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重逢血脈連
姐妹相見說姻緣
一乘小輿出了淑景殿往宮外行去,一雙小手抓住了窗框,李仁正努力讓自己能看見窗外,他的小腦袋隨著小輿一起一伏,黑亮的眸子看什么都好奇。
李恪坐在一旁心中暗想,這小子坐了一天馬車一個時辰前剛到長安,怎么還那么好精神,想來想去只有類父可以解釋。幾日前他剛回到王府洛陽就來了信,父皇得知了照兮的事,便讓淑妃帶著李仁先回長安。
對自己這個兒子,李恪當然視如珍寶,但他是個親王,得擺出嚴父的架勢,必要的時候還能唱一回黑臉。
李恪輕咳了一聲,壓低了嗓子,“李仁,坐下。”
李仁很干脆地回了聲“是”,而后晃晃悠悠轉過身,看得李恪一陣心驚,他時刻準備伸手去扶,他兒子倒是沒給他機會,一屁股坐在墊子上,圓溜溜的黑眼珠直直盯著他。
摸了摸兒子的腦袋,李恪剛戴上的假面具已經土崩瓦解,他臉帶笑容,“外面很好看嗎?“
李仁用力點了點頭,“好看,燈很多,很亮。”
“那是自然,馬上就要過年了,宮里添了不少彩燈,不過家里比這里更好。”
小輿停在吳王府的馬車邊,李恪把兒子抱上馬車,自己也鉆了進去,“我們現在就回家。”
馬車動了起來,李仁規規矩矩在他身邊坐定,“父王,皇祖母不去家里嗎?”
他的這個問題讓李恪很為難,有些事一定得先交代。
“皇祖母不去,母妃在家等你。”
“母妃?”
李恪心里拿定了主意,見面時定不能讓兮兒傷心,九月里兒子那句“你是何人”讓他胸悶了好一陣。
“李仁,誰是母妃,父王會告知你,不準亂說話惹她傷心,可知道?”
“知道了!”
李恪贊許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母妃最近需要多休息,你不準纏著她,可知道?”
“嗯……”李仁雖答應了下來,目光已經飄向窗外。
李恪無奈地搖了搖頭,兒子離兩歲還差四個月,自己不能要求的太多,他伸手把他扶到窗邊,自己也低下頭靠在窗欄上,“李仁,父王剛才說的你可得記住……”
忽然間,小腦袋靠近他,在他臉上蹭了蹭,雖然已經入夜,李恪卻覺得陽光普照,難道這小子就是這么對著父皇撒嬌的!?
馬車直接駛到后廷主院,李仁剛被抱下馬車便在院子外的空地上歡騰起來,不一會兒雪地上就多了許多小腳印,李恪無奈搖了搖頭,看來父皇母妃定是比自己還寵他,立規矩這差事只能自己來了。
“李仁”他一開口,那孩子立即回過頭,蹣跚著向他跑來,才走了沒幾步,就一下子趴倒在雪地上。周圍的下人們一片驚呼,剛想沖上去扶他,他已經自個兒爬了起來,小手在臉上隨意一抹,繼續前進。
李恪蹲下身接住他,擦掉了他臉上眉毛上粘著的雪花,“以后別走那么急,世子得有世子的樣,知道了么。”
李仁咧嘴一笑,“知道了。”
他嘴里的牙還缺幾顆沒長全,李恪強忍著笑意,“咳咳,來人,把世子帶下去換身衣裳。”
走進主殿客堂,揮退了下人們,李恪輕輕推開了寢室房門,翠兒正在燈下做針線,見是他回來忙放下手中東西行禮。
李恪自顧自脫去了外袍,隨手扔給她,悄聲說道,“王妃睡了?”
翠兒點了點頭,“之前喝了藥,剛睡下沒多久。”
李恪又出了屋子,草草洗漱完畢,見奶娘正抱著李仁站立在旁,便說道,“世子已經不小了,讓他下來,不用老是抱著。”
李恪蹲下身面對著李仁,他已換了一身新袍衫,小臉圓嘟嘟的,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尚未蓄發,只有頭頂留了黑發修成個桃形,看著虎頭虎腦,煞是可愛。李恪摸著他腦后的青頭皮,“李仁,母妃就在屋子里,剛才說的那些你可還記得?”
“記得!”
“記得就好,一會兒進了屋子你先別出聲,咱們給她一個驚喜。”
父子兩鬼鬼祟祟打開房門溜到床邊,照兮正側躺在床上,李恪把李仁抱上床,示意他繞到里面,那孩子很聽話,扭著身子悄悄拱到里床。
李恪低下頭,蒙住了照兮的雙眼,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兮兒,猜猜誰來了。”
朦朧間照兮只覺有人在牽她的手,那是一只軟軟的小爪子,這是誰的手她早已猜到,順著他的手腕摸上去,手臂肉肉的,帶著一股暖意,臉蛋嫩嫩的,讓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千里……”
李恪松開手,照兮的笑顏溫柔似水,稚嫩的童聲傳來,不帶一點遲疑,“娘親!”
