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入秋節(jié),隱竹林中的修竹依舊不改青碧,四季如斯。
清池流水,輕煙氣蒸,時而有飛鳥竄空而過,陣陣低鳴,悅耳動人。人久留此處,便倍感愜意,情願隔絕塵世,在此了卻餘生,也算無憾。
陳如風已醒來數日,數日以來便一直由霹心晴陪伴,倚坐溪旁,聽潺潺水音,品淡淡雅香,以此靜養(yǎng)。
離遠處,朝虢和韓陵正注視著依偎一起的二人,臉上不無擔憂之色。
“再這樣拖下去,對他們都沒有好處。”韓陵淡淡說道。
朝虢眼中濃愁不散,往日的精爍竟消失無蹤,更顯老邁。
“她該是還沒想好怎麼開口。”朝虢道,似是不忍再看二人,向韓陵招了招手,欲要回縹緲廬中。
韓陵暗暗嘆氣,便跟著朝虢返回縹緲廬。
霹心晴一隻手浸入水中,清涼頓時順手透心而來。數日的休養(yǎng),她已基本恢復如初,美貌重歸,一身男子青衣更顯出幾分脫俗之意。
陳如風雖然暫除魔毒,但精神較之從前,仍然是遠遠不及,雖然嘴上掛笑,卻額帶黑氣,正是魔毒深入氣脈的徵兆。
他就這樣看著霹心晴,心中便會感到滿足。
他有時候會想,這樣與愛人廝守的簡單生活,如果能過一輩子,總比在江湖上廝殺拼鬥要好得多。
往日的雄心壯志,在經歷過如此多番的波折之後,似乎有點趨向於平淡起來。
霹心晴自然也希望如陳如風心中所向往那般,但世事又豈會如人意?
臉上原本有的笑顏,忽然迅速地淡了下去。
“怎麼啦?”陳如風驀地伸手摟住她的纖腰,見她望著流水怔怔出神便問。
霹心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凝重地轉過頭來望著他,道:“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陳如風見霹心晴這般神情,好生疑惑,忽然噗地一笑,“看你這個認真的模樣,有什麼事就說好啦,還怕我不答應你麼?”話罷又將霹心晴用力摟緊,幾乎要將她的臉貼上自己。
霹心晴似乎對他這種嘻嘻哈哈的模樣甚爲不悅,硬是將他的手搬開,道:“我要你答應我,絕對不可以讓霹家莊塌下。”
陳如風的笑容驀地隱去,他這些天來只顧輕鬆,有意識地避開想這些事,忽然想到霹家莊的衆(zhòng)人還在水深火熱之中,天風幫更四面楚歌,而自己卻在這裡暢快逍遙,頓時心中生起一陣愧疚。
“我答應你,這是我必須去做的事,不僅是爲了霹家莊,也是爲了天風幫的存亡。”陳如風語氣也變得鄭重起來。
霹心晴驀地握緊了他的雙手,眼中忽現淚光,“你一定要記得”
陳如風又笑了笑,擡起袖子幫她擦了擦眼睛,“傻瓜,我可是一諾千金的人呢。”他還以爲是霹心晴怕他反悔才流淚。
霹心晴繼續(xù)道:“你記住你說過的話。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就要開始‘曲蛇轉毒’。”
陳如風的笑容一僵,手也停了下來,“你說什麼‘曲蛇轉毒’?”
“我說,你要用‘曲蛇轉毒’將你體內的魔毒轉渡入我體內。”霹心晴一口氣說了出來。
陳如風依然在當她開玩笑。
“你在胡說些什麼?你要是真的如此焦急的話我明天就動身去將薛塵歸殺掉,一了百了。”
霹心晴捏著他的手腕,臉容緊繃,“魔毒現在正積壓在你的氣脈上,你現在只剩下一半的功力不到,你以爲你還能輕而易舉地殺掉薛塵歸麼?我不妨告訴你,當初溫太和在我身上施下的‘玄陰散毒’根本沒有根除,而且還日益加深,我隨時會有性命之虞。當日要不是我毒發(fā),我也不會被李林甫那些府客擒住。所以,以我?guī)Ф局?是配合你共施‘曲蛇轉毒’的最好人選。”
“你瘋了。”陳如風一把甩開她的手,站了起來,眼中既有驚愕,又有心痛,更多的是難以置信。
霹心晴咬著脣也跟著他站起來,盯著他的眼睛,斬釘截鐵地說道:“你一定要這樣做,因爲你剛剛纔答應過我的。”
“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了?”
“你說你不會讓霹家莊塌下的,你說你會盡你所能,保全霹家莊和天風幫的如今你不除去你體內的魔毒,又如何有能力去完成剛剛你所許下的承諾?”
