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絳不知顧出白為何會這么做,腦中卻浮出陳年的回憶。
昔日,為了尋求他庇佑的顧出白,就在他凈身時,誘惑了他,然后倆人在月下的河灘上交歡。
他耳邊仿若能聽到當時顧出白甜膩的呻/吟。
但現下的顧出白不過是個孩子,并不通人事,不過是由于對被獨自丟棄在人間的害怕而產生的過激反應罷了。
時絳從顧出白四歲時就把他帶在身邊教養,一向對他十分縱容,因而也不掙扎,順勢平躺在溪水邊,有一縷頭發浸在了清澈的溪水里,在水中一蕩一蕩的。
顧出白茫然間閃過去年寒露時和君泊的對話:我陪著公子,公子抱著我好了。
彼時,他如是說不過是處于單純的占有欲,但方才時絳說要留在天上,他的心卻像是被挖去了一大塊,空落落的。
顧出白被本能驅使著,低首,吻住了時絳淡色的唇瓣,但也只是單純地貼住而已。
不過片刻之后,顧出白又將嘴唇撤離了,在時絳正上方,撐起身子,有些不安地窺伺著時絳的神情。
時絳嘴角含著一抹笑,與跨坐在他身上的顧出白對視。
倆人不發一言,又過了不知多少時日,顧出白才像是回過神了一般,從時絳身上撤去。
時絳依舊平躺著,瞇著眼睛,仰首問顧出白:“你知曉接吻的含義么?”
顧出白臉上還染著些許紅暈,道:“因為我喜歡公子啊。”
時絳心口發熱,比方才的嘴唇相接時更熱了一些,他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順利地發出聲音:“你喜歡我什么呢?”
“我喜歡公子給我買好吃的吃,買好看衣裳穿。”顧出白一臉坦白地道。
時絳苦笑了一下,站起身來,整理了下衣衫,濕潤的發梢滴下水來,在他柔軟的衣物上打出一個個不規則的水暈。
時絳柔聲道:“你放心,我會陪著你的。”
說完這句,他在心中補充道:直到我死。
前世,顧出白是為了尋求庇佑才誘惑他,對他并無半分愛意,他卻動了心;而今世,顧出白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尚且不識得情愛,他又為何會有所期待呢?
倆人一起走回洞穴,時絳走在前頭,顧出白走在后頭。
驚蟄的時節,漫山遍野冒著鮮嫩的顏色,其上還沾著些許露珠。
顧出白就盯著那些在月光下鮮亮的露珠,一路跟在時絳后頭,而后下意識地摸了摸略微干燥的嘴唇。
一路上,倆人都沒有出聲。
待行至山洞口,時絳將洞穴仔仔細細掃了幾眼——老板娘不見了。
顧出白道:“公子,你放心,我方才在她身上下了追蹤術。”
時絳自己離開前為了防范老板娘逃跑下了追蹤術,但既然顧出白也下了,他便不說明,反而夸獎道:“出白,你果真長進了許多,做事情也周全多了。”
顧出白被時絳夸獎,心中高興,伸手去拉時絳的手腕,眉開眼笑地道:“公子,我們立刻追上去罷。”
時絳點點頭,卻將手腕從顧出白的手中抽了出來,而后也不管他的反應,徑直走在前頭。
追蹤術可以以任何東西為媒介,顧出白這次用的是蒼耳。
他便捏著一個蒼耳,集中精神去感知老板娘的行蹤。
顧出白同時絳循著蒼耳,在芒山中兜兜轉轉,竟又回到了之前遭遇黎三行的那個洞穴前。
此時顧出白額角已經布滿了汗水,一部分汗水順著他臉部的線條落在了地上,余下的則劃過下巴、脖頸、鎖骨潛入了衣內。
“你且歇息下罷,你初次用追蹤術,怕是心力不足。”時絳定在神龕前,從懷中摸出一條錦帕遞給顧出白,“擦擦汗罷。”
顧出白卻不接,循著之前的習慣,把臉湊了過去。
時絳猶豫了下還是湊上去細細去擦汗水,從額角到鎖骨,顧出白肌膚的溫度就這么透過一層薄薄的錦帕傳到了他的指尖,他的指尖被這溫度燙到了,手指顫動了下,好容易擦完最后一點汗水,他的手指就迫不及待地逃離了開去。
顧出白并未覺察到時絳的不尋常,從許久以前,他便老是將食物吃到臉上,時絳總會替他擦去,修煉時,時絳也會替他擦汗,甚至他幼年時,時絳還幫他沐浴擦身。
顧出白深吸了一口氣,復又集中精神去感知老板娘。
老板娘的氣息就在不遠處,他循著氣息轉到同神龕呈對角的一顆巖石旁邊。
巖石有些裂開了,縫隙中抽出點草尖,而巖石旁邊則有一棵高大的杉樹。
“這塊石頭應該有蹊蹺。”顧出白一面觀察著巖石,一面道。
時絳取出一個火折子,湊近,細細地觀察著巖石的紋路。
