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言隱情有意點火
故地重游流年似水
烈日將地上石磚烤的發燙, 陣陣熱浪襲來,厚重的空氣讓人呼吸不暢,尚書府門口的大街上空空蕩蕩沒有行人, 長孫無忌的車駕早已無蹤, 侯君集仍雙拳緊握站在石階上一動不動。半個時辰前長孫無忌在書房里說出的那四個字, 猶如一記悶棍砸得他喘不過氣。
侯君集難掩心中驚訝, “李恪!?”
長孫無忌面無波瀾, “正是他。”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心中所思,我怎會知曉,”長孫無忌看著他說道, “不過我知道圣上原本欽定由他為主帥出征高昌。”
他的這句話更讓侯君集震驚,“高昌!?”
長孫無忌臉色生疑, “難道尚書大人不知道?”
“圣上只對我說近日要出兵平吐蕃。”
長孫無忌端起茶碗不再言語, 書房里的氣氛沉悶, 侯君集只覺得胸中有股氣無處發泄,“國舅大人, 難道其中另有隱情!?”
放下茶碗長孫無忌輕咳了一聲,“尚書大人,這些話我本不該說,”他抬頭看了侯君集一眼,“既然我已說出了口, 你我又是老交情, 不如直接說明白了。”
他話帶官腔讓侯君集心中越發不暢, “國舅大人有話請直說, 君集絕不會對任何人多言半句。”
“尚書大人, 圣上真正的目的是滅高昌,至于平吐蕃或許只是個試探, 在試誰,尚書大人應該心知肚明吧。”
侯君集呆坐半響說不出話來,良久之后才聽他說道,“圣上為什么不直接對我說,難道我還比不過一個黃口小兒!?”
“尚書大人,你所說的黃口小兒可是常被圣上夸作類己的當朝三皇子,”看著侯君集憤恨的眼神,長孫無忌的臉上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淺笑,“尚書大人也不必想的太多,若是平吐蕃這一仗能打好,那高昌也遲早是你囊中之物。”
攥緊拳頭轉身往府里走去,侯君集心中的怒火越燒越旺,他一直覺得自己今天的地位是真刀實槍打出來的,沒想到卻是別人口中剩下的殘羹冷炙,就連這個他都無法順利吃到口,而是要被一再試探。
后院門口站著三四個小妾正在聊天,見是侯君集回來,立即貼了上來,“大人~酒才喝了一半怎么就走了呢,妾們還在等著大人行酒令呢~”
“啪”的一聲,剛才說話那女人一下子摔在地上,她一手捂著臉頰,眼神驚魂未定。另外幾個小妾都掩著前襟退到一旁,下一刻他會干什么她們都很明白。
只見他一把揪起地上那個女人扛在肩上就往寢室走去,之后那屋子里傳出的尖叫聲,讓尚書府里的女人們個個夜不能寐。
七夕佳節安州城西,一匹駿馬停在了一處山腳下。
沿著碎石小徑漫步向上,楊照兮的神情有些恍惚。路的兩旁是滿山翠竹,綠蔭如蓋,光影斑駁,一陣微風拂過,地面上的竹影亦在隨風晃動。眼前是她最熟悉的寬闊背影,李恪正信步往山上走去,竹葉沙沙作響,宛如一曲低沉的簫鳴。
他停了腳步回頭伸出手,笑顏燦若朝陽,收起心中所思,回以同樣的微笑,照兮抓住了他的手,兩人邁著相同的步子,慢慢往上爬去。
竹林深處是一水潭,偶有竹葉飄下,平靜的水面上漾起點點波紋,潭水清澈見底,綠竹印在潭底的白沙上,影影綽綽。
“這是林子去年我命人栽種的,想讓你今年二十歲生日有個驚喜,本以為趕不及回到安州,沒想到時間居然剛好。”
她上前幾步站在小徑的盡頭,王子山上與老和尚的那場相遇就像是在昨天。
李恪見她沉默不語,便湊上前來,“怎么了,你不喜歡?”
照兮心中的酸澀并未淡去,卻仍回過頭微笑著牽起他的手,“喜歡。”
兩人走到一塊石屏邊,看著她脫掉了鞋襪,李恪有些擔心,“兮兒,萬一著涼了可不好。”
提起裙擺一腳踩在潭底的白沙上,水剛好沒過了她的膝蓋,腳底是溫暖的觸感,“這潭水被陽光照著,一點都不冷呢。”
照兮干脆放下裙擺,往前行了幾步,忽然她回眸一笑,捧起水就往李恪身上潑去。
他笑含深意看著身上半濕的衣衫,蹲下身去解鞋靴,不想她淌水返回一把將他拉入水中。
她的笑聲婉轉清亮,在竹林間不斷回響,李恪陡然從水中站起隨意抹了抹臉,水珠從他的鼻尖耳垂滴落,沿著脖頸滑下悄無蹤影。他已渾身濕透,健碩的胸膛隱約可見。
照兮趟水往潭中央行去,邊走還邊回頭不斷向他潑水,隔著晶瑩的水花,他離她越來越近。
心中幾分期待幾分不甘,她轉身快步涉水向前,臉帶微笑再次回頭卻不見他的蹤影,她心中慌亂往四周看去,岸上也無人影。
“李恪!”
