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風吹過, 松濤陣陣,這個時間,人們已經酣睡, 唯有此處, 才是喧囂, 但卻又寧靜, 水塘中倒映著一彎明月, 碧波蕩漾,流螢飛舞,草色搖曳。
暗處突然伸出一雙手, 緊緊扣住了一只流螢,只聽那聲音欣喜道:“風月, 我又抓住一只!”
那是兩個少年。
名叫風月的孩子微微一笑, 問道:“你干嘛非要抓住它們?”
“要抓一百只送給風月啊。”年少的孩子將那流螢放進腰際的竹籠里, 緊接著又去追逐另外一只。
“那有什么寓意嗎?”風月啼笑皆非地看著他,抬步緊跟在他身后。
“哎?”少年被問的有些迷茫, 撓了撓頭,低語道:“好像沒什么寓意,總之我答應過你了……哇呀!”
“蘇悅!”
眼瞧那人一腳踩空,風月一手扯住他的衣袖,卻一個踉蹌也被帶了下去。幾個翻滾后, 兩人倒在了一棵樹下, 竹籠打翻, 里面的流螢環繞在兩人身側。
“呀!跑了!”蘇悅急切地伸手, 卻抓不回一個, 只能沮喪地坐在了原地,喃喃道:“明明就差十幾只了……”
“好了, 已經夠了。”風月嗤笑,摸了摸他的頭,道:“今日已經這么晚了,我們趕緊回去吧。”
蘇悅頷首,極其不愿地撇了撇嘴,風月好言相勸了許久,這才帶著人離開了這里。
屋內燈火通明,蘇悅藏在門后,一手扒著門框,怯懦地道了聲:“風月。”
“嗯。”那人應道。
“明天還去抓流螢嗎?”
他淡淡一笑,道:“去。”
得了允諾,蘇悅才彎眉一笑,歡天喜地的進了家門。房內,一女子右手執冊,眉頭緊鎖,聽聞了開門聲,卻又展顏一笑,溫柔道:“悅兒回來了。”
“母親。”蘇悅乖巧地問候了一句,絲毫沒有剛才的瘋癲,道:“父親人呢?”
“他最近很忙。”女子揉了揉他的頭,又叮囑道:“我知道你喜歡出去玩,但最近城中瘟疫肆虐,你還是小心些,能不出去最好。”
“母親和父親還沒有辦法嗎?”
“你父親近日和我都是焦頭爛額的,沒有太多的時間能夠照顧你,所以你要自己保護好自己,別讓我們擔心。”
“我知道的,母親。”蘇悅又往里面的屋子看了看,隱約能夠看到一個身影,他俯了俯身,這便回了自己的房間。
蘇悅蜷縮在屋內,外面的燭火透過門縫蔓延進來,他盯著那一絲光亮,久久不能入眠。屋外時而會有淡淡的腳步聲,有人在低語。
蘇家四代為醫,蘇悅的父親和母親也是為此結緣,他們一家在這城中聲望頗高。這一年,突發了一場瘟疫,許多大夫束手無策,連同他的父親也是一樣的。
于是就變成了這種樣子,所有大夫沒日沒夜地在查找古籍。
天漸明了時,屋外的燭火熄滅,緊接著又開始忙碌起來。蘇悅被一陣喧嘩聲吵醒,有些頭昏腦脹地出了房門,一陣強光刺來,他下意識地遮了遮眼,皺眉就見院子里或坐或躺著一些病人。
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六批了。
蘇悅的母親端著藥罐,回頭見他面色潮紅,面色一變,匆匆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
蘇悅紅著眼,一臉茫然:“母親。”
“你發燒了。”蘇母聲音一沉,隨即將他抱回了屋子,替他掖好被角后,又轉身出去。
蘇悅昏昏沉沉地躺在床榻上,許久后聞到一股藥草清香,繼而被人扶起,緩緩灌了一碗藥湯,夜間,他只覺得眼前影影綽綽,叫人看不清楚,迷糊之中外面好像還有雨滴聲,蘇悅一睜開眼,就將母親坐在床頭,一手執冊,眉頭不變地皺著。
“母親……”
“醒了?”
