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靈此前從未握過菜刀。

不過這不妨礙她要做出一頓晚飯的決心。

雲舟上的廚房是給雜役準備的，工具雖然齊全，但卻沒有原料。葉靈在廚房裡轉了一圈，沒找到任何可以入口的東西。

她有些猶豫的翻撿起了自己的儲物袋，築基之後，大部分的法器她已經可以使用了，然而她畢竟不能用五雷符炸出一頓飯來。或者拿淨天蓮子這樣的靈物當飽腹之物。

幾經猶豫，她拿出了一團色白如玉、晶瑩剔透的事物。

這團軟白事物，直徑約有二十釐米，聞起來沒有任何味道，葉靈找了把剔骨刀，在它表面輕輕一劃，頓時一股清香溢出，很快刀口便凝聚起了透明的液體。

這團白軟事物，就是傳說中的肉靈芝，太歲。

葉靈手中的這團還是她親手從長白山中挖出來的，一直用水養著，她又拿出一根人蔘，端詳了片刻，兩刀砍去頭尾，再一刀切掉根鬚，開始——切片。

無論葉靈的廚藝爛到什麼地步，她的刀工還是不錯的。即便是第一次拿起剔骨刀切絲，也有模有樣。很快葉靈就機械的重複著揮刀的動作，分神想起了別的事情。

不到一個晝夜的時間，情勢可謂翻天覆地。也不知道提埃現在如何。

葉靈微微皺眉，通訊斷掉時，他正遭受襲擊。是否會受傷？

她又想起了蘇子。她與這名女子接觸的時間並不算多，卻總記得她笑起來的模樣，溫柔得像是春日的微風。

“……”

葉靈不可抑制的產生了悔恨，她說不清楚心中的失落究竟是因爲什麼，只覺得眼中總有熱意涌動，需要她拼命抑制，才能不掉下眼淚來。

於是莫尼克來到廚房的時候，便看到葉靈手舞如風，刀光連成了殘影，面無表情的將那截可憐的、外形像是蘿蔔的植物剁得比髮絲還要纖細。

他的眼睛已經好了很多，左眼的視力恢復得尤其快，摘下一朵凌霄花後，勉強能看清楚事物了。他辨認許久也看不出那蘿蔔狀的植物根莖是什麼，更認不出一旁那坨白色的東西，莫尼克猶豫了一會，輕聲道：“葉靈，你在做什麼？”

葉靈停下了動作：“莫尼克？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你，”莫尼克表情自然，手卻背在身後，有些緊張的蜷握著：“我的眼睛已經好了許多了，多謝你的藥。”

“最好再敷一會。”葉靈將已經成了“蓉”狀的人蔘拿到一邊，握著刀開始切太歲。

“……葉靈，你在切什麼？”

“這個嗎？”葉靈停下手：“這個是一種可食用的生物，今晚的晚餐。”

莫尼克大驚失色：“你在做飯？”

他連忙走到葉靈身邊：“讓我來吧，你小心傷到自己。”

葉靈伸出胳膊，將他撥到一邊。莫尼克不屈不撓，試圖繞開她的阻擋，葉靈將剔骨刀往玉石板上一放，啪。清脆的撞擊聲響起，她轉身看著莫尼克：“你覺得，你這幅模樣可以下廚？”

“……”莫尼克一臉驚訝，他努力平復著表情，做出嚴肅的模樣：“我是說……我可以給你打打下手。”

葉靈緩緩的伸出手，莫尼克的目光立刻就被她的動作所吸引，他不解的看著葉靈，那隻手越擡越高，離他的臉也越來越近，最終停在了他額頭的位置。

隨後——啪！

用力彈了他的額頭。

莫尼克居然被彈得向後一仰，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他表情茫然的按住了額頭：“葉靈？”

“去椅子上坐好。”葉靈指著一旁的木椅：“不要打擾我做飯，嗯？”

莫尼克一臉夢遊般的表情坐下了。

他眼睜睜的看著葉靈從那塊不知道是生物，還是植物的白色物體上，切下巴掌大的薄片，切了一小塊之後，又笨拙的整理起了流理臺，將一塊微紅的石頭墊在了玉石板下。

很快玉石板居然變熱，葉靈拿起一片太歲，放到石板上炙烤，一股香甜的氣息瀰漫在空氣中，葉靈捏了一把人蔘蓉灑進去，將太歲片捲起來。端詳了片刻，很滿意的放到了一邊的瓷盤裡。

