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云錦的身影消失在了花海中，葉靈從樹后走出，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半晌，她撫開發絲間的落花。準備沿著原路返回去尋白藍。

葉靈對于蘭櫻所構建的幻境并不怎么放在心上，這種低級的幻境還困不住她。然后她發現——

她，迷路了。

并不是陷入了幻境，而是此地的繁花太過密集，放眼望去一片花海，根本分不清楚路況。

葉靈左右張望了一會，正打算動用神念，一個細小的聲音卻在她的腦海中響起：“主人……”

這聲音很細小，似乎只是在喃喃自語，卻讓葉靈震驚不已。

她試探的在心中默念道：“白藍？”

“……”

一時靜默，半晌，白藍略帶著些試探的聲音響起：“主人？”

“……你能用神念與我溝通？”

過了片刻，白藍的回答才響起：“我等能以精神力構建鏈接網絡，在戰場上交流、傳達命令；上一回，我……闖入了主人的精神世界。主人的精神力，似乎能與我等同調。”

“主人不必憂心，”王蟲的聲音在精神世界之中，似乎變得異常溫柔：“帝國歷史上也曾有過先例，您的精神力極高，若您不適，可以切斷與我等的聯系。”

葉靈凝神試探，果然白藍的聲音小了下去，過了片刻，她便能自如的切斷和王蟲的精神鏈接。

她能感到白藍的精神世界如同星河一般浩淼，然而卻放任她進入或者退出。精神世界無法偽裝，如果白藍有一絲抗拒，以葉靈目前的境界，他極其微小的一點排斥，都能立刻將她驅逐，然而白藍竟然對她毫不設防。

唯有忠誠和馴服。

過了很久，葉靈試探性的接入白藍的精神世界：“你在嗎，白藍。”

王蟲立刻便回應了她：“主人，我在。”

“……我好像迷路了，”她裝作平靜的說道：“你能來接我嗎。”

蘭櫻發出清脆的聲響，層層花枝被分開，白藍從繁花中走出，他的目光沒有焦距，似乎視線里看不到葉靈的身影。卻筆直的朝她走來。在少女的身前站定。

王蟲微微彎下腰，伸出手臂，掌心朝上，安靜的等待著：“主人，我已在您的面前。您伸手便能碰到。”

“白藍看不到我嗎。”

“是，”王蟲的觸角輕輕的晃動著：“蘭櫻的幻境遮蔽了您的身影。”

看來蘭櫻的幻境是作用于生物個體，令他們眼中的景物發生變幻，而不是改變環境。

葉靈伸手握住了王蟲的手，白藍的觸角晃動著，五指微微收攏。將她的手捧在掌心里。

他穿花而來，發間落滿了粉白色的花瓣，手臂微微用力，便牽引著葉靈來到了他的身邊。少女的身影從紛揚的飛花間明晰起來，她的黑發間也滿是花瓣了。

白藍的觸角柔軟的低垂著，銀藍色的眼中流淌著若有若無的溫柔。有風從花枝間穿過，冰雪撞擊的清脆聲響叮鈴一片。于是轉眼落英覆蓋了他們滿身。

“……主人，可要啟程回歸。”

葉靈原本是被蘭櫻花上所散發的微弱靈氣吸引，前來蘭櫻星探查。她發現這里的靈氣也和碧海星類似，根本不能聚攏。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少女悵然的嘆息，抬眼看到白藍滿身落花，王蟲似乎沒有發覺，只是專注的凝視著她。一片花瓣從他的發間滑落，落到了他長長的眼睫上。王蟲輕輕眨眼，那片落花便翩然墜落。

葉靈伸手替他拿掉發間的花瓣：“落了好多花瓣……”

她的手碰到白藍的發絲，鉑金色的長發在她的指間滑動，然而落花太多，根本摘不完。

王蟲似乎有些疑惑，他依然是面無表情的，卻順著少女的力道微微的低下了頭。過了片刻，他明悟了一般，伸手為葉靈遮擋起不斷飄落的飛花。

他的雙手合攏起來，擋在少女的頭上，從身后看去，他仿佛虛虛環抱住了葉靈。

陰影落下，葉靈側過頭，便看到王蟲雙掌合攏，他那般認真，眼眸之中，唯有她的身影。

“這樣怎么可能遮得住，”葉靈笑起來，放下了手。不在做徒勞的舉動，她撈起一束發絲，青絲上落滿花瓣，再一看白藍，他也一樣。

“這花瓣看起來真像是雪啊……”

