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我的身上有著救生繩索,可下墜的速度太快,我根本無法用那么短的時間拋開繩索勾住樹枝來自救。
在墜落的過程中,我想到了鄧七七和吳一迪,悲傷從頭襲來席卷全身,我頹然無力地閉上了眼睛,心如死灰地撲向死神的懷抱。
可是,我最終沒有摔在石頭上,來個四分五裂稀巴爛,忽然有一個凸出來的樹杈勾住了我身上的救生繩,我就這樣被懸在了半空中。
因為這巨大的沖擊力,我被震得肝痛如裂,意識也被震得分崩離析,可是我的大腦卻有一個無比清晰的念頭在盤踞著,那就是鄧七七和吳一迪都死了,他們都是因我而死。
悲從中來,我毫無求生的欲望,我正要用手掰開掛住我的樹枝,可在黑暗中有個手慢騰騰地伸過來,抓住了我的手。
有個微弱的聲音混著風聲傳入我的耳際:“伍一。吳一迪也還活著。”
是鄧七七的聲音!
喉嚨一陣發干,我真的想要來一場痛痛快快的嚎啕大哭,可是我再想想山頂上的人渣們未必就走開了,于是我不得不忍住,我用力抓住鄧七七的手,用手來傳導著熱意,相互扶持。
那種默契,在這個時候發揮得淋漓盡致。
我們誰都沒有再說話。
屏住呼吸,大概兩分鐘之后,又有東西被陸陸續續地扔下來,那個囂張的聲音隔著山風稀稀疏疏地傳過來:“真慘,這幾個男女大夜晚的來登山,因為不成熟,在夜色中在山上各種大腦嬉戲,一個不慎就摔下山崖,摔得稀巴爛,看著真慘。我們撤了,死過人的地方晦氣?!?
一陣窸窸窣窣后,萬籟歸于沉寂。
在這寂靜中,靜滯了大概半個鐘頭,鄧七七的手再動了動:“伍一,你的腳下,有一簇外延出來的灌木叢,你慢慢調整身體,踩在灌木叢上,等你站穩了,我再把你拉過來?!?
因為茂盛林木的遮擋,這里分不到哪怕一縷的月光,它比山頂上漆黑一百倍,我壓根看不到鄧七七的臉,只能靠著她傳來的聲音感知著她所在的方向。
在我掉下來這半個小時里,我一直聽到鄧七七的聲音,感知到鄧七七的體溫,可是吳一迪,寂寥無聲。
危機解除后,恐慌繼續,我的聲音發顫得有些失真:“七七,吳一迪呢?我一直沒聽到他的聲音。”
鄧七七的聲音越發的微弱:“放心,他在我這里。伍一你先別管別的事,快調整身體。我剛剛用腳探了探掛著你的樹枝,它太細了,不知道還能承受多久。伍一,沒時間了,快點來?!?
嗯了一聲,我開始慢慢釋放身上的繩索,用腳往下探了探,確定有依仗了,才敢徹底下腳。
我剛剛一站穩,鄧七七已經把整一個胳膊送到我身邊來,我抓住她,用力翻騰踩踏了不知道多少下,我總算踩在了結實的巖石上,再配合上鄧七七的借力,我整個身體回到了一塊巖石凸出來的縫隙上。
劫后余生,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吸了好幾口氧氣后,我又急急用手去摸索:“吳一迪?”
鄧七七又是摸黑抓住我的手,她雖然氣息不太穩但思路清晰:“他在這里。我們被丟下來時,他為了護著我,摔得有點重,為了避免他傷勢加重,我讓他平躺在那里,暫時先別亂動和不要說話來保持體力。伍一,我和吳一迪的頭燈在下墜過程中摔下山崖了,我們的手機也被扔掉了,現在我們沒有任何光源,只能摸黑著檢索自己的身體狀況,你快自己給自己摸一摸,看看有沒有哪里破皮流血了。在打斗中我把自己的背包裹在腳下帶下來了,里面有藥品,你快自己檢查一下,有的話我馬上給你處理?!?
我這才明白,為什么鄧七七當時的腳上會纏著背包。
在危急時候,她還能冷靜地做到這么多,這不得不讓我對她肅然起敬。
懷揣著無比復雜的心情,我紅著眼睛不斷地用手對自己的身體進行自檢,不幸中的萬幸,我除了被樹杈戳破了幾次皮,并沒有大礙。
但鄧七七,她愣是摸索著往我破皮的地方撒了點云南白藥。
在黑暗中輾轉著挪動著,我總算來到了吳一迪的身邊,我雖然還是看不清他到底傷成什么樣,可是他的氣息,算是平穩,這讓我暫時放下心來。
但愧意卻決堤而下,我的嘴角抽動了好幾下,說:“七七,吳一迪,對不起,因為我,你們跟著遭殃了。”
窸窸窣窣的,鄧七七倒騰了一陣,她往我的手上塞了一件保暖衣,她的愧意更濃:“這里露水很大,你衣服都濕透了,這個給你保暖。伍一你還真別說了,你當時的判斷是對的,那五個人渣,確實跟了我們一路。如果不是我大意,或者我們根本不….”
