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出白一路奔到鎮(zhèn)子里, 匆匆取了衣裳又跑回山中,跑得有些累了便緩下腳步,一手抱著衣裳, 口中輕快地念道:“烤魚, 烤魚, 烤魚······”
回到竹林中的小屋時(shí), 卻不見絳衣公子。
顧出白放下衣裳, 又歡快地朝溪邊跑去。
絳衣公子正坐在溪邊釣魚,他身旁的竹簍里已有三尾魚因離了水而掙扎不休。
顧出白喘了口氣,貓兒一般湊到竹簍邊上, 盯著三尾魚舔了舔嘴唇,其中一尾魚極其不滿地跳躍著用滑溜溜的魚尾拍打了下他的臉頰。
顧出白皮薄一下子就紅了一塊, 他指著那尾魚嚷道:“我就吃這條了。”
絳衣公子放下釣魚竿, 伸手摸了下顧出白臉頰上的紅印子, 關(guān)切道:“疼么?”
疼自是沒有多疼,顧出白為了吃食, 撒嬌道:“可疼了,公子你多釣幾尾烤給我吃就不疼啦。”
絳衣公子失笑道:“真是貪吃。”
絳衣公子足足釣了二十尾魚才收起魚竿,將魚收拾了,用樹枝串好放在火上慢慢炙烤。
此刻,天朗氣清, 光線將溪水照得波光如同碎銀子似的, 顧出白坐在溪邊一顆大巖石上, 口中哼著之前在鎮(zhèn)子中學(xué)的歌謠, 雙手托著臉頰, 雙腿隨意地晃蕩著,溪水的波光略略打在他的臉頰上襯得他的肌膚幾乎透明, 但眉心卻有一點(diǎn)墨色,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沾上了墨汁一般。
絳衣公子將魚翻了個面,又灑了些佐料,魚香味已漸漸散了出來。
顧出白笑瞇瞇地盯著魚和下頭被風(fēng)吹得晃動不已的火焰,舔了舔嘴唇。
待魚終于烤完了,絳衣公子朝顧出白招招手,顧出白就從大巖石上一躍而下,一下子跌入絳衣公子懷中。
絳衣公子變出壺酒來,笑著問道:“出白,你要喝酒么?”說完,又變出兩只酒杯來。
顧出白初次飲酒便是上次同絳衣公子鬧別扭,偷了一錠銀子去鎮(zhèn)子里的酒樓點(diǎn)了一桌子的菜,又見隔壁桌點(diǎn)了壺酒,也好奇地點(diǎn)了一壺來喝。一壺酒入肚,整個人都像是踩在云端,思緒仿若被一層紗遮著,但見絳衣公子來尋他,又登時(shí)清明起來,心中所想被無限放大,僅羞恥心還醉著,酒壯膽,果真不假。
而今見絳衣公子遞過一杯酒來,他下意識地伸手接過,放到嘴邊,酒液還未入口,酒氣卻利落地竄進(jìn)了鼻息,勾起了那些綺麗的片段,熏得他整張臉都泛起了紅暈。
絳衣公子勾唇一笑,干脆伸手抓著顧出白的手,將杯中的酒送入自己口中,但僅僅含著,而后壓下唇,撬開顧出白的唇瓣,將酒液送入他的口舌之中。
顧出白一時(shí)反應(yīng)不及,嗆了兩口,而后乖順地與對方唇齒相交,雙手微顫著勾住了對方的腰身。
吻了好一會兒,兩人才分開,顧出白平復(fù)了下呼吸,從絳衣公子懷中鉆出來,坐到旁邊,取了一尾魚來吃。魚皮酥而不焦,魚肉柔嫩,十分容易入口。
絳衣公子見顧出白耳根子都紅透了,恍然間,覺得自己似一介凡人一般,他出生即功德圓滿,羽化登仙,已做了上萬年的神仙,其實(shí)半點(diǎn)不知身為凡人的滋味,但游歷時(shí),見到的尋常夫妻便是如此罷,同食共寢。只可惜······
他沉默著取了一尾魚來吃,明明顧出白吃得如同難得的美食一般,落在他口舌中卻一點(diǎn)味道也無。
其實(shí),在顧出白到來之前,他是甚少進(jìn)食的,顧出白來了之后才習(xí)慣了一日三餐。
于他而言,顧出白令他活得更像一個人,有喜怒哀樂,需柴米油鹽,雖然他不需要像個人,但做人似乎有趣許多。
但接下來······
接下來,他必須要?dú)⒘祟櫝霭住?
