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看光了。
葉靈反而冷靜了下來。她伸手撈起衣服披上。目不斜視的走出了破爛的浴室。
“主人……”
葉靈停下了,她轉過身,目光一個個的掃過浴室里的眾人,然后,她綻開一個微笑。
王蟲也好,塞壬也好,他們誰都沒在葉靈的臉上看到過如此春風化雨和藹可親的笑容。
“有什么事情嗎。”
“……”一片安靜。
于是葉靈朝白藍微微頷首,便一臉平靜的走了出去。
……
…………
等回到起居室,找出衣服穿上,葉靈坐在床榻上,陷入思考。
葉夫人在教養這個心肝女兒的時候,并不總將她當成一個修士。她會親手給葉靈縫制衣裳,把她當個凡人家的貴女嬌養。
在葉靈的人生規劃里,沒有道侶這個選項,家族不想她耽于情愛。擔憂她有了孩子之后就心有掛礙。只有葉夫人,會告訴女兒,要如何挑選合心意的男子,即便有了喜歡的人,也要矜持……
葉靈其實并沒有太生氣。窘迫是有的,如果對方是敵人,她可以拔出劍將對方砍了,可是……
當然,還是稍微有那么一點生氣的╭(╯^╰)╮
她決定按照母親所說的,“矜持”一點,暫時不要理會他們。如此清凈沒人打擾的時光真是太難的了。
葉靈打坐了一天,沒誰來打擾她,晚上就更加寧靜了。她突然覺得這樣的狀態再延續幾日也不錯……
她在那個設備齊全的起居室里呆了兩天,除了推演劍招,便是思考關于絕靈之地的事情——在碧海星時,葉靈發現自然生成的星球的確是有靈氣的,然而不知是不是地勢所限,那靈氣非常的漂渺,如果一定要比喻,它們類似霧氣,明明可以被吸引到身邊,但就是無法用于修煉。
葉靈輕輕的嘆息一聲。正準備繼續推演劍招,卻聽到起居室的門有節奏的被敲響了。
她打開門,便被門外的情景嚇了一跳。
白藍跪在門外,雙手搭在膝蓋上。頭顱深深的低了下去,鉑金色的長發鋪了滿地。也不知道他究竟跪了多久,聽到響動,他毛絨絨的蛾觸稍微抬起一點,很快便低垂下去。
“主人,”王蟲的聲音很輕:“請您不要為難自己的身體,您已經在起居室中待了兩天。未曾進食。”
頓了頓,他更加低垂了頭顱,將脖頸這樣的要害完全暴露在少女眼前:“……若您心中憤怒,請您懲罰……屬下,無論怎樣的懲罰都可以。”
葉靈一怔,她沒料到她兩天不出現,給了他們如此巨大的惶恐。她趕忙伸手去扶白藍,卻發現王蟲的身體異常冰涼。甚至被她碰到,也過了片刻才遲鈍的反應過來。
“主人……”毛絨絨的蛾觸稍微抬起了一點。又垂了下去:“請您責罰。”
“白藍!”葉靈連忙跪坐在地,與白藍面對面。伸手去碰王蟲的臉,她沒費什么力氣,王蟲馴服的順著她的力道抬起頭。
“白藍……”葉靈怔住了。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王蟲。
白藍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分別,依然是面無表情的,他的眼睛卻睜大著。仿佛根本不敢眨眼。嘴唇也干燥開裂。多了好幾道血口。
他就這樣呆呆的看著葉靈,能劈開行星的王蟲,像被捏住了心臟那樣,葉靈莫名覺得他似乎成了一個任由她宰割的小動物。乖順的綁縛住了自己,把一切都呈現在她面前。
“主人……”王蟲的睫毛輕輕顫動著,仿佛費盡了力氣:“屬下不敢擅自摘下眼睛……因為您、也許想要親自動手……”
他的觸角動了動,又補充似的解釋著:“屬下并不是猜測您的心思……”
然后他仰起頭:“主人,屬下的身軀堅硬,不易受傷。若您要懲罰屬下,請讓屬下親自動手。”
“沒有這回事,”葉靈不知所措:“我不想摘你的眼睛,也不需要你道歉,不是你的錯。”
她想了想,小心的撫摸起了白藍的臉頰,王蟲的觸角頓時豎立了起來,眼睛似乎睜得圓溜溜的。
葉靈收回手:“是我不對,一言不發的關在房里兩天,讓你擔心了。抱歉。”
——當然,這兩天她很開心。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久違的清靜時光。
葉靈暗自想道。她看向白藍,卻見王蟲的目光中,似乎有水光瑩動。
“白藍?”
