討後續的治療方案。”
寧呈森終於還是點了頭,挪了挪身子,伸手,跟那個醫生相握,用疲累的嗓音,誠懇的道著:“謝謝成主任!”
“不謝!難得寧教授有事拜託,只怪我能力有限!不過我還是得說一聲,如果決定治療的話,請儘快跟我們敲定方案。病人已經出現絡血現象,後續會如何病變發展,真的不好預料!”
“好。”
成主任扶了扶眼鏡:“醫囑我已經開好了,回頭會有護士給病人用藥。二十分鐘後我還有個手術,就先失陪了。另外,剛剛來得急,檢查單子和拍片忘了帶過來,一會我讓護士給你送過來瞧瞧。”
“不,不用麻煩了。”寧呈森拒絕,轉而側頭:“妍妍,你跟成主任過去趟,幫我把東西帶過來。”
米初妍:“……好!”
他的狀態並不佳,米初妍想陪在他身邊,可是,她也知道接下來就要進手術室的成主任並沒有那麼充足的時間來做各種吩咐安排,便只得應聲跟過去。
米初妍感覺喉嚨口似堵著一堆沙,哽咽的難受,當她從成主任手中接過那些報告那些片子,看到的結果無一不是意料之外,那種刺目的感覺甚至灼的她心疼。
如果舒染在被寧呈森找到之前得病離世,甚至被害離世,那麼,留給寧呈森的,也只是遺憾更多些。畢竟經過了那麼多年,該有的傷痛早已在沉澱中磨光,在沉痛中迴歸現實。在那十年的過程中,他已經習慣了不斷的適應和接受這樣的事實。
可殘忍的是,在他找到了舒染,並且知道了舒染過去十年的所有悽苦,甚至還沒來得及盡半份爲人子的孝心之時,老天給他開了如此的玩笑。
有什麼慘得過,眼看著幸福安穩的日子觸手可及,卻忽然被這樣的一道晴天霹靂擊的粉碎?
舒染的悲苦是周鴻生造的孽,周鴻生再是罪大惡極也輪不到他親手解決,無法在周鴻生身上泄憤,更無法怨天怨地,便只能怨自己!
怨自己沒有更早一點的找到舒染,怨自己在找到舒染的時候沒有第一時間帶她去做必須的身體檢查,怨自己行醫多年卻終究是醫者不自醫!
米初妍好像是能感受到寧呈森此刻的心情,捏著那些報告往回走的時候,腳步亦發快,心疼他,疼的自己整顆心也在發緊。
可是,距離好像有些遠,到最後,她已是無法按耐的小步奔走,就希望可以快一點,再快一點的回到他的身邊。
然而,當她停在病房門口的時候,裡面沒有人,四處角落掃過,整個套間一如她剛剛離開時的擺設,沒有任何被動過後的痕跡。
她以爲他去找舒染,剛從包包裡掏出手機想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卻恍似聽見,病房套間裡頭,那扇緊閉的洗手間門後,傳來極壓抑極壓抑的抽泣聲,隱隱約約的,並不真切,也很低淺,伴隨著那嘩嘩的水聲,有那麼瞬間,甚至讓米初妍覺得,那是自己的錯覺!
可是,她聽錯誰的聲音,她也不會聽錯寧呈森的聲音。
心裡一陣陣,絞痛的難以呼吸,到底是壓抑了多久,才讓這樣一個無堅不摧的男人哭泣出聲?在故意譴開她以後,獨自躲在洗手間裡頭?
他那麼驕傲那麼狂妄,哭,於他而言,是怎樣的一種不和諧的表現?如果不是絕望到了谷底,痛到了谷底,又怎會用這樣的方式來發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