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流環繞在葉靈周圍,替她分開紛紛落下的雪。
她的聲音驚碎夜色:“鶴云錦?”
鶴云錦站在原地,面容隱在黑夜中,只看到他的唇角似乎勾起。
葉靈環視了一圈,奉氏的主宅面前大約站立著數百名改造人,他們皆著黑衣服,將鶴云錦簇擁在中央。
葉靈握住了亥以,謹慎的盯著改造人們的動向,一邊朝火中走去。
濃煙滾滾,奉氏新修建的禮堂在火焰中哀鳴著,支撐著殿堂的巨大石柱轟然倒塌,一道人影越過石柱,從煙火中走出。
他一眼看到了葉靈,身影一閃,便如流光一般,飛越數百米的距離,接近她的身邊。
“葉靈。”
葉靈側過頭,有風夾雜著雪花撲面而來,又在她身前被溫柔的拂開。提埃迎著風雪,朝她奔來。
他解開了外套,用以遮擋著不斷飛濺的火星,寒風之中,他僅著一件單薄的黑色襯衫,灰色的長發上頃刻間覆上白雪,他卻筆直的站立在風雪之中,猶如一道屏障,緩緩的擋在了葉靈身前。
一直追逐著她的目光被阻隔了。
“鶴首長好手段。”提埃抖落外套上的碎石,任雪落滿身,神情冰冷的盯著鶴云錦。
“提埃,你沒事吧。”葉靈問道。
提埃微微側過頭,發絲拂過他的臉頰。雪花從他的眼睫上落下。他將外套上的灰塵仔細的拂去,輕輕披在了葉靈的肩上。
“我沒事。”他輕聲說道。
軍部的指揮官們陸續從火中走出,只是模樣多少有些狼狽。杰瑞斯的長發被火燒掉了一半。尼可的衣衫上也滿是被火星灼出的孔洞。
“鶴云錦!”付莉莉咬牙低道:“你竟然還敢過來。”
鶴云錦沒有絲毫動容,他身邊一名侍從走上前來,毫無感情的聲音在這雪夜中響徹:“諸位閣下,警務廳有人舉報,你們合謀殺了奉氏的族長,因為諸位身份特殊,我前來質詢。”
付莉莉的表情就此僵在了臉上,她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鶴云錦,仿佛聽到了極其滑稽的笑話。
“你在說什么?”她挑起眉,嗤笑一聲:“警務廳?”
鶴云錦的面容隱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晰。
侍從繼續用毫無起伏的聲音宣布道:“中央護衛軍統帥蕭寒、第二軍統帥西澤、第三軍統帥杰瑞斯……”
與此同時,一個聲音,從夜空覆蓋下來,響徹了輝月城。
葉靈抬起頭,只見漆黑的城市之中,高聳的警務大樓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虛擬屏幕,警務廳長那嚴肅的面容出現在了屏幕中,他用沉痛的口吻說道:“諸位市民,我要宣布一個不幸的消息。”
那侍從還在說著,聲音仿佛與警務廳長重合:“……第四軍統帥付莉莉,邊防軍統帥尼可,以及……第五軍統帥,莫里提埃。”
“以上,我們聯邦的驕傲,宣誓捍衛國民的指揮官們,有謀殺奉氏族長的嫌疑……”
“住口!”付莉莉神情猙獰:“宣判我們的罪?就憑……”
她的話沒有說完。
一聲轟鳴,警務大樓頂層騰起煙塵,虛擬屏幕閃了閃,驀然熄滅。
葉靈還維持著揮劍的姿勢,披在她肩上的外套墜落在雪地里。她甚至連看也沒看大樓的方向。
付莉莉的話語戛然而止,無論是軍部統帥們,還是改革派的改造人,一齊看向了她。