飛花若雪，覆滿青絲。

似與白首。

“說起來，白藍見過一本書嗎，”良久，葉靈放下頭發：“叫做《帝國遷徙前后記實錄》”

王蟲的觸角轉動起來，他的手依然維持著并攏的姿勢：“這是帝國遷徙時的史料記錄，是孤本，收藏在改造人聯邦的中央資料室，我等并沒有見過。”

只有聯邦才有的孤本嗎……

“主人想要那本書？”

“有些事情想知道，”葉靈輕聲說：“恐怕不能馬上返航了。”

……

…………

銀河系廣闊的疆域內，有許多荒蕪的星域。這些地方在星圖上是一塊一塊的暗點，連通訊都時有時無。

這些荒蕪星域歷來便是海盜的最愛，而如今荒蕪星域內伏擊的最佳地點，卻被一隊裝備精良的軍艦占據。

燕夙玉站在觀景臺上，一杯接一杯的喝著酒。紅色的酒珠順著他仰起的脖頸滑入衣領中，留下一道水痕。

他身后跪著十幾個侍從，但沒有一個人敢于上前。燕夙玉也不在意，自斟自酌，舉動十分熟練。

一瓶紅酒見底，他抬起手，輕輕的嗅著掌心，然后瞇起了眼睛。

“已經聞不到了……”

“燕少，”一名副手從角落中走出，在臺階下單膝下跪，低聲匯報著：“第五軍的艦隊已經進入了包圍網。”

“嗯，”燕夙玉晃動著酒杯：“再多等一會，等他們徹底進來。”

他的蛇信吞吐著，金色的眼眸中泛著冷光。他的五感極其發達，視力更是達到了可怕的程度。不需要借助任何手段，僅用肉眼，便能看到不遠處的漆黑宇宙中，快速的駛來一隊軍艦。

這隊軍艦從克拉星域的方向駛來，中央那艘銀色的軍艦，正是莫尼克的座駕。他們似乎剛剛結束一場搏斗，軍艦上還有著能量炮留下的痕跡。

他們行進到荒蕪星域大約三分之一的區域時，兩隊抹掉了標識的軍艦撤掉隱形，從黑暗中撲向了第五軍的艦隊，如同一把尖刀插入隊列之中，將銀色軍艦與艦隊分隔開。

就在此時，燕夙玉摔掉酒杯，背后張開一對蝠翼，清脆的碎裂聲里，他直接撞開了觀景臺的穹頂，如一道流光，直撲向莫尼克的座駕。在接近銀色軍艦的過程中，他的外貌快速的變化，落到銀色軍艦的外壁時，他已經徹底轉為半轉換形態。

燕夙玉的相貌極美，任何馳名宇宙的美人，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轉化為半轉換形態后，他的臉上浮現兩道金色的眼線，身上也有著暗金色的紋路。

他展開一個笑容，猶如神話中顛倒眾生的妖禍，隔著觀景臺透明的屏障，盯著莫尼克，無聲的說道：

——受死吧。

“燕夙玉！”莫尼克猛然站起身來，他的瞳孔收縮成針尖，就地一滾，躲開一道能量炮，頓時整個起居室都被一分為二。

燕夙玉緩緩走入起居室內，微笑著俯視莫尼克。語氣漫不經心，似乎他并不是率艦隊襲擊了莫尼克，而是與他在奢華的宴會上交談：“莫尼克博士，有段日子沒見了，近來可好。”

他一邊說著，半邊蝠翼揮動，頓時數千道風刃將起居室內的一應擺設絞得粉碎。莫尼克正要起身，見狀又狼狽的趴倒在地。

“咳咳、”他揮開塵土，冷笑著說道：“燕夙玉，你想殺了我？”

“怎么會，”燕夙玉輕笑一聲：“不會讓你死，放心吧。”

話音未落，他整個人突然從原地消失，突兀的出現在莫尼克身前，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將莫尼克打得飛起，莫尼克咳嗽一聲，身后猛然揮來一條尾巴，如同鋼鞭一樣，發出破空之聲。朝著燕夙玉的脖頸襲來。

燕夙玉振翅飛起，避開莫尼克的攻擊，他站立的地方頓時被莫尼克打得粉碎，地面像是融化了一樣，冒起了白煙。

“毒素，”燕夙玉懸在半空，神情漫不經心，睥睨著莫尼克：“真是不入流的手段，罷了，畢竟只是個伴侶型。”

他的速度突然比剛才了一倍，莫尼克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便被他掐著脖子提了起來，燕夙玉的聲音毫無變化，仿佛在說著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卸掉你的手腳，讓你做個人棍好了。”