巖石本就不甚平整,但居中有一處卻是明顯比周圍要矮上毫厘。
時絳怕有機關,一旋身,將顧出白攏在懷中,才伸手覆在那處凹陷。
就在手掌接觸道巖石的那一瞬間,地面卻一下子裂了開來,倆人再無站立之地,直直地往下墜。
時絳一手扣住顧出白的腰肢,一手喚出“青鳳”,腳尖點著巖壁,迅速地落在了地面上。
這是一個地下洞穴,兩旁點著蠟燭,洞穴透風,蠟燭微微地顫動著,目光所及之處,無人把守,未免惹眼,時絳又將“青鳳”收了回去。
倆人站定,時絳松開顧出白,手一點將顧出白變成了一只穿山甲,而自己則搖身變成了黎三行。
變身完畢,時絳將顧出白放在掌心,盯著他小小的眼珠子道:“黎三行是穿山甲妖,出去了一趟,撿了只同類回來,并不稀奇,你且呆在我袖中,我先去查看一番。”
顧出白點點頭,而后,他就被放入了時絳的袖口,呼吸間,盡是時絳的氣味。
時絳又伸手在身上化了幾下,手指所到之處,皆皮開肉綻,流出黑血來。
他面色蒼白,捂著胸口,踟躕著朝溶洞深處走去,一路留下一串血印子。
他走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終于迎面走來了一個人。
那人穿著灰衣,面容普通,沖著時絳叫道:“你可回來了,那兩個人的首級在何處?”
黎三行已失去意識,自然是不能答話的,時絳裝作沒有看到那人,徑直向前走去。
那人被時絳拉在了后頭,復又小步跑到時絳面前,對時絳趾高氣揚地道:“神醫在等你,你且隨我來。”
如此甚好,時絳就怕找不到游商的所在的位置。
灰衣人將時絳迎到一處藥草地前,藥草密密麻麻地長著,不少含有劇毒。
時絳立在藥草地前不言不動,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游商才姍姍而來。
游商伸手摸了摸時絳的右手——此處和黎三行一般只有森森白骨。
游商又脫去時絳的上衣,讓時絳坐在旁邊的石凳上。
時絳順從地坐下了,游商招了招手,不遠處,一個美貌女子得令,取了一個藥箱來。
女子跪在地面上,打開藥箱,雙手將藥箱舉過頭頂。
游商從里頭取出一顆藥丸給時絳服下,又取出銀針扎在時絳的幾個穴位上。
大約一個時辰后,時絳渾身發熱,熱得眉頭緊皺,然后竟有皮肉從右肩生了出來,新生的皮肉十分嬌嫩,如同嬰兒的皮膚一般,一路長到時絳的指骨。
見皮肉張全,游商又取了根銀針插入時絳的太陽穴,待金針只留一個尾巴,時絳喉頭一熱,吐出一口嫣紅。
游商將時絳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對于自己白骨生肉的功夫滿意得很,至此這穿山甲妖全身的皮肉幾乎都重新長了一遍。
游商又用力拍了下時絳的后心,而后問道:“那兩個人你處理掉了么?”
時絳張了張口一時還發不出聲音。
游商又道:“據線報倆人不是尋常人,不過你已修煉千年,那倆人再強應強不過你。”
時絳試了好幾次,才從喉間擠出聲音,聲音嘶啞,帶著些許血腥味:“那·····那······那兩個人被我······打落懸崖了。”
游商叫跪在地面上的美貌女子起身,伸手摸了下她的腰肢,而后道:“送黎公子回房休息。”
時絳跟著女子剛走出幾步,游商的聲音在身后響了起來:“你且安心當我的下屬罷,別耍什么花樣,你不想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變成一具骨架罷。”
時絳回過身,恭恭敬敬地朝游商行了個禮,又敬又懼地道:“我省得的。”
女子將時絳帶到一處廂房,親切地道:“我叫阿瑛,你若是有何需要可以告訴我。”
時絳點點頭:“多謝。”
見阿瑛走遠了,時絳才推門而入。
這房間倒是不錯,桌椅俱全,甚至還有一張梳妝臺,上面有一面锃亮的銅鏡。
時絳坐在床沿上,攤著手伸進袖中,顧出白便乖巧地跳到他的掌心。
時絳小心翼翼地把顧出白放出來,而后又將他變回人形,怕有人闖入,時絳又在房間中結了個結界。
顧出白躺在柔軟的床鋪上,取笑道:“公子,你犧牲大了,方才你可是被游商摸了個遍。”
時絳不知該如何反應干脆熄滅蠟燭,合衣躺下,閉上了眼睛。
倆人所在之處位于地下,透光不好,熄了蠟燭,便徹底陷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