葉靈放下了劍,聲音平靜:“太吵了。”
在她的注視之下,鶴云錦竟然露出了一個微笑。
“您依然如此堅定……”
他的聲音在風雪中回蕩著:“堅定的,站在……他的身邊。”
“不為正義,不為公理,不為民眾。亦不為了……您自己。”
“只為了保護……您想要保護的人。”他似乎在朗誦一般:“便能破開風雪,踏平災厄。永不動搖。”
葉靈將劍指向他,神情毫無搖動:“你的意思是,反對你,便是反對正義嗎。”
“我只是從您的眼中,看到了神的心。”鶴云錦上前一步,雪光映亮了他的面容:“恐怕您自己也沒有發覺,您的眼神是多么的冷酷無情。除了您所在意的,一切皆為螻蟻。”
葉靈一怔。
鶴云錦垂下眼眸:“教導您的人,應該秉持著截然不同的理念,才會讓您那無情的心,卻還留著一部分,給予有幸被您所喜愛的人……溫柔。”
他盯住她,仿佛想要探知一個答案。笑容從他的臉上消失了,他面無表情的模樣,竟然比冰雪更為冷酷:“只是這搖搖欲墜的溫柔,又能持續到什么時候呢。”
“閉嘴。”最先聽不下去的居然是尼可。他向來憂郁的神情里,竟然滿溢著殺氣:“別用你那骯臟的思想胡亂揣測。”
他伸出手,冰雪竟然猶如被吸引了一般,匯聚在他的掌心中,狂風卷著雪花,在他手中飛快的聚集起來,眨眼間一把冰凝成的長刀成型,尼可握住刀,神情肅穆:“你讓我非常不快……我要砍了你。”
侍從瞥了他們一眼,竟然依舊不緊不慢的宣告著:“鑒于,諸位嫌疑重大,以首長的名義,簽署了聯邦機要法令,即日起,請諸位配合警務廳的調查,暫時不要離開輝月星系……”
“鶴首長,這是打算限制我們的活動?”蕭寒上前一步,她在鶴云錦的注視下,拔出了槍。
軍部的指揮官們紛紛拿出了武器。
“您請退后一些。”提埃低聲對葉靈道。
侍從的臉上似乎出現一個笑容:“諸位要抗命嗎。”
付莉莉臉上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抗命?”
她的身影一動,似乎想要撲上前去。
一道風揚起雪花,竟然組成一堵屏障,付莉莉的眼睛一瞇,隨后一股力道傳來,她竟然被推動著,又回到了原位。
付莉莉有些詫異的睜開雙眸,左右一看,其他的指揮官們也是驚疑不定。
有誰將指揮官們,統統逼回了原位。
“是誰?”她大聲喝道。
一人分開風雪,從夜色中走來。
白色的長發在風中輕輕飛揚著,長袍上毫無裝飾,他踏著夜色而來,風雪浸染了他的眉眼,他異常俊美的面容沒有一絲表情,那雙眸猶如藏著無數漩渦的深潭。
如同冰雪中走出的神明。
“公爵……”葉靈輕聲道。
白發的男子走到了她面前了。狂嘯著的風停下來,雪花驟然飛揚。他拂開落雪,靜靜的凝視著葉靈。
“您走得太急,忘記了這個。”他將葉靈肩膀上的雪花拂開,展開懷抱中的皮裘,為她披上,細心的整理著。
“祖父。”提埃躬身朝他行禮。
公爵并未回答他,他朝葉靈微微欠身:“請原諒,要請您稍等片刻了。”
他轉過身,雪光映在他的臉上,他的雙眸中,似乎盛著輝光。
他與鶴云錦相對而立。
“武君,久仰大名。”鶴云錦慢慢的說道。
“我也對你聞名已久。”公爵道:“掀起狂瀾之人,鶴云錦。”
鶴云錦的唇邊浮現一縷笑容,眼中卻是純然的漆黑:“武君也要抗命嗎。”
“抗命?”