沒拿過鄧七七遞來的衣服,我轉而抓住她的手:“別說傻話!你剛剛不是聽那個人渣說了,如果當時我們發現了他們,我們當機立斷往回走下山去,他們會直接動刀子。你應該慶幸,我們算是暫時避過了一難?!?
雖然我沒有多少的皮外傷,但可能強大的沖擊力把內臟震傷了,我一連說這么多話,胸口扯著痛,可我不想讓鄧七七和吳一迪陷入擔心的境地,于是我用呲牙來分散注意力,緩解痛楚,我又繼續說:“剛剛我給陳圖打了電話。我有把我們大致的方位報給他,雖然他沒在湛江,但他肯定會想方設法給我們提供援助。就算他一時半刻沒法給到援助也沒事,你往我身上綁的救生繩,可以派上用場。等天亮了,我們再想辦法。”
似乎在沉思,鄧七七在幾分鐘后才慢騰騰地接上我的話茬:“伍一,你認為是誰敢對你下那么重的毒手?”
我怔滯幾秒,大腦隨即高速運轉,但是轉來轉去,它始終只浮現湯雯雯一人的面孔。
伏在能讓我暫時安身的巖石上,我抽了抽鼻子,咬牙切齒:“湯雯雯。除了她,我想不到別人!至于我為什么能想到她,那是因為她不僅僅是第一次對我下毒手!她之前指使過一個傻逼,在停車場給我潑天那水!”
在黑暗中,鄧七七倒抽了一口冷氣:“她?她是怎么知道我們過來三水線的?我們是星期五下午約好,這中間只有十幾個小時的時間差。就算她是派人跟著你,也不可能有這么快的反應能力。作案的五個人,全是驢友的打扮,讓人生不出半分的疑心。他們肯定是提前得知了我們今天下午的活動,提前做好準備的。所以伍一,你是不是被監聽了,卻渾然不覺?不然你好好回想一下,你昨天到我們上山的前一刻為止,有沒有遇到什么有點兒奇怪卻被你忽略掉的事?”
循著鄧七七的分析,寒意從我的脊梁骨蔓延出來,我抿著嘴,腦海中不斷地回放著十幾個小時前的記憶,在靈光乍現中,我猛然想起我在新洲村家樂福買食物之前,有個胖女人不經意地擠過來,重重地撞了我一把。當時,我雖然覺得她在那么寬暢的地方,還能直接杵過來撞我,顯得奇奇怪怪的,可后面因為她忙不迭的道歉,而我又沒大礙,就沒再追究了。
難道當時哪個女人,她在撞我時,往我的身上黏了竊聽器還是追蹤器?
但是我昨晚回到家,我很確定我的衣服上沒有什么異常!
再用力去細化回憶,又一個細節蹦了出來。
從家樂福出來后,我去了找小段吃飯,在吃飯的過程中我跟小段吐露過我要去走三水線的事。
吃完飯后,我和小段從飯館出來,有個行色匆匆的男人差點碰到了小段,我拿身體去擋了一下,后面我又被撞了一次。
會不會是胖女人往我的身上弄了竊聽器,而那個男人則順勢取走,這樣下來天衣無縫,并且不會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細思極恐,我的瞳孔再一次放大,我細細地給鄧七七說了這件事。
挺安靜的聽完,鄧七七明顯嘆了一口氣:“好端端的生活,過得比警匪片還可怕。伍一你現在還能安然無恙活著,真是走了狗屎運?!?
鄧七七的話音剛剛落下沒多久,山野間忽然響起淅瀝瀝的雨聲,沒多久有豆大的雨滴透過樹葉的間隙砸到了我們身上。
“靠,我看天氣預報,明明說這兩天是晴天,居然下雨!”
罵了一句,鄧七七拽了我一下:“伍一,你再挪過來一些,這邊有塊大石頭擋著。山上溫度低,夜越深越冷,你別給一下子淋濕了,冷?!?
在鄧七七又一次借力下,我再挪了一下,才發現大自然真的是巧奪天工,在這個半山腰的位置,居然有個半圓的小小山洞,剛好可以容下我們三個人。
可是,免受雨水的浸漫,我的心并未因為舒緩一些,我而是伸出手去盛著雨,憂慮叢叢:“鄧七七,就算我們現在暫時安全,但我們畢竟是在半山腰,這雨勢越來越大,就怕一時半刻停不了,積水到了一定程度,可能會引發山體滑坡?!?
隨著我的挪動,吳一迪已經半坐了起來,他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后,加入了討論:“伍一說得對,我們得想個辦法?!?