絳衣公子伸手摸了摸顧出白柔軟的頭發(fā),顧出白吃得正高興,側(cè)過頭,對絳衣公子嫣然一笑。
絳衣公子取出錦帕擦了下他的嘴角,不知從何處變出一個油紙包遞給他。
顧出白打開一看,里頭是白胖的五個肉包子,這一打開,肉香味就溢了出來。
顧出白抓起一個咬了一口,口齒不清地道:“公子,你何時(shí)買的?”
絳衣公子笑著答道:“就在你早上去鎮(zhèn)子時(shí),我就在你身后,可惜你修煉不夠,覺察不到。”
顧出白委屈地癟了癟嘴:“公子,今天之后,我一定好好修煉。”
絳衣公子點(diǎn)點(diǎn)頭,又取了尾魚來吃。
顧出白怕自己的魚被絳衣公子都搶了去,一下子把余下的六尾魚都抓在手里。
手里抓著魚,懷中放著肉包子,顧出白整個人身上都是食物的香味。
絳衣公子失笑地?cái)[擺手:“我不同你搶。”語畢,把自己手上這尾吃了兩口的烤魚也塞到了顧出白手中。
待顧出白將所有的吃食收入腹中,已近正午。
倆人回了竹林中的小屋,絳衣公子看書,顧出白就在旁邊練字,練得累了就在書房中的小榻中歪著睡了過去。
顧出白醒來時(shí),外頭已是滿天繁星。
絳衣公子做了一桌子的菜,見顧出白醒了,就將溫著的湯取了出來。
顧出白抓著筷子氣勢如虹的吃了半晌,卻見絳衣公子未動過筷子,關(guān)切道:“公子,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
絳衣公子柔聲道:“出白,若是我們離開這兒,你最想去哪兒,最想做什么?”
顧出白思索了一番,笑盈盈地道:“我去過的地方不多,想去到處走走看看,最想的自然是吃遍天下的美食。”
絳衣公子見他笑顏天真無比,眉心卻又黑了幾分,定了定神,笑道:“那你最想吃的美食是什么?”
“肉包子呀。”顧出白舔了下嘴唇,補(bǔ)充道,“公子烤的溪魚也好吃。”
絳衣公子含笑頷首:“我記下了。”
顧出白覺得今日的絳衣公子有些奇怪,但美食當(dāng)前,他也顧不得想個明白,又大快朵頤起來。
倆人用完膳,便在外頭散步。
山中除卻蟲鳴半點(diǎn)動靜也無。
忽地,天上卻平白打了一聲雷,絳衣公子仰首望了眼明亮的星子,心下已明白那聲雷就是天帝對他的最后通牒了,若是他不出手,恐怕不久之后,天兵天將就要來了罷。
顧出白拉了下絳衣公子的袖子道:“公子,我們?nèi)ユ?zhèn)里瞧瞧罷,今早我去取衣裳,老板說晚上有花燈節(jié)咧。”
絳衣公子頷首道:“好罷。”
語畢,他拉起顧出白的手,幾個起落就下了山。
鎮(zhèn)子里果真有花燈節(jié),各色的花燈將夜幕裝點(diǎn)得如同白晝一般。
顧出白走走跳跳地在前頭朝絳衣公子道:“公子,你走得快一些,前頭的花燈可好看了。”
絳衣公子加快腳步跟了上去,卻見顧出白指的是一個八角的花燈,角上均墜著穗子,花燈的面上畫的是形態(tài)各異的鴛鴦。
賣花燈的老人熱情地道:“這位公子要買花燈么?瞧著花燈做得多精致,上頭的鴛鴦畫得更是絕妙,買回去保管小公子能討一房稱心如意的媳婦兒。”
顧出白笑盈盈地牽了絳衣公子的手對老人道:“我不娶媳婦兒,這輩子我只和公子在一塊兒。”
聞言,老人吃了一驚,也不說自個兒的花燈如何好了,只低聲念了句:“這小公子長得周正,卻沒想竟是個傻子。”
顧出白并未聽見老人的低語,興致勃勃地拉著絳衣公子的手往前走,絳衣公子卻是聽得一清二楚,手指遠(yuǎn)遠(yuǎn)地一點(diǎn),那盞原本亮得好好的八角花燈被風(fēng)一吹竟滅了去。
老人見花燈滅了,瞧瞧自己余下的花燈又瞧瞧別家的攤子,奇道:“怎地就滅了這一個?”