葉靈大吃一驚,再仔細看去,發現只是錯覺。頓時松了口氣。
她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偏過頭:“其實我、我也沒有多生氣。只是有些窘迫,所以……干脆就走了。”
“主人無需窘迫,”王蟲的聲音很認真:“主、主人的身軀,是宇宙間最美的。猶、猶如鮮花……”
葉靈大窘,她轉過頭,想要制止王蟲繼續說下去,卻見白藍的手中緊緊的握著一束花枝。
這束花摘下來似乎已經有些時候,花瓣凋零了大半,卻仍然美得令人屏息。
白藍握著花枝,切割起吞星鯨時毫不手軟的手臂,握著這小小的花枝,卻居然有些顫抖,花瓣簌簌落下,他面無表情,話語卻變得結結巴巴:“主人、就像、這蘭櫻……無處不美,任何生物都會拜倒在您的、美麗之下……”
“……”葉靈看著王蟲說幾句就要停一下:“謝謝,這個是?”
她接過王蟲遞過來的花枝,入手卻發現,花枝上竟然有著微弱的靈氣。
“這是……蘭櫻。”王蟲的聲音異常的輕:“屬下經過蘭櫻星時摘下的,獻給主人……”
“謝謝。”葉靈有些激動的握住了他的手:“能帶我去蘭櫻星看看嗎?”
她想了想,補充道:“就我們兩個去。”
…………
………
三神星系位于聯邦和自由星際交界地帶,原本是一個貧瘠的邊界小星系,然而這幾年卻異軍突起,以一己之力開辟出了一條航道,聯通了聯邦和自由星際成員國。
雖然政治上兩方來往冷淡,然而聯邦和自由星際成員國經濟上的來往一點不少。三神星系自從有了航道,便晉升為兩方的樞紐中心之一,每年的貿易額度十分可觀。擭取的資源轉化為利益,頓時讓三神星系的執行官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付薩嗎……”
鶴云錦輕輕放下了手中的書籍,拿起擺在書桌上的照片。照片中是一個打扮十分考究的年輕男子,正微微偏過了頭,對身旁的人微笑。
他看起來不過二十上下,五官十分柔美,頭發接近白色。最為顯眼的是他右臉頰一個小小的紅色印記,有些像是晶體組成的菱花。
他又看了一會,將照片夾在書中,隨后他站起身,走到空曠的觀景臺上——這是座全以透明的玻璃狀物質構建的觀景臺,鶴云錦步入其中,仿佛置身宇宙,腳踏星河。將沿途掠過的行星都踩在了腳下。
他安靜的凝視著星河之中一顆環繞著近百顆衛星的生命星球,那里就是三神星系的主星,亦是他此行的目的地——正神星。
從正神星的太空軌道站里緩緩駛出了兩隊軍艦,這次應邀前來,鶴云錦是以私人身份赴約。不過執行官付薩依然比照著聯邦首長的待遇派出了軍艦,等到鶴云錦從護衛艦內緩緩走出,便看到付薩親自帶領著正神星所有省級行政官嚴陣以待,早早等候在軌道站內。
禮炮轟鳴,俊美的男子展開一個笑容,他快步走上前去,卻在鶴云錦身前停下,深深的彎下腰去:“首長大人駕臨,三神星系蓬蓽生輝,您一路勞頓頗多辛苦,屬下已備好洗塵宴,還望首長大人賞光。”
“不必拘禮,”鶴云錦微微一笑,并不熱絡,保持著恰到好處的禮貌,也沒有制止付薩行禮:“我這次來只是以私人身份應邀,三神星系的美酒聞名宇宙,我還要感謝付薩長官肯割愛予我。”
付薩哈哈一笑,他笑起來的時候,臉頰邊的晶體熠熠生輝,兩名面容嬌嫩的少女從后方走上前,手中捧著一串用鮮花編織的花環。
付薩將花環拿到手中,頓時一股馥郁的芬芳彌漫在空氣里。隨著男子的舉動,花環發出清脆的、猶如冰雪碰撞一般的聲響。他微笑著替鶴云錦戴上花環:“三神星系也沒什么好東西,這是今年最先開放的蘭櫻,還請您不要嫌棄。”
鶴云錦微笑著看付薩的舉動,他戴著花環并不顯得滑稽,反而如同神話中頭戴桂冠的天神一般俊美。等執行官退開,保持著得體的微笑,眼神卻略顯焦急,他才輕輕說道:“如此厚禮,付薩長官的果決令我刮目相看。”
