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青囑咐趙幃再去查查秦、陳、王三人, 自己踟躇著回了飯廳。
蕭漪已不在了,時青嘆息了一聲,剛拿起筷子, 卻聽桐雨道:“蕭先生去書院了。”
時青悶頭用食, 桐雨卻湊到時青耳邊狹促地道:“少爺你莫非喜歡人蕭先生, 不然爲何昨晚睡在一處。”
明明時青和蕭漪自青橙別後就清清白白, 被桐雨一說, 時青卻登時紅了耳根。
時青指了指桐雨,朝趴在牆角玩著一顆土豆的白虎道:“咬他。”
白虎聞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了起來, 向桐雨撲了過去。
時青從未做過如此幼稚的事,但見桐雨被追得滿屋子跑, 卻不禁莞爾一笑。
當夜, 時青令桐雨將他隔壁的房間整理一番, 供蕭漪住宿。
彈完《歸墟》之後,時青便將白日和趙幃之間的對話複述了一遍。
蕭漪微笑道:“此案涉案三人, 現下只餘一個活人,不如就試試那個活人。”
時青點點頭:“那倒也不錯。”
他話音剛落,桌上的燈卻不知怎地滅了。
外頭,一把女子的聲音傳來:“時公子,你要我的琴有何用, 還我可好?”
女子聲音柔媚, 頗爲動人。
蕭漪在黑暗中湊近時青耳畔道:“你就呆在原處, 我出去應付她。”
時青摸了摸耳廓, 低聲應道:“好。”
蕭漪推門而出, 又將門關了個嚴實。
女子見蕭漪現身,捂嘴笑道:“你追了奴家這麼多里路, 奴家還以爲你對奴家有意呢,卻沒想這麼晚了,蕭公子你卻與時公子廝混在一處,真真讓奴家傷心。”
蕭漪不予理會,只道:“你惡事做盡,我不殺你已是好的,那張琴卻別想要回去了。”
女子一跺腳,嗔道:“蕭公子,要搶奴家的琴可是爲了送給君汝?我不過是爲君汝彈了一曲,卻沒想她小氣得很,竟讓你追了我這一路。”
蕭漪笑道:“你這一曲乃是殺人之曲,姑娘你說得倒是輕巧。”
女子嫣然一笑:“既然如此······”
她話還未說完,廣袖中卻飛出一根琴絃,琴絃漆黑,在她手中如利劍一般。
蕭漪側身躲過女子一擊,喚出“紅炎”與她戰作一團。
時青在門內,將方纔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卻原來蕭漪果真是別有所圖纔來的鄆縣,尋了個教書先生的活計,只怕爲留在鄆縣尋個因由。
時青心裡頭不由有些空落落的,他之一生,遇見蕭漪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蕭漪就擊退了女子,推門而入,卻見時青已躺在牀上,背對著他,一動不動,肩膀卻緊繃得厲害。
蕭漪收好骨琴,柔聲道:“時公子,夜了,睡罷。”
時青等蕭漪出去了,才轉了個身。他盯著門縫瞧了半晌,終是覺得疲倦無比,閉上眼,入了眠。
次日,趙幃又查到了些新的線索一一告知時青。
秦儉在牢中已住了四日,一日三頓或是桐雨或是趙幃來送,伙食倒是不差。
正是午膳時間,他將碗盤吃了個乾淨,又打死了一隻蟑螂,才安然躺在稻草堆上。
上午,秦大娘來探過他,哭聲震天,以至於現下他還頭疼得很,他是好容易纔將她勸回去的。
秦儉剛閉眼假寐,耳畔卻響起一把熟悉的聲音:“相公,我死了這幾日,卻沒想你竟入了獄。”
他驀地立起身來,卻見一個水藍色衣裳的女子立在他面前,看容貌正是他死去的妻子陳歆。
他一把握住陳歆的手,道:“你可算是來看我了,我想你想得緊,不過我殺了王瀝,怕是這幾日,就能同你作伴去了。”
陳歆卻道:“若非你,我哪裡會死。”
秦儉矢口否認:“下毒的人是王瀝可不是我。”
陳歆甩開秦儉的手,轉而十指扣住秦儉的脖子,厲聲道:“就是你,就是你,害我慘死!”
秦儉掙脫不開,又說不出一個字,求救不得,喉嚨越來越緊,呼吸不能,眼見著就要被掐死了,那陳歆卻突地消失不見了,脖子一被鬆開,他死命地吸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而後他環顧了一週,牢門鎖得嚴嚴實實,牢內只他一人,牢外也無半點動靜。
他只道自己是發了噩夢,渾不在意,只躺在稻草堆中,繼續假寐,畢竟陳歆已死透了,即使魂魄未歸入地下,又哪裡會在青天白日現身。
次日,案發第五日,天朗氣清。
時青開堂審案。
時青端坐在高堂上,秦儉跪在堂下,外頭已圍了許多人。
秦儉哀聲道:“我殺了王瀝,雖事出有因,但我既殺人,就應當償命,縣太爺,懇請你將我拖出去斬了罷。”
外頭一婦人道:“斬不得。秦儉是好人,王瀝不過是個登徒子,死了也是活該。”
另有一人應和道:“陳歆被王瀝害死了,死得冤枉啊,縣太爺你可要爲陳歆做主啊。”
秦家的鄰人道:“正是正是,秦儉和陳歆可幫了我們不少忙。陳歆死了,秦儉不過是一時氣憤才殺的人,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時青卻不理會這三人,問道:“秦儉,你確定你妻子是自縊而亡的?”