李仁一下子鉆進照兮懷里,緊緊貼在她胸前,貪婪地吮吸著她的味道。
照兮擁住了他,輕拍著他的后背,“我的千里回來了,往后娘親會一直陪著你……”
李仁沒過一會兒就打起了呼,照兮居然也很快睡著了,李恪坐在床邊,微笑著看著這母子倆,剛才他那些擔心果然是多余的,這孩子和娘親還真像,那么快就睡著……他又坐了一會兒,心里開始犯難,他的兮兒還有孕在身,萬一被王兒給踢到了肚子……
李恪迅速脫下發冠外袍,隨意往案上一擱,也躺了下來,幫他們娘倆蓋上被子,照兮自覺地背靠在他身上,他把她摟在懷里,一手覆上她微隆的小腹……
窗外寒風呼嘯,屋子里暖意濃濃,床上的三人相擁在一起,分享著彼此的體溫,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味道,那是家的味道。
這年冬天,長安的天空一直灰蒙蒙的,雪斷斷續續就沒停過,吳王府在大雪中迎來了貞觀十二年。期間李恪一直在家閉門思過,陪伴妻兒,照兮的身體在秦鳴鶴的調理下有了很大改善,孕吐過去了,胃口也好起來,看著她日漸隆起的肚子,讓李恪稍覺安心,他心中仍在祈禱,希望這孩子能平安生下來。
他的擔心照兮并未察覺,她所有心思都放在李仁身上。這日午后,王府迎來了久違的陽光,照兮靠在主殿廊下的軟榻上,邊曬太陽邊看著李仁、翠兒和雷霄打雪仗,沒過多久她就坐不住了,剛躍躍欲試站起身,就被李恪一眼瞪了回去,“兮兒,你可記得本王說過孩子生下來之前不許你腳沾地,現在讓你出來已是法外開恩,你想回屋里?”
照兮癟著嘴坐回軟榻里,一言不發眼淚汪汪地看著他。李恪一陣苦笑,對著雷霄說道,“二姐,你還是來陪她說說話吧。”
說罷他卷起袖子走下臺階,“李仁,過來跟你父王一起堆雪人。”
照兮恨恨地斜睨著他,“準他自己跟王兒玩,就不準我參加。”
雷霄無奈地搖了搖頭,“三妹,吳王他是為你好,你看你這樣子能打雪仗?”
“怎么不能,不就是帶了個球么……”話雖如此,照兮的嗓門卻小了許多。
雷霄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等你生完孩子不就好了。”
照兮一臉淡然平視前方,“真的么,我覺得我就沒怎么停過。”
雷霄先是一愣,立即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三妹,我覺得這只是一個開始。”
照兮也笑了起來,她希望真如她所說。
“二姐,我拜托你找工匠的事怎么樣了?”
“我已經在找了,你真打算開扇子店?”
“是啊,上次你送我的那把很漂亮,王孫公子、貴婦小姐們一定都喜歡。”
“你主意還真多,找工匠做扇子很容易,只是這樣式花色頗費功夫。”
照兮一臉得意,“這沒問題,前些日子閻婉來看我,我已跟她說過讓她來設計圖案。”
雷霄汗顏,“魏王妃同意了!?”
“當然同意了,第一個套推出的就是長安八景,閻婉作畫,李泰題詩,找師傅臨摹,每種限量一百把,賺了錢我們一人一半,我會讓鶯兒帶幾個人去管扇子莊。”
“鶯兒走了,你西市的酒莊怎么辦,我這兒可沒多余的人。”
“那個我讓越峰去管,他被罷了官,看樣子沒個三年五載復不了原職。”
“也是因為狩獵事件?”
“……嗯,對了,二姐,你跟大哥怎么樣了?我回來有兩個月了,都沒見過他。”
雷霄隨意拿起茶碗,“沒怎么樣,你們離開后,他辭了將作監的差事,正好我的酒莊又開了幾家分店,他就幫著我料理料理,這些天去了川中,回來順道去了長安附近的幾個分號看看。”
“二姐,我說的可不是這個,賺錢固然重要,你的終身大事更重要,你和大哥若是能早日成婚,將來生下的閨女就能嫁給千里了。”
雷霄一口茶噴了一地,“咳咳咳,三妹,我覺得你生過孩子后變了不只一點點,不知道吳王有沒有覺得。”
“二姐,你指哪方面?”
雷霄輕捏著她了臉蛋,“比以前婆媽了不少。”
照兮一臉黯然轉過頭,“你說他會不會嫌棄我……”
雷霄瞥了她一眼,“你說這話是想讓我羨慕你?對了,再過兩個月就是李夫人的六十大壽,聽說大哥的哥哥會來長安,不知道是怎樣的人。”
“簡直一模一樣,二姐見了面就知道了。”
“壽宴那日你會不會去?”
照兮微一抬眉,“他多半不會答應,不過我會讓千里去求他,然后我蹭著跟去。”
“你還真是費盡心機……”
照兮滿臉得意剛想回她,一大一小兩個男人走了過來,“娘親,你看。”
抓住李恪的手臂,照兮緩緩走下臺階,院子里的空地上是幾個雪人,李恪的金冠不知什么時候被拿了出來,戴在最大那個雪人的頭上。
李仁扯著照兮的袍子說道,“娘親你猜猜這是誰。“
照兮滿臉微笑,“戴冠的自然是你父王,矮一些的就是娘親了,站中間的是千里,娘親手里抱著的是?”
李仁跑了過去,圍著雪人歡快地轉起了圈圈,“那是弟弟。”
“千里,你怎么知道那是弟弟。”
李仁回過頭,笑容燦爛,“猜的。”
李恪臉上滿是自豪的微笑,照兮嘆了口氣靠在他懷里,“果然是你兒子。”
“呵呵,錯了,是我們的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