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在黑暗之中,過了多長的光yīn,在眼睛張開之時,所能看見的,就只有漫天繁星,點綴著無邊蒼穹,一閃一爍,如泣如訴。
泥土混雜著淡淡未散的血腥味道,撲進陳如風的鼻子之中,一陣令人作嘔的感覺襲來,陳如風坐起身子,用手捂住胸口,作嘔吐狀,卻又什么都沒有吐出來。
樹影婆娑,寂寥無人,有的,也只有一具具沒有了生命的軀體,修羅煉獄,在漆黑之際顯得更為yīn森可怖。但陳如風心中也無絲毫恐懼感,反而咬唇抽噎了一下,又望了望躺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氣絕多時的老虎,不禁長嘆一息,幽幽的聲音,像無形之魂在四周飄蕩一般。
生是什么,死又是什么,不管人或是虎,他們都不會知道自己的生命何時會消逝于人世之中,可能在逝去后,他們便化作天上一顆燦星,俯瞰著人間百景,嘲笑人世之卑劣吧!
陳如風勉力撐起身體,雙腳在站立之時劇顫了一下,隨即又被陳如風的意志穩住,畢竟他還活著,他就要做人之事,勇敢地走下去,盡管面前是深邃無盡的暗黑,似是一個未知的洞穴,引誘著人前去探索。
遍地尸首,陳如風咬了咬牙關,堅起心志,仔細地察查了一遍。雖然一眾將士已逝,但兇手是誰仍未知,只有找到兇手,才能為他們報仇,這里的蛛絲馬跡自然不能錯過,除了染紅了的落葉,還有陳如風原先躲藏的木箱,當時箱蓋已被陳如風撞得粉碎,里面的兩個花瓶已經消失無蹤。
“難道兇徒是為了這兩件貢寶而來?”陳如風暗自思索,眼睛注意到了原來范煜云所坐的轎子,轎子已經擺放在地上,四個抬手已經有兩個折斷了,陳如風朝轎子走過去,掀開布簾,里面只有觸目驚心的血污布滿各個角落,卻不見其他特別。
忽然,陳如風想起了一些事情,全身一震,借著天上星月亮光,把地上的尸體都察看了一遍,卻不見范煜云的尸體。
在一番飽受打擊的意念之中,忽而燃起了一絲亮光,這樣看來,范煜云應該還是生還的!只不過是被那幫兇徒捉走了而已。
但是,他們捉走這位大唐使節,又有何目的呢?為何又要殺盡所有護衛軍呢?而且照轎中的狀況看來,范煜云該是受了重傷。
一連串的疑惑,在陳如風心中升起,經過多番冥思苦想,仍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管如何,此次出使天竺的隊伍遇上了這樣大的變故,首先就得找人回大唐報信,盡早讓皇上得悉此事,另一方面,憑他與馬玉林等人的交情,他也義不容辭地要查出真兇才能罷休。
問題是,這里是天竺,并不是大唐,一切待解決的問題,都變得困難無比,而且這里荒山野林,四面皆樹,也不知朝那個方向走,才能走出這片樹林。
陳如風心中一陣苦笑,自己能否活著走出這里,還是未知之數呢。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要把這些無愧于大唐的將士,好好埋葬,樹碑立墳。
好吧,就暫且先收起所有的悲傷,畢竟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做呢。
總有一天,我會為你們報仇的。
陳如風抬頭望向星月,雙眼驀地綻放出一陣竦人的恨意,更有隱約的紅光閃過。
蕭瑟寒風呼嘯而來,吹拂著幽暗之中那個少年的襤褸衣衫,似在譏諷著他,不知自己之渺小。
浮云青天,斗轉星移,轉眼已是晨曦初露,濃重的黑暗漸漸褪去,粗細不一的樹干重新在晨霧之中透著幽幽的寒氣。
密集的葉叢之下,已是立上一座座木碑,埋葬在異域泥土之下的英魂,恐怕以后也不會有什么人會跑到這荒山野林之中拜祭他們了。
陳如風打坐在幾十個木牌靈位zhōng yāng,立在最zhōng yāng的靈牌是十分顯眼,陳如風千尋萬尋才找來了一個比較大的木牌,上面寫著“大唐將軍馬玉林之靈位”。
陳如風此刻已是筋疲力盡,呆呆地望著馬玉林的靈牌,盡管他身上只是裹著單薄衣裳,也似乎沒有感受到寒風之刺骨,只是默默地,哀悼著這個他所敬佩之人。
他每挖一寸泥土,就像是把心狠狠地剜了一遍。每當把一個人埋葬,看著他們的臉龐逐漸被冰冷無情的泥土覆蓋,更是心力交瘁,他很想停下來,甚至想仰天大哭一場,但他的耳際卻回蕩起馬玉林的話語。
“你必須面對一切的改變,任他天翻地覆,你也要處變不驚,這才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想及此處,他都會強忍下眼中傷痛,繼續把他的埋葬工作完成。
到最后,只剩下馬玉林那冷冰冰的軀殼。
無論多么堅強的人,再也無法咽下那深藏的悲痛,淚水奪眶而出,如泉涌下,劃過面頰,落到濕潤的泥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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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地朝這個將軍,磕了三個頭!