見秦儉連連點頭,時青再道:“你昨日卻在獄中道‘下毒的是王瀝可不是我’,證明你知曉陳歆是被毒殺的,而不是自縊。”
秦儉白了臉,心中暗道:昨日的竟不是發了噩夢,而是時青不知使了什麼法子來引他上當的,真真是惡毒得很。
他心中將時青咒了不知多少遍,面上卻一片無辜,口中哀聲辯道:“我在獄中是發了夢,說了胡話,縣太爺你切不可當真。”
時青勾起脣角,道:“那你可知道你妻子不是凡人,而是妖怪?”
秦儉立刻回道:“阿歆不是妖怪。”
時青掃了眼秦大娘,道:“秦大娘,你來說說手中的白骨能開出花來,是不是妖怪?”
秦大娘本是站在人羣中,聞言,呢喃道:“莫非那日我並沒有眼花?”
趙鈺也站在堂外,時青朝他道:“趙鈺,你且進來,我有話要問。”
趙鈺今日本是要在書院授課的,但因趙幃事先囑咐,就將學生交由蕭漪照看。
他跪在秦儉身側,聽時青道:“趙鈺,你那日見的陳歆是何模樣?”
趙鈺答道:“一身水藍色的衣衫,頭髮凌亂遮住了大半張臉,髮髻上插著一根木簪子,手裡提著一個籃子。”
時青取出一支木簪,命趙幃遞給趙鈺查看。
趙鈺接過木簪,細細看了一番,道:“那日月色昏沉,但應當就是這根木簪。”
“你之前道你並未看清陳歆的面容,你又是如何斷定遇見的那人就是陳歆的?僅憑衣衫、木簪子和籃子?”時青問道,“你細想下,你遇見秦儉時,秦儉還說過些什麼?”
趙鈺沉思片刻答道:“他說妻子失了蹤,且妻子前幾日告訴過他王瀝對她有意,只怕是遭了王瀝的毒手。對了,他還說他妻子穿了件水藍色的衣裳,髮髻上插了根木簪子,手裡提著一個籃子,問我可有見過她。”
時青道:“所以你原本並不確定遇見的那個女子是陳歆,是聽了秦儉所言之後,才斷定那人就是陳歆?”
趙鈺被時青這一問,楞了一下,反問道:“莫非那個女子並不是陳歆?”
時青頷首道:“那人不是陳歆,甚至不是個女子,正是跪在你身側的秦儉。”
堂外一陣譁然,堂下的秦儉卻半點不動。
秦儉身量只比陳歆略高一些,體型也較一般男子瘦小。
時青見秦儉不言不語,又道:“秦儉,我之前去問了街口的衣飾鋪子,老闆道陳歆前幾日買過一支新木簪子,特意選了個簡單的式樣,因爲之前那支是你送她的定情之物,她卻在去過破廟拜佛之後,尋不著了,怕你不高興,就買了根一模一樣的。”
說罷,時青又取出另一支木簪,道:“這支纔是你們定情的那一支,被陳歆落在了破廟裡,而新的那支則是被你故意丟在破廟之中,爲了誣陷王瀝欺辱了你的妻子。”
秦儉依舊不言不語,時青以手指扣了下桌案,道:“趙幃將衣裳拿過來。”
趙幃依言將一身水藍色的衣裳取了出來。
時青拈起衣裳,起身走到趙鈺跟前,問道:“趙鈺,那日的‘陳歆’可是穿了這身衣裳?”
趙鈺查看片刻,道:“正是。”
時青逼近秦儉,溫言道:“這身衣裳是趙幃在你家附近的荒草中尋到的,你埋的時候不夠小心,漏了個衣角。”
秦儉垂著首,一點動靜也無。
時青提高聲量道:“這分明是女子的衣裳,但卻比一般女子所穿的尺寸要大上一些,不如讓秦儉來試試合身不合身罷。”
語畢,他微微一笑,朝趙幃道:“趙幃,替秦儉更衣。”
趙幃得令,一把抓住秦儉的胳膊,想要將袖子套上,一動不動的秦儉卻陡地暴起,用力推開趙幃,一把匕首橫在時青白皙的咽喉,厲聲道:“陳歆是個吃人的妖怪,我殺她何錯之有?”
趙幃在一旁勸道:“秦儉,你莫要激動,有話且慢慢說。”
堂外的秦大娘聽聞媳婦真是吃人的妖怪,且兒子殺了妖怪,又憶起同媳婦一個屋檐下生活的時日,驚恐間,竟暈死了過去。
趙鈺不敢妄動,退到一側。
時青面上卻無半分驚懼,含笑道:“那你又爲何要殺王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