接著她如法炮製，只見刀光閃爍，太歲的體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小了下去。

希蓮從門外悄無聲息的滑進來，在莫尼克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看著忙得恨不得手腳並用的葉靈，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你笑什麼。”

希蓮用嘴型說道：葉靈在爲我做飯，好幸福。

“不止是給你！”

葉靈聽著身後的對話，端來兩個太歲卷，裡面的人蔘蓉填得很實，看起來圓潤可愛。

“來，嚐嚐看。”

莫尼克還沒說話，希蓮便迅速的捲走了較大的那個，他連忙拿起，一口咬下，還沒來得及細細咀嚼，便連忙說道：“非常美味……”

隨後，

“……”莫尼克沉默的吃完了剩下的太歲卷。

“好吃嗎？”葉靈問道。

希蓮用力的點著頭，他伸出拇指，真心實意的讚歎著：植物碎末的苦味和焦炭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聞起來卻有著蜜糖的香味，吃完舌尖彷彿麻木了一般，有著辛辣的回甘。如此之多不同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成了特殊的口感，葉靈太棒了。

希蓮說得太長，葉靈沒看懂多少，不過他高高舉起的拇指非常直觀的表達了他的態度。葉靈微笑起來，又夾了一個太歲卷，親自餵給希蓮。

“來，再吃一個。”

塞壬滿臉幸福的吃下去了。

“這似乎能快速恢復體力，”莫尼克終於擺脫了麻痹，從營養學角度點評著：“所使用的材料一定十分珍貴，處理的手法也很到位，非常好。”

“是嗎，”葉靈鬆了口氣：“你們喜歡就好。”

莫尼克趁機說道：“不如讓我也來幫忙？我可以做些燉湯之類的……”

“不用了，”葉靈拒絕了他，她的臉上透露著自信的神采：“材料有限不宜浪費，你不熟悉它們的做法，對於火候的掌控也不清楚。我來做就好。”

隨後她回到玉臺前，繼續製造太歲卷。

“……”

莫尼克轉身看向塞壬。他已經嚥下去了第二個太歲卷，衝他露出一個炫耀的笑容：就算死我也要吃光葉靈做的所有東西。

莫尼克也以口型無聲的道：你休想，我絕不讓你獨佔。

他們的神情猶如戰士一般嚴肅，用眼神廝殺著。

瓷盤中已經堆上了大約兩百多個太歲卷，葉靈停下手：“差不多了……再來點佐料。”

她的手中，出現了五顆碩大的珍珠。

希蓮激動的揮舞著發觸，葉靈似有所覺，頭也不回的解釋著：“這不是希蓮你送給我的那些。”

她將珍珠放在玉臺上，戴上了一雙手套。

接著，她又拿起了珍珠，只見葉靈手握成拳，珍珠頓時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嘎聲，細碎的珍珠粉從她雙手的縫隙裡灑下，落在事先準備好的玉碟中。

“葉、葉靈，”莫尼克勉強笑道：“你在做什麼？”

“做珍珠粉呀，”葉靈示意他看玉碟：“太歲卷沾著珍珠粉吃，口感應該很不錯。”

“可是珍珠粉吃多了會結石，”莫尼克試圖阻止她：“還是不要了吧。”

“那是因爲珍珠粉的顆粒較大，”葉靈專心的揉搓著：“放心，我磨得很細。”

希蓮：葉靈太有創意了，一定會成爲一代廚藝大師。

“那……你別太累了，”莫尼克不再阻攔，轉而擔憂道：“手疼嗎？累了就讓我來搓吧。”

“不用，”葉靈滿意的端起玉碟：“已經可以開飯了。”

一整盤烤太歲卷人蔘蓉擺放在了廚房的大圓桌上，玉碟中的珍珠粉彷彿在發光。

葉靈越看越覺得滿意——不僅能飽腹，還能強身健體、快速補充營養。簡直一舉多得。

希蓮猶如一陣風，精準的竄到了葉靈身邊的座位，一束髮觸殷勤的替她拉開了座椅，把座椅拍得啪啪作響：坐這裡吧，葉靈。

“你們先吃，”葉靈在希蓮期待的目光裡，分揀出了大約一百多個太歲卷：“我還有要給大彌他們送過去。”

莫尼克剛坐下，聞言又站起身來：“我陪你……”

“不必，”葉靈越過他，想了想，她回過頭，對著他們微微一笑：“不要浪費食物哦。”

“……”