“李恪你出來啊!”
林子只有她一人的聲音在回蕩,他的名字一聲聲敲擊在她心上。
“不!我不想回去!不想……”
眼中那溫熱的感覺像是淚水,展開雙臂拍打著水面,她只覺得自己的心蕩在半空中沒有著落。
突然之間一雙手扣住了她的腰,照兮還未來得及反應,她已被拖入水中。
眼前是密密麻麻的小氣泡,猶如濃霧般模糊了視線,他的臉龐穿過混沌向她迎來,唇瓣相碰的那一刻她的心也沉淀下來。
氣泡愈漸稀薄,水中的兩人緊貼在一起,伸手纏上他的腰,她需要他口中的空氣,需要他填滿靈魂深處的空隙。
抱著她緩緩站起,他想給她自己的溫度,給她自己的全部。
“不想回哪兒去?”
靠在他的胸前她在低聲呢喃,“不想回王府,不想回長安,只想待在這兒。”
李恪一把將她抱起,“誰說要回去了,我也喜歡這里。”
濕漉的衣衫下是兩人滾燙的肌膚,她被他抱著往岸上走去。
拋下心中萬千思緒,此刻的她只想和他在一起,衣衫已經褪下,他的發冠也掉落在一旁,黑發猶如潑墨般灑在鋪滿青草竹葉的地上。
體貼地讓她趴在自己身上,李恪的話聲帶著戲謔,“沒想到草地還挺舒服的。”
她的發髻松散開來,垂下的發梢觸碰到他的脖頸,讓他胸口的起伏瞬間加速。
照兮低頭吻上他炙熱的唇,那溫度在滲透著每一寸肌膚,再次抬頭只見他雙眸如墨,她能感覺到他的深情環繞在她周身。雙手握住他的手腕,熱力從他的掌心傳來,身體軟的像是要融化一般,閉上雙眼任由他支撐著自己,最深處的撞擊撼動了她僅存的那點意識。
暖風吹過,竹海涌浪,竹葉在和著節拍微微顫動,那鳴響蓋過了草叢中兩人交織相融的輕喚低吟。
貞觀十二年八月,吐蕃國王松贊干布突襲唐松州西境,松州都督韓威匆忙出戰,大敗而歸。二十七日,侯君集被任命為當彌道行軍大總管,負責整個戰事。
他的大總管位置尚未坐熱,松贊干布便由于唐軍的一次夜襲而舉旗投降了。勝利來的太快,讓侯君集有些措手不及,不過他還是很快適應過來,把此次戰績毫不猶豫地添加到自己的履歷中。
九月中,侯君集滿心歡喜回到長安,就等著李世民的一紙詔書拜為總帥,而后便能率軍西進,直取高昌。
入秋以后,黃昏來得越來越早,大安國寺后院的竹林里,竹葉已經枯了大半,地上是厚厚的黃葉,那條通往石桌的青石小路也已難覓蹤影。
長孫沖尋著記憶往竹林深處走去,秋風吹起腳邊的竹葉,擦過他的袍子又滑落在地上,腳踩著枯枝碎葉發出咔咔的響聲,平添一份蕭瑟。在石桌前站了良久,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仍讓他記憶猶新。
解下腰間玉簫拿在手中,他已經忘記自己有多久沒有吹過簫了。閉上雙眼舉簫吹奏,不知為何,長孫沖仍能聽見她的笑聲看見她的笑顏。
一個童音打破了他的簫聲,“放下即佛。”
長孫沖稍有吃驚,睜開雙眼不遠處正站著一個四五歲的孩童,他剃著光頭穿著灰色布袍,面對他卻不像是在看他。
雖然感覺有些怪異,長孫沖仍自然而然接上他的話,“要忘記談何容易。”
“放下并非忘記,就算你能刻意去忘記,那些存在仍不會消失,不如放下,再次面對便能坦然一笑。”
腦中一片空白,長孫沖呆立在竹林里,秋風卷起他的袍子,他稚嫩的童音就在耳旁。
“你是誰?”
那孩子像是沒聽到他的話,表情平淡,眼神漠然。
正在此時一個人影緩緩走近,一手搭上那孩子的肩,他的語調沉穩有力,“長孫公子,久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