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放神府。
長生仰頭看著那玄色大氣的牌匾, 一臉生無可戀,他一度懷疑,微子清其實是想將這名字改成‘奔放神府’的。
微子清好吃酒, 同樣也釀得一手好酒, 府邸內隨便挖出一個坑都能翻出幾壇子酒來, 所以說天放神府是泡在酒壇子的, 完全沒有一點兒錯。長生甚至覺得, 若微子清早飛升幾年,定是能比如今的酒仙還酒仙。
前腳剛一踏入天放神府,一股酒香便撲鼻而來, 仿佛要將人溺在里面,長生不由自主地便轉了個身子。
微子清手指一打, 府邸門應聲關上。
長生:“……”
這種羊入虎口的詭異感是怎么回事!
微子清拖著他進了梅園, 寒梅飄香, 風騷也雅致,是主人家的一貫風格。竹園西側是一大片竹架, 架子上用紅線系著酒壇,密封的壇口上浸滿了紅梅。
微子清不知從哪里抱了一篩子的梅花出來,瞄了他一眼,道:“要不要和我學釀酒?”
長生一臉嫌棄,“不要。”
“別啊。”微子清將篩子放在了石桌上, 轉身解下一壇子酒給他, “嘗嘗, 梅花酒。”
梅花清香, 酒液被花香深深浸透, 光是聞著就心神蕩漾,但是長生依舊提不起興趣, 冷冷淡淡地看著他給自己倒了一盞梅花酒,酒香四溢,一朵紅梅恰到好處地落入冰盞內。
微子清繼續看他,蠱惑道:“就一口。”
“不吃不讓走?”長生有些好笑地看著他。
“這個喝了又不會暈。”微子清撇嘴,心想自己釀了這么多年的酒,多少神仙求而不得,偏偏眼前這位絲毫不領情。
長生看著他,端起了酒盞,酒未近唇而梅香濃,他小抿了一口梅花酒,在微子清萬分期待的眼神下,不咸不淡地評價了一句:“馬馬虎虎。”
微子清立即來了興趣,揮袖就擺了兩個空酒壇子在石桌上,似要挽袖大干一場,“來來來,我教你怎么弄。”
長生:“……”
并不想學。
瓷白的小碟子里放著一些不知名的東西,微子清一邊搗鼓著梅花,一邊對長生道:“先來鋪上一層糖,然后加上梅花,混合清酒,梅花,銀丹草少許,嗯……外加些白芷也不錯……”
長生迫于無奈,跟著他的動作亂七八糟地釀制著,也不知塞了什么東西進去,最后封蓋時,微子清特意找來了喜紅喜紅的封口布,并用紅色穗子纏了幾圈。
寒氣蔓延,封住了兩壇梅花酒,隔著冰雪沁涼,冷梅幽香。
微子清又給他添滿了梅花酒,長生搖頭,打死也不喝第二杯。微子清連忙卸下了梅花酒,換了一壇子烈酒上來,長生下意識地往后躲了躲。
“喝不?”
“拒絕。”
“別啊!”微子清單手托著腮幫子,一手晃著酒壇子,認真道:“酒壯慫人膽啊。”
“誰慫?”長生挑眉看他。
“你慫。”不然呢?心肝寶貝就藏在自家房子里,都不敢下手,這不是慫是什么?
長生一副‘本座不屑和你說話’的樣子,偏頭看著頭頂的紅梅,心想著自己若是在這里蒙頭把人打一頓會不會很缺德?
微子清淡笑,一邊蠱惑他,一邊吃酒,酒壇子見底后,他才解了冰封,將自己釀的那壇子酒掛在了竹架上,“喏,回去自己嘗嘗。”
長生斂眉,抱著自己的一壇子梅花酒轉個身便出了天放神府。
微子清打了個酒嗝兒,笑容和藹,“可不就是慫了。”
出了天放神府,長生拎著酒壇子緩了許久,而后一手抖出符紙,在上面畫了‘長樂玄清府’五個朱砂字。
符紙伸直了身子,悠悠飄向天際,長生緊隨其后。
啪嗒一聲,符紙貼在了門上,瞬間灰飛煙滅。長生正打算回寢殿睡一覺,路過楓林時卻發現將若依舊在那里信手虛弄琴弦。
聽到腳步聲,將若一抬頭,五指按在琴弦上,看他還拎著酒壇子,挑眉道:“喝酒去了?”
“唔,算是吧。”長生將酒壇子放在了石桌上,順手撥了撥琴弦,心道還好,沒被這敗家子兒給整壞了去,抬頭卻看見將若已經扯開了酒封。
長生:“……”
將若道:“要喝嗎?”
長生搖頭,將若又挑眉看了他一眼,隨后抱著酒壇子嘗了一口,長生屏息凝神,小心翼翼道:“味道如何?”