陳如風一時找不到言語反駁,原來霹心晴早早就設好陷阱,讓他先一頭栽進去。
“總而言之,我絕對不會用那什麼‘曲蛇轉毒’的。”陳如風倔強地說道,打定主意不會屈服,心中早已痛楚瀰漫。
霹心晴雖然眼含淚水,臉上卻沒有一點退讓之意,逼著陳如風正視自己,“你聽我說,現在已經沒有別的方法了……”
“有”陳如風有點失控地喊道,“換個位置,將你身上的毒轉到我體內就可以了”
啪
霹心晴狠狠地扇了他一個耳光。
“你理智一點好不好現在只有你能夠力挽狂瀾,能夠改變現在這個局面”霹心晴雖然是在罵他,內裡卻痛徹心扉。
陳如風淚光閃爍,那一巴掌力度頗大,卻是直將他的心打痛,而不是在皮肉上。
他狠狠地將她一把摟緊懷中。
他只是不願相信霹心晴也身中重毒,他想去逃避這個事實。
“反正要我看著你離我而去,我就寧死不從”陳如風像一個撒嬌的孩子般,淚水已從眼角滲下。
霹心晴聽他這樣一說,滿腔的刺痛如潮漲涌來,觸到她心中最柔軟之處,一時淚如泉涌。
“傻瓜,一個人死,總比兩個人死要賺。”霹心晴語氣一改先前強硬,低聲嬌嗔道。
她又何妨想舍他而去呢?她本想瞞著陳如風一直到自己支撐不了,可爲了大局著想,她纔不得不提早將事實攤出,又要強迫他將魔毒渡入自己體內。
知道了自己的愛人不久於人世,還要不得已去犧牲她,這一種滋味,誰能承受得了?
陳如風用力抱緊她,似乎這樣做霹心晴便永遠都不會離開他的懷抱。
“其實是我自己自私呢。你留下性命,還要扛上那麼多的負擔,我呢,只需要拍拍屁股就走了,不用面對那麼多的事情。”霹心晴柔聲安慰道。
陳如風閉上眼睛,悲傷依然源源不斷地流出。
“你是天風幫幫主,天下盟盟主,我還要讓你活著受罪,你不怪我就好。”霹心晴溫馴地躺在他的胸膛上,每說一句話便會深深地扎痛一下他。
陳如風並未答應下來,也並無先前那般態(tài)度強硬,只是一言不發(fā)地隨著霹心晴回到縹緲廬中。
朝虢韓陵見到二人之面色,一切瞭然。
“我們立刻開始‘曲蛇轉毒’吧。”霹心晴擠出一絲笑容,依然驅不散衆(zhòng)人臉上的陰霾。
“你們真的想好了?”朝虢縱然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還是要問清楚他們。
霹心晴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陳如風神色黯淡,沮喪無神。
唯獨韓陵依然保持自若,“你們隨我進房來,我傳授你們曲蛇轉毒的運轉之法。”
朝虢推了推陳如風,陳如風步履如石,每走一步都沉重難行,終究還是隨著他們進去,朝虢感到他身上一股絕望的寒意透入他的掌心之中,渾身都在微微發(fā)抖,見此狀況,朝虢感到有心無力之餘,也只能暗地連連嘆息。
二人盤膝打坐對視,霹心晴緩緩舉起雙掌來,陳如風卻不爲所動,似是有心要躲避。
韓陵心裡也一陣難過,但拖延下去終究還是要面對的,便催促道:“如風……”
“別婆婆媽媽的。”霹心晴淡淡地說道,陳如風擡起頭來望著她不甘示弱的眼神,一股勇氣提上。
他擡起雙掌,接上霹心晴的雙掌。
“運丹田之氣,以曲蜿行徑遊走於……”韓陵開始傳授二人心法,二人雙雙閉眼,默默地按照韓陵所言運轉真氣。
漸漸,陳如風便覺有一股氣像蛇般在自己體內蠕動著,他的手掌泛出黑色的光芒,而霹心晴的掌則現出白光,一黑一白融成一團,那股蠕動著的氣驀地化成無數條細蛇,彷彿看到美珍佳餚般瘋狂地衝擊向自己的手掌。
二人頓感自己掌上一股酥麻的感覺,心知是陳如風體內的魔毒開始轉移到霹心晴的身體裡。陳如風擔憂地看著霹心晴,見她面無異色,不甚痛苦,才稍稍心安。
此時霹心晴僅僅感到水流貫體,經脈之中似有滾滾濁流,並無特別異樣的感覺,看來這曲蛇轉毒已然生效,將魔毒轉進她體內。
數個時辰過去,二人才放下雙掌,黑白兩光似焰火熄滅般消沒。
“你沒事吧?”陳如風問道,霹心晴笑著搖頭。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便此刻無事,霹心晴體內已兼有魔毒與玄陰散毒,一旦毒發(fā)所受苦楚將會是非人所能承受的。
天已入黑,霹心晴卻如釋重負般,淡淡微笑著拉起陳如風的手道:“我們出去走走吧”
朝虢和韓陵都心中敬佩霹心晴這種樂觀精神,他們自問在這種情況下實在無法展露笑顏。
陳如風點了點頭,眼中隱約流露著傷痛,與霹心晴一同走出縹緲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