“一定全部吃完！”莫尼克挺直腰桿，以宣誓般的口吻說道。

葉靈走進浴室時才發現沒拿珍珠粉，她正要退出去，卻聽到一聲輕微的水響，擡頭看去，賽彌爾依舊跪在水中，小彌稍微擡起了頭，察覺到她的目光，又深深的垂了下去。

葉靈心中輕嘆一聲，走進了室內。

她一言不發，坐在池邊仔細的打量著他們。小彌的頭頂上已經冒出了一截短短的觸角，很細，通體透明，還透著微微的粉色，在她的注視下輕微的擺動著。

葉靈用指尖輕輕碰了一下，新生的觸角立刻哆嗦著，顫巍巍的往髮絲中倒伏，又趕緊豎立回來，將自己送到葉靈的指尖下。

葉靈收回手，她看了一眼小彌，王蟲面無表情，耳尖卻透露著淡淡的粉色，不知是否是水汽燻蒸的緣故。

她不說話，浴室內便異常安靜。只有木筷碰到瓷器的脆響。葉靈夾起一個太歲卷：“擡頭，張嘴。”

王蟲面無表情的咬住了太歲卷，咕咚便嚥了下去。

“怎麼能直接吞下去，”葉靈用木筷的另一頭輕輕戳了小彌一下，又餵給大彌：“我剛做好的，味道如何？”

王蟲立刻仔細的品嚐起來，突然他的眼睛微微睜大，半晌，大彌才說道：“主人所製作的這種食物，有著充沛的能量，讓屬下的體力迅速的恢復。肢體的傷口也加快了癒合的速度。”

聞言，葉靈放下了正準備送到口中的太歲卷：“是這樣？那麼你們多吃些。”

她逐個喂著王蟲們，眼看盤中的太歲卷逐漸減少，葉靈停下手：“我有些疑問，想要二位替我解惑。”

小彌的那短短的觸角揮動著：“屬下必定知無不言。”

“……”葉靈沉默了一會，問道：“飛神去了何處？”

她的語氣有些感慨：“不久之前，我曾問過白藍同樣的問題，得知邊境有些異常，飛神前去探查。不過……”

她低下頭：“恐怕不止是這樣吧。”

“是，”小彌回答道：“您前往小煙星不久後，妲臥便聯合一百十六個自由星際成員國，在邊境挑釁，飛神奉命統帥軍團禦敵。”

“如今戰況怎樣了。”

“自由星際不足爲懼……”

大彌剛說了一句，便被葉靈輕戳了一下：“我不想被隱瞞。”

“是，”大彌的觸角繃緊著：“自由星際乃是較爲鬆散的邦聯制度，其政體內，唯有妲臥、仙貝、合梵有一戰之力，其餘小國大多爲原材料產出地，甚至沒有軍隊建制。雖則自由星際以百國之勢出戰，能形成有效打擊的，唯有妲臥的正規軍而已。”

“我等要消滅他們，只是時間問題，”小彌說道：“只是自由星際一再挑釁，我等經過商議，決定一舉將其消滅，亞維與華姬已整頓軍備，準備參戰。”

“小彌覺得，自由星際主動挑釁你們，會有什麼後果。”

小彌一怔，半晌才遲疑道：“以卵擊石、全軍覆沒。”

“所以，”葉靈點頭：“那麼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做？”

“自由星際的所作所爲不符常理，”葉靈繼續說道：“不到生死存亡的關頭，他們爲何不惜一切與你們開戰呢？”

“他們因仙女星系覆滅一事對我族發出了譴責。”

“更像是藉口。”葉靈說道。

“主人認爲，我等被設下了圈套？”

葉靈輕輕點頭：“你們二位，是不是分開之後，個體力量會變弱？”

大彌無聲的垂下了頭：“是……一旦分開，便只有其他同伴一半的力量，我等殘缺……”

葉靈又戳了他一下，止住了他的自暴自棄：“我在追逐著希蓮時，見到了一些軍艦殘骸。它們雖然抹掉了標記，但是卻並不徹底。”

她伸出手，一個像是不死鳥的圖案在她的掌心亮起：“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標記，你們認識嗎。”

“這是妲臥烈焰軍團的標誌。”王蟲睜大了眼睛：“您說……您在大六星系見到了他們？”

“聽你們的意思，妲臥應該在邊境與飛神交戰纔對。”葉靈放下手：“這些艦隊，應該是那人安排的伏兵。”

小彌面無表情的說道：“妲臥竟然敢襲擊您……”

“怎麼可能，”葉靈搖搖頭：“他們恐怕連我是圓是扁都不清楚的。”

“想要對付我的……從始至終，只有一個。”

