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功成禍亦侵
趙括身子微微一顫,低下了頭,啞聲道:“兩國相爭,各爲其主,她又何必……”
“可月兒卻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呂盈嘆氣道,“再則,武安君仍在。她爲趙將軍你離開了秦國,離開了武安君,已然覺得自己十分不孝。武安君被應侯逼迫,這幾年也甚是不如意。她只怕武安君再有萬一……她絕不敢舍下武安君先走一步。”
“唉……她同武安君祖孫倆,性情真是相似。”呂盈又道,“武安君明裡對月兒不聞不問,暗中卻爲她救下了趙將軍……”
“是武安君救了趙括?”胡衍大吃一驚。
“我也是如今見到趙將軍,纔想明白的,”呂盈道,“靳大哥不過是隨行醫治武安君,武功又低,怎有本事在千軍萬馬之中救出趙將軍,還能將他安置在那渭水茅舍?後來他在茅舍借武安君的名義,逼應侯的人放過趙將軍,那更說明了靳大哥是受武安君之託。月兒一向推許趙將軍機變無雙,趙將軍想必也早已心知肚明瞭罷?否則又何必在靳大哥被抓之後,立即離開了茅舍?”
趙括一直默然聽著,見到呂盈望著他,哂笑著點了點頭。
“武安君暗中救了靳大哥,又使人尋到了月兒的下落。他大概是怕月兒恨他,便瞞著月兒,一直只是叫人同小恪暗通消息。”呂盈說到這裡,不知道怎麼的,卻瞧向了胡衍。話題一轉,“胡大哥,月兒不是無情之人。她心中愛護政兒。卻又對他嚴厲,想要他從文,卻又授他兵法,想將自己的所長傳授於他。而這三年,月兒對你若即若離,不肯親近,其實她心中對你。亦是一樣的矛盾反覆。”
“她爲何要矛盾?”胡衍心中詫異,可呂盈卻不回答,只是目含深意地望著他。他忽地心中一凜,全身打了一個寒顫。
呂盈又徑自道:“昨夜,武安君的人本來要來見小恪,可小恪隨趙老夫人去了雁門。那人情急之下。只得直接見了月兒。原來秦王見邯鄲久攻不下。便去請武安君再領兵攻趙,可武安君拒不領命。秦王一怒之下,罷黜了武安君一切職爵,貶爲軍卒,流徙陰密。”
“月兒一聽到武安君如今的情形,便即刻獨自回了秦國,”呂盈凝望著兩人,道。“我在宣華宮幾年,大約也曉得了一些秦王同應侯的脾氣。月兒實在是不能不回了。”
她確實很清楚秦王和應侯的脾氣。
邯鄲久攻不下,白起又一而再再而三抗命,如此視秦王於無物,秦王盛怒之下,又忌恨武安君軍中盛名,除了貶黜,只怕還會再做出些別的狠辣之事也未爲可知。
而範睢有此機會,只會落井下石,以圖一舉除掉武安君,方可善罷甘休。
以月夕的聰明,自然猜到了她爺爺前途舉步維艱。這世上,也只有她的爺爺白起,才能讓月夕舍下一切,舍下趙括而去。
只是她此刻回去秦國,應侯若要咱草除根,她豈不是正是自投羅網?
趙括心中頓時一陣惶急,竟連告辭也未說一聲,便起了身。他到了樓梯邊,又想起一事回頭道,“呂姑娘,月兒回了秦國。你……”
呂盈微微一笑:“趙將軍的脾氣,同月兒和武安君,其實真像得緊。自己都顧不過來了,還要顧著別人。”她瞧了瞧呂政所在的屋子,微笑道:“月兒昨夜已經叫人支會了嬴異人公子,我和政兒,會去質子府暫居。趙將軍不必擔心我們,該做什麼便做什麼罷。”
呂盈轉身又對胡衍道:“胡大哥,月兒臨走前同我交待,說你是聰明人,咱們明人便也不說暗話了。我們曉得你是爲何而來,你也不必再跟著我與政兒了。我告訴你,你要的東西,我這裡實在沒有。”
胡衍面色頓時一片鐵青。一是因爲呂盈那幾句話,再是這一夜之間,月夕與呂盈做了這麼多事情,可他卻一樣也不知曉,可見她們防她之甚。可他竟還對月夕曾懷有期望。
他心潮起伏,思來想去,倏地站了起來,才發現呂盈已經進了屋去,而趙括,也已經不見了。
他到了窗邊,見趙括已經出了快風樓,阿璃披著紅色斗篷,牽著烏雲踏雪,站在快風樓的門口,笑著道:“大哥,你的事情都辦完了麼?福伯的攤子我都收拾好了。我們回齊國罷。”
“阿璃……”趙括見到阿璃仍是笑容可人,一時竟不知如何答她。他是曾答應過阿璃,待邯鄲事了,便陪她回齊國。可那時他並不曉得月夕在邯鄲,也算不到月夕現在孤身回了秦國。