“燕夙玉，你這瘋子！”

“哼，瘋子？”燕夙玉冷笑：“你跟我又有什么區別，同樣都是拼湊出來的怪物，你比我更可悲一點。”

他的手搭上了莫尼克的肩膀，正準備將他的手臂撕下來，一股力量卻猛然彈開了他，將他整個人都擊飛出去。

燕夙玉張開蝠翼，卻依然還是在地上滑行出十多米，他瞇起了眼睛：“從剛才起，我就覺得奇怪，你明明被我打中，內臟卻沒破損，你的身上有什么東西？”

“罷了，”沒等莫尼克回答，他飛身上前：“我自己來看。”

莫尼克睜大了眼睛，他能看得到燕夙玉仿佛化身流光，一拳打在他的心口，一道白光從他的胸口處透出，化解掉了燕夙玉的力量。

“在這里嗎。”燕夙玉一掌揮下，一個精致的玉片從莫尼克的胸口飛出。

“住手！”看清楚掉落的事物，莫尼克怒吼一聲，飛快的化作一只體型巨大的貓科動物，他咆哮著朝燕夙玉揮去一爪，燕夙玉卻不躲不閃，硬生生受了這一擊，只顧著伸手抓住那飛落的玉片。

噗嗤，數道血線飚射而出，燕夙玉在莫尼克的攻擊下，半邊身軀被劃開了五道血口。他握緊了玉片，猛然揮出一拳，巨貓哀鳴著飛出去，重重撞擊到了墻壁上。

燕夙玉卻根本看也不看敵人的現狀，只是迷醉的深深吸氣，然后他仿佛癲狂一樣顫抖起來。

“這個氣味……”

他喃喃自語，然后他輕輕的瞇起了眼睛，有點小心的伸出蛇信，試探性的朝掌心的玉片揮舞著。

莫尼克從廢墟中起身，凄厲的鳴叫一聲，朝著燕夙玉筆直的撞擊而去。

燕夙玉隨意的伸出手，按住了巨貓的嘴，將他牢牢的釘死在一臂距離之外，只是凝視著掌心的玉片。

這是葉靈送給莫尼克的護符。

在他的注視之下，護符逐漸泛起白光，溫度越來越高。幾乎成了一塊烙鐵，燕夙玉的掌心被燙出一道焦痕，他卻恍然不覺。

“還給我！”

燕夙玉微微皺眉，只覺得這聲音異常刺耳：“別吵。”

他將巨貓扔麻袋一樣的扔了出去，他掌心的護符，也在此時發出一陣劇烈的白光，燕夙玉一驚，隨后他兩只手握住了護符，將它放在胸口，蜷縮起身體，像是保護著嬰兒那般牢牢的藏住，接著一道鋒利的劍氣從護符中射出，幾乎將他斬成兩半！他一條手臂從肩部開始被整齊的切斷，蝠翼也被削掉半邊。

鮮血如注，燕夙玉卻只緊盯著手中的玉片，他的另一只手用力的握著護符，掌心中綠芒涌動，與白光對抗著。白光逐漸微弱，最終不堪重負一般暗淡下去。

燕夙玉長舒一口氣，微笑起來，將玉片貼在心口，然后他緩緩站了起來，盯住了莫尼克：“這是我的了。”

他面帶微笑，搖搖晃晃的朝外走去：

“今天，就先、放過你……”

僅有的蝠翼張開，燕夙玉身若流星，飛快的消失在了漆黑的宇宙之中。

……

…………

夜晚，付薩招待鶴云錦在蘭櫻的行宮下榻。這顆星球為了接待鶴云錦，早已經關閉了太空軌道站，自此之后，大概也不會再開放入境許可。

期待著在蘭櫻的花期來觀賞的游客們如何失望暫且不提，葉靈自然是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她避開衛兵，在行宮中穿行著。這個時間付薩正招待鶴云錦享受佳宴，她很輕松的便找到了鶴云錦的書房。

這里顯然是剛剛才整理出來，不過被高素質的侍從們收拾得十分整潔，書桌上的水晶燈并未熄滅，依然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她一眼便看到書桌上那本《帝國遷徙前后記實錄》

葉靈在書房的窗外站定，這里正好有個露臺，她輕輕招手，書便飛到了她的掌心中。

她翻得很快，幾乎是一目十行，隨后，她像是看到了什么難以理解的事物一樣，輕輕的皺起了眉：“大破滅……”