蘇母松了口氣,轉身拿過桌子上的水,蘇悅喝了一口,頓時清醒了大半,一下掀開了被子,驚慌失措道:“完了,風月還在外面等著我!”
蘇母將他按回了被子里,好笑道:“瞎說什么?這都到后半夜了,外面還落著大雨,風月那孩子又不傻,等你做甚?”
蘇悅覺得自己也是燒糊涂了,回到了床上也睡不著,他想了很久,忽然問道:“母親,我是感染到了嗎?”
“別瞎說。”蘇母揉了揉他的頭,“你只是受了風寒,最近身體可能有些虛弱,別出去轉悠了便好。”
蘇悅點頭,而后靠著榻上,也不說話,靜靜看著他的母親,等到天微微放明時,外面來了敲門聲,他的母親又囑咐了幾句,而后端著藥碗出去。
蘇悅坐在床上胡亂想著事情,一邊為他父母憂心,一邊又恨自己這時病了,不能再出去找風月玩了,睡著的時候,他做了個夢,夢里下著傾盆大雨,而一個弱小的身影便站在雨霧之中,蘇悅走近時發現竟是風月,連忙勸說他趕緊回去,可那人不知怎么了,倒像是聽不到他的聲音,一直傻傻的笑。
夢醒之后,蘇悅出了一身冷汗,他按照父母的囑咐,乖巧的喝了三天藥汁,病一好便慌慌張張地出了門。
風月就站在樹下,見到人來,對他招了招手,一時間,夢境與現實重合,他盤膝坐下,一臉茫然道:“風月,你不會一直在這里吧?”
“我又不傻。”風月彈著他的額頭,見人吃痛,咧嘴一笑,隨后靠著他瘦弱的肩膀,松了口氣,眉宇之間有些疲倦,“我睡一會兒……”
蘇悅托著他的頭,微微側首,卻看不清他面色,連忙正襟危坐,動也不敢動,一時間,只有青草香彌漫。
這座城一片死寂,蘇悅與風月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
屋內有一對相互攙扶的老夫妻走了出來,蘇悅對他們點了點頭,而后進了屋子。屋內木桌處對坐著兩人,蘇悅頷首,道:“父親,母親。”
兩人似乎正在忙著討論事情,只見兩人都皺著眉頭,見蘇悅回來,也不說話,只是淡淡點了點頭。
蘇悅剛伸手推開了門,身后便傳來了聲音,“悅兒。”
“父親。”
“你的那個朋友,風月。”他的父親起身,揉了揉眉心,淡然道:“那孩子無父無母,現在整日在外面也不安全,如果可以,讓他暫時同你住一些時日也無妨。”
“真的嗎?”蘇悅原本一直擔心著風月,聽他父親這樣說,又看向了他的母親,而他的母親也點了點頭,他欣喜道:“那我明日就帶他來。”
蘇悅進了屋子,站定思索了片刻,而后動作麻利地將整間屋子都清掃了一遍,見著這番成果,他不禁抿唇一笑,“風月,風月……”
年少的孩子在床榻上合錦而躺,蘇悅的手在半空中擺弄著,瞇眼道:“風月,等這場瘟疫一過,我就懇請父親母親收留你,然后我們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身邊的人沒有答話,手指摸了摸他的頭。蘇悅蹭了蹭,又與他說了好久的話,到了二更天,困意來襲,才昏昏沉沉地,耐不住漸漸模糊的意識,翻了個身就睡了。
“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哦……”
雨水肆無忌憚地下了很久,那一日,天依舊平平淡淡,太陽依舊簡簡單單。折磨了撫城數月的瘟疫漸漸消失,那些因病故去的尸體被拉到了城北焚燒,然后,一切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