就讓這些大唐英魂們,在這泥土之中安眠沉睡吧!
陳如風匍匐在馬玉林的靈牌前,淚水仿佛已經流盡干涸,而只剩下的,就只有不屈不撓的倔強。
良久,當陽光如芒刺,插進這遭受暴雨蹂躪過的密林之中,萬物似乎才真真正正地蘇醒過來。
就連那個伏身地上許久的少年,也挺起腰板,站了起來,馬玉林的靈牌,卻一直停留在他的眼眶之中,沒有離開過。
他一步一步地后退,似是不舍,更多是哀傷。
最終,他霍然轉身,想跑動離去,卻因一晚的勞碌而全身乏力,一下子竟無法使出更多的力氣來,只能緩緩地拖著疲累的雙腿,往前慢進。
走了數十步,他的腳步終還是停下來了,似乎身后,還遺留了些什么。
回過頭來,也只有整齊排布的靈位,似在目送他。
猶如一聲響雷,在他耳邊響起,把他沉睡的魂魄驚醒,陳如風驀地把頭一甩,目光炯炯向前,雙腿繼續行進。
這一次,他再也沒有回頭了,那個落魄的身影,漸漸隱沒在林中的深處。
腳步,沉重如萬鈞之力捆于腳上,每一步,都在泥濘之中深深陷入,四周飛葉,依舊凋落飄零,冷酷地擦過這個少年的身軀。
力氣,似乎將近窮盡,前方的路,卻是看不到有盡頭。就這樣,像迷途而又饑餓的羔羊,一步接一步,一步比一步艱難地行進著。
茫茫蒼天,也毫不眷顧他,不斷鼓吹凜風,像削骨的刀子一般,劈落,橫掃。
逐漸慢下來的步伐,都顯出陳如風已近油盡燈枯之境,周圍的樹木,有減無增,隱約之中給了他心中一個希望的火炬,或許,再走不了多遠,就走出這個噩夢一般的驚林了吧。
他的視線已經逐漸模糊,萬物映在他眼中,都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水霧,他竭力跟眼皮作著斗爭,yù睜還合,似支撐不起的將塌屋頂一般。
“撐下去……撐下去……你還需要為他們尋出真兇,報仇雪恨……”這句話不下第一千遍在陳如風心中像激勵之歌一般蕩起,而此刻仍無法突破身體的限制,斗志縱使再昂然,再高亢,也是于事無補了。
“難道……真的要客死異鄉了么?”陳如風在心中苦想道,身體已是像失去了站立的能力,搖搖yù墜,彎腰前行,臉sè蒼白如紙,嘴唇更是干燥破裂,身上一些傷口盡管大多在他的內家真氣作用下愈合康復,但仍有一些地方已經潰爛滲血,可怖至極。
幾個人影,在他面前晃動,若有若無。
大概是幻象罷了,死亡之前的錯覺而已。
陳如風這樣心想,但那一絲渺然的希望,依舊在他心頭旋繞,他將全身力氣,輸送到手上,抬起,五指張開,似乎想去捉住什么東西。
虛空地往前抓了一把,卻只有散開的空氣,在指間飄開。
腳底下,大地似乎一下子碎裂開,身體直往下的裂洞掉落,視野的一切,仿佛被一只無形之手收納走了一般。
雙臂,似乎被什么東西吊著一般,把自己從腳底下那個無底之洞拉了回來,但他此刻已是神志不清,只是一陣人聲傳入耳際,他感到自己的雙臂被人攙扶著,勉強使自己軟下來的身體站立著。
又是一陣焦急的咕嚕聲,陳如風此刻也沒有氣力去辨認這些聲音的意思,他只想就這樣,昏昏yù睡過去,什么都不用管了,這個人世間的所有,再與他無關……
驀地,一股清新的水流從他的嘴巴流入,通過喉嚨直貫全身,令他的神智微微蘇醒,僅僅沖淡了他體內的干枯,但仍未能令他的饑寒交迫的感覺減少絲毫。