——那有著血一般雙眸的灰白人形。

葉靈低聲說道：“因爲倒漏後遺癥，我雖然不能說話，但是偶爾能感覺到周圍的動向，我……知道白藍扯掉了他的硬甲。”

“那人也親口承認，他在巨木二襲擊我精神世界時，是故意留下破綻，好讓我的意識能與白藍相鏈接。”

“他通過我的精神世界，襲擊了白藍。”

沒有硬甲、要保護她受創的識海，還要承受敵人的攻擊，即使如此，白藍也抵擋住了行星的墜落。

但卻也遭受重創。

所以毫無疑問，蟲族是被人故意拖住了主力部隊，對方甚至對她身邊的動向瞭如指掌，選擇了一個極好的時機，即便這次來的不是賽彌爾，換成其他任何一個王蟲，對方恐怕都有辦法逐個擊破。

在這通訊信號都時有時無的荒蕪星域，解決掉了王蟲，其他人不足爲慮。

“……”王蟲沉默了。

葉靈收回手，沉默不語，半晌，她又問道：“最後一個問題，我曾聽你們說過，千餘年前，發起叛亂的是人類帝國的最高智腦？”

“是的。”

“那麼……”葉靈說道：“你們認爲，這次襲擊我們的，會是他嗎？”

這是葉靈想到最有可能的答案。那人知道她人類的身份——僅僅憑藉大洋島時，用扁條生物的五感分析她的血液，便得出了結論，顯然是對人類異常熟悉。

除了人造種族，沒誰能夠做到這點。他操縱起機械來也得心應手……

在大洋島初見之時，葉靈便親眼見過那人更換軀殼、操縱人心的手段，如果他控制了自由星際的高層，便能調動軍隊——讓自由星際拖住蟲族，調動烈焰軍團潛伏大六星系，就成爲了可能。

雖然用了疑問句，葉靈的語氣卻是篤定的：“那人曾經說過，他在意識世界所向無敵。”

白藍那浩淼的精神力葉靈曾經深刻感受過，她有種直覺，這個宇宙中活著的生物體，恐怕不會有誰能超越白藍。

她在地球時，雖然沒接觸過網絡，但是大致知道原理，如果對手是聚集了無數意識流的智腦，那麼他有足夠的底氣在意識世界裡稱神。一切就能解釋得通了。

大彌的觸角微微擡起：“回稟主人……”

他有些猶豫的說道：“第一智腦，早已在叛亂之中，被我族消滅。已消亡千餘年。”

葉靈一怔：“那、你們所說的機械帝國……”

小彌深深的低下頭去：“我族消滅了第一智腦之後，並未察覺它培養出了十個高等智腦，它們中的三個在組建了機械帝國之後，陸續陷入了沉睡，如今執掌機械帝國的，便是那剩餘的七名高等機械人。”

“……”葉靈一時茫然，她本以爲答案已經非常明確，沒想到她以爲的敵人，早就死了上千年：“那麼，難道會是這七名高等機械人中的一員？”

“主人，您在改造人手中遇襲之後，我等便徹查了對方的身份。”大彌說道。

“襲擊您的，是五十年前由自由星際所製造的半生物機械人。”

“……半生物，機械人？”葉靈迷惘的重複著。

“自由星際曾經妄想如同主人那樣，製造出高等生命，”小彌說道：“他們選擇了半機械人，這個曾經被帝國所廢棄的計劃。”

“半機械人是以改造人和機械爲藍本，帝國希望能綜合雙方的優點，卻發現所獲得的成果，既不如改造人思維靈活，也不如機械令行禁止。於是便廢棄了這個計劃。”

“自由星際妄想超越帝國，便啓動了一個名爲“神臨”的計劃，在失敗了數十年之後，得到了唯一的一件成品。”

“也是如今的宇宙頭號通緝犯。”

“什麼意思？”葉靈迷惑道：“他是通緝犯？”

賽彌爾顯然做過充分的調查，小彌繼續說道：“半機械人誕生一年之後，便毀掉了製造了他的研究所，逃出了自由星際。此後的五年時間裡，他直接或者間接毀滅掉的星球，多達數百顆。”

“他最爲特殊之處，便是能夠自如的操縱億萬量的納米機器人。”

“那這個……半機械人，”葉靈皺起眉：“他爲什麼會來襲擊我。”

小彌那短短的觸角萎靡了：“屬下不知……”

“他叫什麼？”葉靈又問。

小彌的觸角稍微擡起：“半機械人並沒有名字，只有一個代號，叫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