絳衣公子取了幾個銅錢出來買了一串糖葫蘆遞給顧出白,顧出白叼在嘴里,又指著前頭的龍須糖非要買。
絳衣公子無法,只得將袖中的銅板、銀子都一并給了顧出白,看著顧出白忙碌地輾轉(zhuǎn)在各色小吃攤頭前,他心道:卻原來,不是來看花燈的。
顧出白邊走邊吃,時(shí)不時(shí)地把自己中意的吃食塞給絳衣公子。
倆人直到花燈會散了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還未走出鎮(zhèn)子,天上竟雷電大作,但雷電響了半日卻無半點(diǎn)雨滴。
顧出白奇道:“公子,這天氣怪······”
話還未說完,他只覺得心口一涼便再也說不下去了,低首一看,卻見心口插著一把劍,劍身略微有些紅,抓著劍柄的手瑩白修長指節(jié)分明,而手的主人穿著一身絳衣,面上一點(diǎn)表情也無。
顧出白還未斷氣,渾身力氣盡失,卻執(zhí)拗地站立著,手上拎著的吃食倒是活潑地“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他低聲問道:“公子,你也要?dú)⑽颐矗俊?
絳衣公子冷聲道:“你是魔物,我是天上的上仙,如何能放過你?”說完,他又將手中的劍往里送了一些。
顧出白的嘴角溢出血來,血沿著肌膚往下墜,將鵝黃色的衣襟都濕潤了。這件衣裳是絳衣公子為顧出白買的第一件衣裳,近十年過去,顧出白身量抽長了不少,已不太合身,但這件衣裳卻最得顧出白的心。
顧出白抹了下嘴唇苦笑道:“卻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說完這句,顧出白不再言語,閉上雙目就死。他眉心的墨色卻越發(fā)濃郁,像是一泓墨汁在眉間流動一般,下一刻就要破膚而出。
顧出白抬起無力的手指按在眉心,將眉間就要竄出抵御絳衣公子的怨氣全數(shù)壓下,以至于怨氣出不去,只得在他內(nèi)體亂竄,將他渾身上下的皮肉臟器都撞擊得幾乎要碎了一般,他急急地喘息著,渾身溢出的汗水將鵝黃色的衣衫都濡濕了大半,緩了口氣,他低語道:“公子,我怕是不容易死,你這一劍尚且不夠,你若要?dú)⑽揖椭挥幸豢痰墓Ψ颉ぁぁぁぁぁぁぁ?
絳衣公子一掌將他拍倒在地,而后,握劍的手一施力將他釘死在地面上,讓他未盡的話語再也尋不到出路。
他松了手,仰頭望了眼滿天星子,又低頭去瞧顧出白,顧出白已然咽了氣,眉間的墨色也沉了下去,只眼角略微有些濕潤。
他蹲下身撫了下顧出白的臉頰,又伸手去點(diǎn)他的眉心,口中念了幾句,生生地將顧出白的一魂一魄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