重重地呼了一口氣,鄧七七在地上摸索著撿了一條棍子,她隔著懸崖邊緣探了探,兩分鐘后她嚴肅到:“我們是命大,才掉在這個位置。剛剛就算那幾個人渣只偏離個半米,我們早摔得粉身碎骨了。這個時候,就算我們有頭燈,都不敢貿貿然去行動,更別提我們現在是沒有任何光源。在這黑暗中,我們甚至比不上一個瞎子。伍一已經通知了陳圖,他肯定不會置伍一的安危不顧,他肯定會很快安排人來搜山。這個時候,最穩妥的做法就是等。等天亮,或者等老天爺開恩?!?
雖然我很焦灼不安,可我清清楚楚的知道,鄧七七說的無不道理。
這個時候我們選擇等,還有一線生機。貿貿然摸黑行動,只會加速我們去閻羅王那邊報道的進程。
蹙眉,我艱難地開口:“鄧七七說得對。我們現在只有等?!?
用力地喘氣,吳一迪帶著濃濃內疚:“七七,伍一,我作為我們隊伍中唯一一個男人,沒能保護好你們兩個,我很慚愧。”
也不知道鄧七七真的是沒心沒肺樂天到了超乎生死的地步,還是她為了緩和這一沉重的氣氛,她輕輕笑了笑:“哎喲喂,孩子們,開心點嘛。原本我們今晚都得死的,你想想啊,被這么摔下山來,但我們現在還能好端端的圍著一起聊天,這也是運氣啊。都放松點,高興點,別整得氣氛那么沉重嘛。就當是我們今晚斗地主,都輸了,現在一起來大冒險唄?!?
不得不說,鄧七七的人格魅力,既特別又帶著一種莫名的感染力,她不過用這簡簡單單幾句話,就消弭了我大半的緊張感。精神稍微放松下來,我認為鄧七七的心態好一點,不自怨自艾會讓時間更好過一些。
所以我也勉強笑笑:“可惜那幾個傻逼沒把燈和撲克扔到我們手上,不然我們就可以繼續玩牌了?!?
吳一迪很快被我們感染,他也笑:“沒有撲克牌,不如我們就玩真心話大冒險?就當打發時間了?!?
我不知道鄧七七是不是真的那么開心,但至少她表現出來是開心的。
但是我不是真的開心我知道。畢竟現在陪在我身邊的兩個人,都是因為我的緣故,才深陷這個絕境。
可是我不能破壞這好不容易有點起色的氣氛。我只是昧著良心假裝開心。
反正我們不約而同的笑嘻嘻回應著吳一迪:“玩就玩!”
摸黑撿了幾根小樹枝,吳一迪一板一眼:“我們玩個簡單點的,就玩抽簽。拿到最長簽的那個,可以向拿到最短簽的那個提個要求,或者是提個疑問。如果是提問,必須當場回答,不得造假。如果是提要求,不求馬上做到,但在必要時候,一定不得食言,怎么樣?”
我和鄧七七紛紛附和。
吳一迪很快把握著樹枝的手放到了我們中間:“女士優先?!?
因為下雨的緣故,天空清朗了一些,有微微光線透下來,我總算能看到吳一迪和鄧七七模糊的輪廓,這讓我的心得到了暫時的安寧,我內心雖然有千般思緒,卻按捺了下去,抓起了其中一根。
人手一根后,大家都安靜地攤開了手。
我拿的最長,吳一迪拿的最短。
拿了中間那段的鄧七七,她把手收回去,笑著看熱鬧。
凝視著吳一迪模糊的輪廓,我故意笑得很夸張來調節氣氛:“哈哈,吳一迪,剛剛斗地主我排最末位,我現在終于有報仇的機會了。哈哈,容我想想,到底是要你把葵花送給我好呢,還是讓你回答一個極其隱私的問題。等等哈,我想想?!?
幾乎是咬著我的話尾音,吳一迪冷不丁地撂了一句:“伍一,你還記得在農林路欠下我的人情嗎?你當時有說過,你后面會還給我。”
我怔?。骸坝浀?,怎么了?”
沉寂將近十秒,吳一迪沉沉說道:“你欠著也挺久了,不如現在還給我?”
我愣了愣:“怎么還?”
吳一迪忽然伸手過來把我手上的樹枝拿去,他再將短的那一截放到我手上:“這樣就算還了。現在我向你提要求了?!?
在我認識吳一迪這幾年時間里,他雖說不是一個刻板到了極致的男人,但他不管做什么都有自己的一套章法和規則,他大部分的行為都受章法和規則所約束,他基本上沒有做過像這一刻這樣的事,他從來沒有自己設定了規則,然后他主動去打破這個規則。
我忽然變得無比好奇,我好奇吳一迪他會對我提出什么要求。
沉住氣,我:“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