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小‘玉’敲響幾下‘門’,連日來的變故也令他一改往常難以正經的表情,變得肅然不已,就連站立時的腰桿也直了不少。
“進來。”陳如風淡淡應了一句,凌小‘玉’推‘門’而進,房中慘暗一片,窗扉似乎不透入光。陳如風臉‘色’‘陰’沉地坐著,獨自怏怏地望著桌上的茶具。
凌小‘玉’也隱隱猜得著他的心思,方才他出言驅趕川逆流,實則是口硬心軟,盡管他十分希望川逆流能留下,但始終不能違背一個“孝”字,便生怕自己再逗留在廳內會忍不住反口挽留他,便干脆拂袖離去,以示自己果斷堅決之意。
“坐吧。”陳如風招呼道,凌小‘玉’便坐在他的對面,二人互相望了對方一眼,都默然下來。
良久,凌小‘玉’才試著開口道:“幫主,無論如何,我也不會離開天風幫的。”
他本意是來安慰陳如風,但見他臉容沉沉,感到有無形的壓力迫來,一時無法開口。直到陳如風轉過眼睛去望向窗戶,眼有所思,他才敢出聲。
陳如風緩緩轉過頭來,深深地打量著他,看得他十分不自在。
像是自嘲地笑了一聲,“想不到天風三杰最后留下來的,就是我第一個收的人。”
“幫主知遇之恩,我凌小‘玉’沒齒難忘!”凌小‘玉’頷首忠心地說道。
“你看到他們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難道你就沒有動過一點心思嗎?”陳如風開口問道。
“沒有!”凌小‘玉’想也不想地答道,一副耿直的模樣,陳如風慣了他平時吊兒郎當、嬉皮笑臉的模樣,見他現在面目緊繃,十足那些疆場上接受點兵的士卒一樣,不禁心中暗笑。
陳如風又道:“跟著我,可并不是過著舒適的日子,隨時要有丟掉‘性’命的準備,你要思量清楚。”
凌小‘玉’道:“我想得很清楚!我這輩子人本來就過得渾渾噩噩,直到遇上了幫主之后,我才感到人生有了歸宿,以后不用再‘浪’‘蕩’地‘混’日子了,我生是天風幫的人,死是天風幫的鬼,這輩子都不會離開天風幫的!”
陳如風見凌小‘玉’說得如此義憤填膺,又好笑又欣慰,拍了幾下他的肩頭,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全幫上下就你最忠心了!”
“既然如此,”凌小‘玉’忽然擺出一副諂媚相,“能不能加多我的薪俸?”
“加,肯定加!現在天風三杰只剩下你這個‘‘精’賭徒’一杰,他們的薪俸自然加在你身上了!”陳如風別有深意地笑著道,凌小‘玉’一聽大喜,幾乎就要歡呼雀躍起來。
“不過……”陳如風又補充道,“既然你連著他們的薪俸也收了,他們的事自然也要由你一人擔當,你立馬給我練功去,將他們的分量也加在一起練了,所以呢……讓我想想看……嗯,你得一直練到夜晚才行。”
看到陳如風臉上機關算盡的笑容,凌小‘玉’一身悚然,笑嘻嘻地站起來,“那些薪俸呢我還是不要了,哎,最近發生了那么多事‘弄’得我心里可是抑郁得很,容我到鎮上去散散心,回來后必定勤加練功!”不待陳如風批準,凌小‘玉’已經雙腳飛旋奔出,不敢再留在房中。
陳如風笑了很久,才緩緩淡下來,房間又重回沉壓,黑‘色’的愁緒再度縈繞著陳如風。
卻說凌小‘玉’走到去離天風幫最近的小鎮華‘洞’鎮上,華‘洞’鎮雖只是一小鎮,可其繁華程度可堪比于一般城市,屋舍鱗次櫛比,市集大街人‘潮’涌涌,只是街道大小略為窄于那些大城,客棧酒家、各‘色’商鋪一應俱全,天風幫的物資大部分也是從華‘洞’鎮中購入。
然而最熱鬧的當數鎮上的賭坊和妓院。
凌小‘玉’在擁擠的人群之中隨著推攘而行進,一邊觀覽周圍的街邊攤檔貨品。又在大樹蔭下聽說書人說書,津津有味,一掃近日心中‘陰’霾。
不知不覺間已半日過去,群圍著說書人的聽眾也漸漸散去,凌小‘玉’只得余興未了地離開。
時近日落,街上行人變得稀少起來,不再是接踵摩肩,熙熙攘攘的場面了。
凌小‘玉’走著走著,眼睛無所事事地周圍‘亂’掃起來。
眼睛卻像自己長了腳一樣,自動自覺地跑到了那個寫著一個“賭”字的紅‘門’上,往上一看,“如意賭坊”四字牌匾極具‘誘’‘惑’力地擺在‘門’楣上,凌小‘玉’狠狠地被懾在了那里,兩只手癢得不由自主地‘抽’動了幾下手指。
“不能……不能賭的,我要收心養‘性’,好好為天風幫出力。”凌小‘玉’在心中千萬次念道,閉上眼睛盡量避免去看那個“賭”字,正要動身離去,腳卻如千斤重,竭盡全力才勉強挪動了幾寸。
“這位兄臺,看你容光煥發的模樣,肯定是被財神高照,大有財運吶!”冷不防地凌小‘玉’被人搭上了肩膀,卻見一個慈眉善目的大漢正笑臉看著他。
另一名差不多面‘色’的大漢也搭上一只手來,熱情地說道:“進去玩一把試試手氣嘛!你今天貴氣十足,必定是大旺之局,大殺四方不在話下!”