“大破滅是一個稱呼，特指人類遷徙前后銀河的劇變。”

一個聲音響起，溫潤而低沉，仿佛大提琴在娓娓道來。

葉靈一怔，她抬起頭，便看到鶴云錦站在書桌前，正靜靜的凝視著她。

……這個人不是在參加晚宴嗎。

葉靈眨了眨眼睛，她倒也不害怕被發現行蹤，光明正大的注視著這位……讓第五軍上下，都陷入了危機之中的，

對手。

鶴云錦只是輕輕的看了她一眼，隨即便移開了目光，他的唇邊似乎泛起一個微笑，轉瞬即逝。然后他拿起書桌上一個茶杯——異常精美，雕琢著女孩子們喜愛的鮮花，拿在他的手中有些不倫不類，他卻十分坦然，倒了一杯茶。

他將茶杯輕輕的放在了窗臺之上。

氤氳的霧氣裊娜飄散，好聞的香甜氣息彌漫開來。做完這一切，鶴云錦便坐到了書桌前，開始翻閱起文件。

燈光映在他的臉上，讓他的五官分外的柔和。

一窗之隔，一杯散發著清香的花茶，兩人仿佛心照不宣，各自翻看著手中的書籍，書頁翻動的沙沙聲不絕，鶴云錦并沒有看著少女，似乎專心于工作。卻總是自言自語的解釋著：

“大破滅之后，便是新紀元，銀河的勢力重組。改造人聯邦建立，接受了人類帝國的大部分遺產。”

“以新紀元為劃分，改造人開始探索基因密碼。”

“……”良久，葉靈合起書頁，將書本放在窗臺之上。

鶴云錦停下了翻閱文件，他站起身來，十分自然的取過一條粉白色的絲巾，然后走到窗前，輕輕的替少女披上。

“夜晚寒涼。”他說。黑色的眼眸在暖黃燈光下，卻是全然的漆黑：“路上小心。”

“多謝。”葉靈輕聲說：“今晚受到你頗多指點，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謝禮。”

鶴云錦微微一笑，還未來得及完全綻放便已然凋零。

“謝禮嗎……”他伸出手，掌心平攤在少女面前。平靜的道：“請寫下你的名字。”

“……”

他的手猶如美玉雕琢，葉靈伸出手，緩緩的在他的掌心劃動著。

一筆一劃，少女的指尖在鶴云錦的掌心移動著，他的手很溫暖，掌心里還有薄薄的繭。手指修長美麗，指甲全都整齊的修剪過。平穩的托舉著她的手。

最后一筆落下，葉靈飛身躍過露臺，回眸一看，鶴玉錦靜靜的凝視著她。

葉靈沒再停留，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等到再也看不到少女的身影，鶴云錦緩緩收回手。他的臉上一片平靜，伸手拿起了那本《帝國遷徙前后記實錄》

他一手端著茶杯，回到了書桌前。接通了付薩的通訊。

“首長大人，”付薩的臉出現在通訊中：“您有何吩咐。”

“付薩長官，蘭櫻星是否已經戒嚴。”

“是的，為了迎接您的到來，屬下提前一周關閉了太空軌道站。”付薩微笑道：“不過也許會有被蘭櫻吸引而來的偷渡客，您知道的，這種事情總也無法避免。”

鶴云錦微微一笑：“有勞長官，您可以退下了。”

他關掉了通訊，垂眸看著手中的孤本，若有所思。

所謂偷渡客那只是付薩在說笑，能夠在如此嚴密的戒備里自由來往于蘭櫻星。且不是他認識的任何一族的貴女……

“對人類帝國、遷移、改造人感興趣嗎……”鶴云錦翻開書頁：“今天看到這本書時，你的眼神有所變化，手指也在碰到書頁的時候，輕輕的摩挲著。”

“雖然僅僅只是抱著一線希望，不過，你居然真的存在。”

原來并不是夢。

他的語氣聽不出情緒：“你究竟是誰呢……”

他從書頁中捻起一片薄如蟬翼、幾不可見的透明事物。這是聯邦的最新科技成果之一，能夠融于任何物質，幾乎不能被檢測出。一旦被碰到，便能被它記錄下指紋和少量的dna信息。被聯邦特務用來竊取機密。

隨后他喚來心腹。

“把這個拿去，檢驗上面的指紋。查找跟它匹配的人。必要的時候，我允許你們采取強制措施。以最高執行力度進行，不要掉以輕心。”

想了想，他的聲音突然溫和起來，又補充道：“……手段溫柔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