他沉吟了片刻,拍了拍烏雲踏雪:“阿璃,你帶著阿雪,陪呂盈去質子府住上一陣子。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做,你等我回來,我必定會送你回齊國。”
阿璃嘟起了嘴,眼裡滿是失望傷心,幾乎又要低下淚來。趙括覺得自己對她不住,還想再勸慰她幾句,突然身後一陣寒氣襲人而來。他回身一看,胡衍自樓上躍下,袖中一把短劍飛出,迎風一揮,寒光直取趙括咽喉。
他劍招逼人,森寒的劍氣與西風一樣凌厲。
這纔是胡衍的功夫。
趙括將阿璃一推,腳步一滑,後退了三步。可胡衍劍已變招,又對著趙括胸前筆直刺出。趙括退無可退,只得伸手握住了劍鋒,手掌中霎時便一滴一滴地滴下血來。
胡衍嗤笑道:“姓趙的,你還是怕死。”
趙括目含蕭索,黯然道:“你要殺我,是天經地義。我不會逃的。”
“那你便放開手,束手待戮罷。”
“你若要我現在死,我可以將人頭交給你。”趙括苦笑道,“可我想求你……”
“大哥……”阿璃突然自斜刺裡奔過來,擋在了趙括面前,“胡大哥,不如我們做一筆交易好了。”
“阿璃,莫要胡鬧。”趙括喝斥道。
“我方纔在外面,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阿璃卻未搭理趙括,她聲音清脆,如出谷黃鶯,眼睛只瞅著胡衍,問道,“我只問你,你是不是忘不了趙姬?你可想她回來你身邊?”
胡衍的眼神頓時痛苦了起來,阿璃的話,就似一把匕首一樣,刺入了他的心裡。
他抽回的劍,瞧著地上的鮮血。
他第一眼見到月夕時,也是這樣的大雪,她身上也是這樣殷紅的鮮血。
可他從未得到過月夕,“回來”兩字,又從何談起?
阿璃不會無端端問出這句話,趙括的眼睛又瞇了起來,突然間他已經明白了阿璃的意思。他也淡淡道:“胡兄,若你真想月兒回到你身邊,不如便同我做一筆交易。”?
咸陽城西門外十里,杜郵村村口,有一座灰濛濛的高大石亭。此刻這石亭外面,結結實實地圍著裡三層外三層的秦兵,還有從四面八方陸陸續續趕來的,一眼望去,大約不下萬人。
彤雲密佈,寒風呼嘯,地上積雪未消,天上眼看著又要落下雪來。
秦王又欲再攻邯鄲,秦國的諸位將軍都已整裝待發,明日便將兵出函谷關。此處來的,都是一些咸陽城留守的將士與老弱殘兵。
可這些老弱殘兵,都是從前跟著武安君打過戰的,他們與現役的秦軍,都是同聲同氣。他們此刻做的事情,明日秦軍也一樣會做。
一陣風捲過,西北風夾雜了碎雪迎面撲來,打得人睜不開雙眼。 WWW ?тTk Λn ?℃ O
風雪又至,這些老秦軍們仍是團團圍著,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是圍在亭子旁。他們一心要爲亭子內的人遮擋住這漫天的風雪,更像是爲亭內之人申訴秦王的不公。
“都散了罷。”亭子裡坐著一名矮小的白髮老者,他聲音低沉,卻一聲聲地傳到了每一人的耳朵裡。
老秦軍們都默然不語,突然間有人喊了一聲:“武安君一日不復位,我們一日不散。”
“對。”“對。”立刻有人舉拳呼應,“我們跟著武安君。”跟著又些人吶喊起來:“咱們上書秦王,武安君一日不復位,秦軍便一日不出戰。”
“對,秦軍不出戰。”
“讓開,讓開……”遠遠地有人喊道。不過片刻之間,一羣馬隊隨風雪捲到,竟是秦王的殿前將軍嬴戟帶著將近千人的飛鷹銳士至東趕來。
這些老秦軍們卻不管他是誰,只是仰著首,將他堵在了外面。嬴戟的目光裡看不出喜怒,只是在這些老秦軍的面上一一掃過,他將手中的一把青銅長劍高高舉起,高聲道:“秦王有令……”
老秦軍見到他手中的長劍,遲疑了片刻,慢慢分開了一條道路。嬴戟下了馬,高舉著青銅劍從分開的老秦軍中穿了過來,一步步走向石亭。
“武安君……”嬴戟沉聲道。
“老夫已被秦王免去了爵位,嬴戟將軍直呼我白起便是。”矮個老者笑道。
“無論秦王如何評定功過,可在嬴戟與所有大秦將士的心中,武安君便只能是白起,白起便是武安君。”嬴戟朗聲道。他再走進了兩步,跪到地上,將青銅劍高高托起,聲音卻十分低沉:“秦王有令,命武安君接此秦王劍。”(……
強烈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