話音落下,付薩終于松了口氣,自見到鶴云錦開始,他的笑容第一次輕松了起來:“與首長大人的友誼相比,區區蘭櫻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已在蘭櫻星備下酒席,請首長前往一敘。今日必不讓旁人打擾,只有長官獨享吹雪至景。”
友誼嗎。
鶴云錦只是微笑。
這位付薩長官,出身自聯邦能源大亨的奉氏。是嫡支出身,二十年前也是輝月星叱咤風云的人物。然而卻在晉級時失敗,從乙等,跌落至丙。
奉氏全族皆為高序列等級改造人,是保守派最強硬的支持者之一。付薩的等級跌落之后,在保守派內的仕途也就到了頭,奉氏絕不可能讓一個丙級來代表全族的臉面。他很快就被驅逐出了權利中心。流放一般的扔到了三神星這個貧瘠的小星系。
星艦駛出軌道站,向著三神星系的附屬星系——蘭櫻星系進發。
付薩倒了一杯酒,親自遞到了鶴云錦手中,他展開了一面星圖,正是三神星系和周邊附屬星系的全景圖。他指著聯通了全星系的航道介紹:“如今打通了航道,總算是有些進項,可以開發本星系內的資源,另有兩條航道正在建設中,一旦完成,便能將周邊星域串聯起來,形成一個貿易區間。”
他指著星圖中兩條彎彎繞繞的曲線,穿過了沿途所有的生命星系,將十幾個自由星際成員國全部包含在內。
“付薩長官的眼光十分精準,”鶴云錦接過酒杯,在掌心搖晃著:“如今首都都在議論您的名字。您做出了讓所有人都吃驚的成績。”
“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罷了。”付薩卻苦笑一聲:“為了籌建航道,欠下了大筆的貸款,如今也不過剛剛收支平衡。”
鶴云錦微微一笑,輕輕的啜著紅酒。
三神星系的葡萄酒,也是這位執行官來了之后,才在宇宙間風靡起來。政客的表情是不能相信的,如果三神星系的收益沒有那么誘人,引來大批欲瓜分而食的鬣狗,付薩這個前保守派黨魁,又怎么走投無路,不惜予以重禮,也要和改革派搭上線。
他放下酒杯,三神的附屬星系,蘭櫻星靜靜的懸浮在星河之中。
付薩將蘭櫻花環戴上他頭頂的那刻,便意味著他將這個珍貴的生命行星,送給了改革派。
“今年的蘭櫻開得不錯,”付薩的心情仿佛很好,一點也沒有送了個星球的肉疼,興致勃勃的介紹起蘭櫻來:“它在人類帝國中廣受喜愛,您也知道,一旦跟人類扯上關系,多得是人趨之若鶩。也想體驗一番曾經的宇宙霸主們的感受。”
“確有耳聞。”鶴云錦頷首。
蘭櫻星是個著名的旅游勝地,只不過來往此地的,多半為各方權貴。在付薩沒到三神星系之前,整個三神星系全靠蘭櫻的旅游收入活著。付薩將它贈出,足以見誠意。
他們在蘭櫻星最大的自然湖泊旁停下,付薩親自為鶴云錦打開艙門,一片花海迎面而來。
“的確是很美的花。”鶴云錦微笑道。
…………
………
葉靈仰頭看著蘭櫻——這是種樹型類似垂柳的開花喬木,樹形高大,一串一串的花束垂下來,從頂端開始,由白色漸變為淡粉色,有輕風吹過,便發出如同冰雪撞擊一般清脆的聲響,花瓣紛紛揚揚飄落。像是下了一場粉白色的雪。
“很美……”她贊嘆道,對白藍說道:“謝謝你帶我來這里。”
王蟲面無表情的跟在少女身后,手中還握著那束蘭櫻,花瓣已經有些枯萎了,他卻恍然不覺,只是緊盯著少女,見她微笑,僵立在頭頂的觸角終于軟軟的垂下,似乎放松了一點。
“主人,”他輕聲道:“蘭櫻開花時會制造海市蜃樓一樣的幻境,請不要離開……我的身邊。”
他頓了頓,終究是將即將出口的“屬下”,換成了“我”。
葉靈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花瓣,輕輕的嗅著,半晌,她思索道:“海市蜃樓……是依靠這個香味來制造幻覺嗎?”
蘭櫻開花時會散發出猶如蘭花一般馥郁的香氣。因而有蘭櫻之名。更為特殊的是這種植物每到花期便會隨機營造出幻境。不過因為幻境中景色瑰麗,反而吸引了更多人前來觀賞。
白藍的觸角動了動,隨后他以背書一般的語氣說道:“蘭櫻,落葉喬木,花開似雪……”
剛說了個開頭,王蟲的聲音一頓,觸角抬了起來,快速的晃動著:“主人?”