終于,強烈的暈眩感像突起之巨浪一般把他全身席卷吞沒,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只覺全身上下越來越輕,越來越輕,飄到了遠處……
江晟天一躍而起,雙眼狂睜,房間內燈火無一,只靠著紙窗外的冬rì陽光透進來,與那昏暗作著殊死搏斗。
心中,狂跳不止,一陣陣不祥之感,吞噬著心房。江晟天下意識地推開被子,也不顧自己身上單薄的衣裳,跳下床,一拉開門,就往靈影臺奔去。
靈影臺,金易來的房門被粗暴地推開,回應來者的,是他淡淡的眼睛。
“我……我想知道,如風他怎么樣了?”江晟天氣喘吁吁地道,他臉上盡是焦急之sè,沒有絲毫的做作。
“我不知道。”金易來淡淡道,但他聲音里頭似乎還蘊藏著關切之意,他站了起來,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江晟天也只是緩過氣來,搖了搖頭,心依然急促地上下竄動著,似是琴弦奏著不安的聲樂,讓人難以安心。
看著江晟天這般怪狀,金易來也不多說話,徑直走出房門,背對著江晟天道:“我去問問丞相大人。”
江晟天連忙尾隨著他走,這下子才感到了寒冬烈風的可怕,一陣劇烈的哆嗦后,終于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你先回去吧,我打聽完后回來找你的了。”金易來用毋庸置疑的語氣道,看著江晟天猶豫不決而又憂心忡忡的表情,他又加多一句道:“我第一時間過來通知你。”
江晟天見金易來這般說,再加上這深入心肺的刺風,他只好無奈地點了點頭,蜷縮著身子發抖往回走。
金易來的眼中閃過一絲憂sè,連忙疾步往東廂書房奔去。
沒有經過任何通報,書房的門啪地打開,金易來邁步進來,兩盞燭火下,李林甫正在書案上詳閱書籍,聽得門聲,才慢條斯理地抬起頭來,不滿之sè溢于表,見來者是金易來,臉上的不滿更是加重了。
“陳如風他人怎么樣了?”金易來一步剛踏進來之時,第一句就當頭問道,李林甫眼中現出刺人的光芒,落在金易來那張如水淡流的臉上,卻是沒有說話。
金易來也毫不感到失禮,迎上了李林甫的刺人目光,兩人的雙目相觸之時,就像一道道木錐插落到平淡不驚的泉流之中,驚不起任何波瀾。
李林甫收起銳利如刺的目光,冷冷道:“這個我可不知道,他是皇上的密使,是直接聽從皇上的差遣的,我是什么都不清楚。”
“你問問皇上。”金易來淡淡道,李林甫這下子臉露怒容,用更為冰冷的語氣問道:“你在命令我?”
房間之中,似是斂去了一切的聲音。
默默地,只有風呼嘯吹過書卷的嗒嗒聲,余下的情景,便是兩道焰光之下,一個站著的人,和一個坐著的人對峙著。
“當我求你了。”金易來打破了沉默,聽到了金易來如是說,李林甫又是冷笑幾聲,放下手中的書卷,站了起來,目光之中閃爍著令人捉摸不透的寒光。
“好,既然你求我了,我就幫你這個忙。但是,有一個條件。”李林甫嘴角一揚,輕捋下巴的胡須。
金易來心中一動,眼睛死死地望著李林甫,李林甫的笑意卻是更盛,將至狂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