被二人這樣一吹一捧,凌小‘玉’已經站不住了,全身飄飄然,被‘激’起的賭癮更是一發不可收拾,腦袋一熱,就這樣昏昏‘蕩’‘蕩’地被“按”了進去。
下注叫押的聲音不斷地從賭坊之中沸騰而起,還有各種罵聲此起彼伏。
寒風乍起,“如意賭坊”的牌匾似乎顫動了一下。
入夜,陳如風卓立堡頭,明月當空,一種不安之感蔓延心間。
片刻,他似是按捺不住,匆匆轉身縮入堡中。
“小‘玉’是否回來?”陳如風問守‘門’幫眾,可那人卻只是直搖頭,陳如風眉‘色’更深,眺向遠處森森林影,在這里候了一會,始終不見有人,便心事重重地返入堡中。
這一夜,陳如風睜眼無眠,惴惴不安地輾轉反側,最終還是走出房‘門’,悄悄走到凌小‘玉’的房‘門’前側耳傾聽,卻無人聲,回‘床’上后亦難安寢。
長夜難熬,始終到了盡頭。
“幫主!”陳如風剛整裝出‘門’,就有人匆匆來報,遞上一封信,陳如風定睛一看那人,正是昨夜守‘門’的那幫眾。
信封空白無署名,那幫眾道:“今早有一個披頭散發、衣衫襤褸的人將這封信硬塞到我手中,說務必要‘交’到幫主那里,我見他臟兮兮的,也不知是哪里來的乞丐,但又怕他帶來是什么重要的消息……”
在他喃喃說話間,陳如風已經拆開了信件,瞪大了眼睛。
“幫主,我實在沒有面目回來見你,天風幫最近已迫于內外‘交’困之境,可我居然還要去下賭坊不單止,還輸欠下數萬兩銀子。我知如今天風幫財資已十分緊張,更不能因為我而拖累整個幫派,所以我選擇了離開,待我償清債務,再回來向幫主你謝罪。小‘玉’字。”
陳如風看完整封信,像陷入了極大的困擾之中,閉上眼睛。
“幫主?怎么了?不會發生什么事了吧?”那幫眾才發現陳如風臉‘色’有異,停住了對那神秘送信者的嘮嘮叨叨。
“你口中的乞丐,就是小‘玉’。”
那幫眾驚呆在原地,待他回過神來,陳如風早已離去。
作為一幫之主,他實在想不出自己能用什么言語去跟一眾人‘交’代凌小‘玉’的去向,干脆只字不提,甚至胡九未等人上‘門’直問,他也一言不答。
大家所能知曉的,就是陳如風辛辛苦苦栽培起來的天風三杰都已分崩離析,一個不留。
天風三杰的相繼離去,造成了天風幫之中的人心不穩,一批又一批的幫眾辭去,對于這種幫內人力大量流失的現象,陳如風卻束手不管,終日一人苦悶在堡頂練劍。
幫中一時只有胡九未、劉宏和柴元朗三人力撐大局,他們都知道天風三杰的離去,無疑是令陳如風長久以來的努力付諸流水,他所承受的苦痛和壓力不會比其他人少。
只是沒有人知道他下一步究竟是要干什么,唯有他自己清楚。
怒風劍的寒光愈發鋒芒凜然,就連柔水之力也變得充滿殺意,劍氣仿佛一條條柔韌卻能將人一頸勒死的絲繩一樣。
綠光破開,風如天轟,兩面驅開,現出怒風劍的暴漲劍芒來,猶如一只裂土崩出,要刺破天際的巨角一樣。
劍身锃亮,映出陳如風果決絕然的面龐來。
劍指之處,正是遙遙山林外的長安相府!
猶如隔著遠處的厲風嘯然襲來,江晟天走在廣植‘花’草的庭院之中,忽覺得背后一涼,似是身處生死一線之間。
霍然回頭,一個人將他嚇得大跳,退了一步。
那人整了整頭上的草笠,有點狐疑地道:“你什么時候變得那么膽小了?”
這人正是“雙戟潛蛟”漁正方。
江晟天撫了撫‘胸’口,瞪了他一眼,繼續往前走。
“嘿嘿,是不是虧心事做多了,所以走起路來才這樣驚慌失措?”漁正方笑著說道。
江晟天忽然對他怒喊道:“我沒有做過虧心事!”
漁正方訕然道:“燒了那幾十只船,害了幾十條生靈,不心虧才怪。”
江晟天盯著他的眼睛,壓著聲音道:“我告訴你,燒船害命此等過分之舉并非是我謀劃出來的。而且別忘了,你也是幫兇。”
漁正方面上稍有的一點譏意瞬間斂去,臉‘色’略有難看。
江晟天懶得多理會他,鼻頭哼了一聲,繼續往前走,去向正是相府書房。
漁正方怔在原地,江晟天走遠幾步后卻驀地回過頭來,冷笑了一聲,以一種能‘洞’破人心的目光望著他,“其實,你自己才是一直心有不安吧?”
他雙目瞠大,才想起自己這幾晚一直噩夢連連,夢里總有無數冤魂來向他索命,一覺醒來便是大汗淋漓,心狂跳不止。
他嘲笑江晟天,實則是痛悔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
就在他腦海之中無數念頭飛過之時,江晟天早已離開了庭院,剩下周圍的‘花’香蝶舞,在他眼中卻已意境盡失,只余灰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