在他面前,一片花落似雪,紛紛揚揚,幾乎遮蔽視線。而身邊的少女居然不見蹤影。
王蟲立刻便抬起了手,一道淡藍的電弧在他指尖躍動。
“我在這里。”少女的聲音傳來,隨后一只柔軟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白藍掌心的光弧消失了。他的觸角快速的揮動著,反手握住了葉靈,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氣。
“別擔心。我能看得到你。”葉靈的聲音離得很近:“這就是海市蜃樓?挺有意思的。”
她的身影在空氣中若影若現,仿佛被隱形光譜給遮蔽了一般。隨后那只手松開了:“我去前邊看看,別擔心。一會就回來。”
“……”
葉靈在蘭櫻樹之間漫步。她分開垂柳一般的花枝,循著微弱的靈氣,朝著花海深處前行。
前方傳來流水的聲音,湖泊在花海前方若影若現,她穿過層層蘭櫻,目光朝著湖面看去,隨后一怔。
一個身影站在湖邊,側頭看著從樹梢不斷飄落的花瓣,他的表情十分沉靜,側顏近乎完美。細碎的湖光映在他黑曜石般的眼中,猶如盛滿星輝。他的頭發也是純黑色的,頭上戴著用蘭櫻花枝編織的花環,仿佛從遠古神話中走出的神明。
聽到響動,他轉過身。目光便穿過層層花枝,與她對視。
看到他的臉,葉靈眨了眨眼睛,在花枝后站定了。
——這個人……她認識。
在亞維給的那本聯邦勢力分析手冊中,她見過他。
改造人聯邦的民主黨黨魁……鶴云錦。
“……”
他們互相對視著,誰也沒有更進一步。良久,鶴云錦輕聲道:“這位殿下,你迷路了嗎。”
“殿下?”
鶴云錦的唇邊展開一個笑容,快得轉瞬即逝。他并沒有再說話,只是側頭看向了一旁的花海。
花瓣飄落到了他的眼睫上,又輕輕的落下。有風從湖面吹來,千萬條花枝灑落花瓣,猶如下了一場雪。有細小的聲音在風中響起。起先是一點,隨后響成一片,清脆悅耳,猶如冰雪相撞。
葉靈仰頭追尋著聲音的方向,耳邊傳來了好聽的男聲,像是大提琴在緩緩訴說著:“這是蘭櫻開放時發出的響動。”
她看向鶴云錦,他似乎并沒有在看她,唇邊有一縷極淡的微笑:“蘭櫻的花香馥郁,盛開之后便會凋零,花瓣在風中零落如雪,所以又名吹雪櫻。”
他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將手遞過去,他的手指修長美麗,仿佛是美玉雕琢而成:“這棵蘭櫻即將迎來盛放,要過來看嗎。”
“……”
鶴云錦的眼眸中盛滿湖光,他等了一會,又淺淺的微笑,將懷中的書本置于掌心之上,然后再度將手遞了過去:“來。”
葉靈瞇起眼睛,那本書上,用中文書寫著《帝國遷徙前后記實錄》
她看了片刻,便緩緩伸出手,搭在了書本上。
兩只手,隔著一本書,搭在了一起。
少女分開花枝,從花海中走出,她的面容極美,表情沉靜。似乎任何事物也無法驚動她分毫。踏著花瓣走來,猶如一個美夢。
“我曾聽過一個傳說,”鶴云錦的目光并沒有落在少女身上:“在蘭櫻開放時,站在花海之中,便可以見到自己的心中之人。”
少女的腳步很輕,幾不可聞。她的呼吸聲也是細小而綿長的。
忽然一陣風吹來,蘭櫻次第開放,清脆的叮鈴聲不絕于耳。花瓣幾乎淹沒了視線。鶴云錦的聲音一頓。他轉過臉,身旁空空落落。并無一人。
“……”
良久,他才收回了手,將書本放入了懷抱中。
等到風平樹靜,鶴云錦拂開花枝,沿著湖邊的小道,走到了掩藏在花海中的別宮。
付薩擺好了宴席,見他走來,連忙迎上去。微笑著道:“湖邊的景色如何。”
“很美。”
這般干脆的回答,卻讓付薩一怔:“首長,您……”
“蘭櫻開放時的海市蜃樓,是隨機遇到的嗎。”鶴云錦打斷了他的話問道。隨后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輕輕的微笑:“真像是……從花海里走出的女神殿下啊。”
“您,遇到了幻境?”付薩有些吃驚,他小心的問道:“您看到了什么。”
“沒什么,”鶴云錦回過神,唇邊的笑容轉瞬即逝:“只是做了一個……很美的夢。”
夢到,這樣的我。
竟然也有心跳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