敢說一句不好喝,弄死你,弄死你,弄死你……
將若眉頭緊鎖在一起,舌頭一陣發麻,干巴巴道:“又苦又澀……”
他放下酒壇子,再補一句:“從來沒喝過這么難喝的酒。”
“哦。”長生目光清凈,隨后一把將酒壇子抱起,余下的梅花酒都用來澆灌了石桌旁的楓樹,那一壇子梅花酒下去,紅楓樹顫了顫,葉子抖得滿天飛。
將若:“……”
長生:“……”
“微子清喝酒倒是挺在行的,釀酒技術卻這么差勁。”長生一臉憂憤,將酒壇子摁在了地上,回頭還拍了拍手,“過幾日我要去一趟北海,你便留在府邸吧,若是有旁人來了,進我寢殿躲著便是。”
將若一手托著腮幫子,道:“這次不帶走我?”
“人多眼雜,帶你去不安全。”長生見他也沒什么不滿意的,轉身走出楓林。
將若看著他的背影,嘴里又一陣發苦,頷首干吐了幾下,遠處的身影一顫,隨后又一個轉身消失不見了。
北海喜宴那日,長生早早醒來,在府邸里搜刮了一些寶貝玩意兒,放回了靈海內。
有腳步聲傳來,長生剛將外袍拉至臂彎間,微一偏頭,就看見將若從屏風后轉了過來。
他平日待在府邸也不出去,最常的裝扮也就是將墨發松松散散地綁著,簡簡單單一件外袍,踩著木屐到處跑,而今突然用了發簪束發,也穿了正式的華服,別說旁人,就連長生自己都覺得別扭。
他將衣服穿上,狐疑道:“很怪?”
姿態閑雅,玄紋廣袖,將若笑他,“哪里怪了?”
“那你這樣看做甚?”長生不解。
“錯了。”將若伸手解下他的束腰帶,將他的外衫盡數褪去。
“喂!”長生后退一步,一臉茫然地看著他指間的青色衣帶。
將若與他對視,半晌才上前一步,無奈道:“我說你這個衣帶的綁法錯了。”
“這么講究的嗎?”長生有些心不在焉,還是覺得面前人若是生得個女兒身,當真是‘賢妻良母’的很。
將若將他衣衫上的扣子也重新扣上,手指纏著腰帶,殿門外鈴鐺一響,長生終于反應過來,在微子清還未進入楓林前就拽著人出了長樂玄清府。
微子清呆呆地被他抓上了云端,問道:“有這么熱嗎?”
長生摸了把額頭,冷靜道:“又不是三伏天,哪里熱了?”
微子清目光不移,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成紅燒的了。”
長生霎時間猶如在三九天被人兜了一瓢子涼水,恍恍惚惚地扔下了微子清。
北海之中,數十里的紅妝鋪就,紅綢飄曳,來往之人比肩繼踵,微子清帶著長生避開一眾閑人,入了喜宴,而下面紅妝路上,小仙們個個伸頭探腦地去觀望新人。
席間,微子清照常送了一盞酒給長生,“喝不喝?”
長生咬了一口肉酥餅,淡定回頭,“不喝。”
“酒壯慫人膽啊!”
“不……”
“敢問這位神君可是玄清大人?”
兩人一同回頭,微子清瞇眼看著眼前這老頭子,一時沒想起來他是誰,而長生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出于禮貌,長生還是一拜,“不知這位仙君找本座有何要事?”
那老仙翁立即堆滿了笑容,狂喜道:“沒要事沒要事,久聞玄清神君長居府邸,盛名在外,故欲拜謁,得見尊榮,今日一見,當了此夙愿。”
微子清看著俯身敬酒的人,微微一挑眉:喏,這次可不怪我。
長生面無表情地喝下了喜酒,老仙翁離去后,微子清又湊了過來,“如何?是不是仙家玉液?”
長生不發一詞,微子清也學著那老仙翁,堆了滿臉笑意,而那笑意片刻就戛然而止。
因為不遠處,一群仙風道骨的老仙翁正執著酒盞四處張望,微子清撞了撞身邊人,憋著笑,“哎?看來那老仙翁還出去宣傳了宣傳,這次這酒可無法避免了。”
長生右手抬起,掌下符紙躁動不安,微子清笑著躲開,然后看著他被人群埋沒,等到人又哄哄鬧鬧地散開,他又湊上,右手在他眼前擺了擺,“暈不暈?”
長生一巴掌打下他的手,面上含蓄無情,冷冷道:“我先走了。”
“要不要……”
微子清還沒有說完話,長生已經甩出一張寫有‘長樂玄清府’字樣的符紙,人緊接著就出去了。
微子清一手摩挲著下顎,想了想方才那扭七扭八的五個字,一臉笑意憋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