公爵仿佛是在反問。
付莉莉神色一動,唇邊露出譏誚的笑容。
卻聽公爵慢慢的說道:“自然不會。”
付莉莉的神情頓時僵在那里,她還未說話,杰瑞斯已經冷笑一聲:“莫里,你恐怕沒有資格替我們做出決定。”
卻見公爵微微偏過頭,他的臉上毫無表情,雙眸中似乎凝結了冰雪。
他并未辯解,只是說道:“安靜。”
——安靜。
葉靈心中一悸,渾身都仿佛被震顫了一般。心跳竟然不由自主的加快。這感覺她很熟悉——在練習之中,面對釋放威壓的父親、小叔時,她常常會有這種感覺。
只是顯然這并不是針對她的,葉靈稍微凝定心神,便擺脫了這感覺。與此同時,始終環繞著她的氣流也向內收攏,替她遮擋著公爵逸散的威壓。
她四下一看,軍部的指揮官們,全都神情僵硬的立在原地,汗珠從他們的臉頰上不斷的滾落,就連提埃也被籠罩在內。公爵對他也未曾有絲毫的手軟。
噗通,鶴云錦所帶來的改造人侍從們,接二連三的跪倒在地。雪地中仿佛匍匐了滿地的黑色石塊。
這寂靜中,唯有三人還毫無異樣。
葉靈、公爵,以及……鶴云錦。
黑發的男子從容的站在雪中,神情沒有一絲波動。
他伸出了手。
鶴云錦凌空一劃,猶如破開了無形的氣場,空氣里驀然發出了尖銳的鳴嘯聲。隨后一個無形的罩子似乎碎裂。那些匍匐在雪地上的改造人渾身一顫,竟然慢慢的爬了起來。
“既然武君已經表態,”他輕輕的甩動著手腕,似乎要甩開指尖的落雪:“那么,就靜等諸位閣下的調查結果。如果確實并非諸位所謂,聯邦……一定會還諸位一個清白。”
他最后朝著葉靈微微一笑。
天空落下巨大的飛艇,鶴云錦踏上升降梯,他的身影越來越高,漸漸被黑暗所吞沒。等到那飛艇轟鳴著遠去了。公爵走到了葉靈身邊,軍部的指揮官們,才從僵硬中恢復過來。
“莫里,”付莉莉收起了惱怒的表情,她的神情依然是不悅的,情緒卻平復了許多:“你為何要阻止我們。”
“公爵這樣做,是否不妥。”蕭寒也冷淡道:“一步不退的,可不是我們。”
公爵平靜的凝視這他們,聲音猶如冰雪相撞:“就在剛剛,所有被改革派資本所控制的媒體,一起發出了報道,關于軍部指揮官,謀殺奉氏族長一事。”
“你還不明白嗎,如果你們在這里,抗命、對鶴云錦動手,”公爵說道:“要不了多久,整個聯邦的人民,就都會知道,軍部指揮官們,犯下了……叛國之罪。”
刺殺首長,形同叛國。
付莉莉冷哼一聲:“煽動那些愚民們又能如何。”
葉靈看了她一眼。
付莉莉驀然指向了提埃:“這家伙還不是在禮堂里動手殺了奉余。”
提埃漠然的看了她一眼:“薩麗首長授權我行動。”
“你!”
“這是鶴云錦的老手段了,”杰瑞斯抹掉臉上的灰塵:“他就喜歡籠絡下層人。”
“……”葉靈又偏頭看向杰瑞斯。
“真氣人……”尼可低下頭,小聲的說道。
他又看向葉靈,認真的道:“下次看到他,一定幫、幫您……砍他!”
“站在這雪夜中也沒什么結果。”西澤的表情倒是輕松的:“諸位不如找個地方,好好商議一下,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要一起接受調查的獄友了。”
他自認幽默的哈哈一笑。卻見指揮官們皆冷淡的看著他。
“您今日的做法,并不妥當。”蕭寒冷冷的說道:“鶴云錦玩弄民心,那么……就讓他也在民心中死去吧。”
“你打算做什么?”提埃問道。
蕭寒沒再回答,她對葉靈微微欠身:“請恕我告辭。”
她一轉身,杰瑞斯便也朝葉靈一笑,跟著離開。
隨后是付莉莉。她瞥了一眼公爵,拽過了尼可。
“再見。”尼可被付莉莉拖著,在雪地里留下一道劃痕:“我、我們下次……切磋啊。”
“……”
等到指揮官們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葉靈看向了公爵,她問道:“他們……似乎看不起平民?”
公爵轉過身來,猶如冰雪融化一般,他眼中的堅冰迅速的消融。
他走到葉靈身邊,柔和的風依舊環繞著她,卻對公爵的靠近有些抗拒,不輕不重的推拒了他一下。
“方才冒犯您了,”公爵躬下身。
他一眨眼睛,柔和的波光便盈盈流轉著。
“您似乎并不贊成他們的看法。”他問道。
“嗯。”葉靈輕輕頷首:“雖然對政治并不太理解,但是,民心向背,乃是重中之重。”
她回憶著父親的教導,用提埃他們能夠理解的語言表述出來:“要對萬物,保持著尊敬之心。”
與此同時,腦海中卻也響起了母親的諄諄教誨。
葉氏修正道,注重修心。但在地球靈氣日益枯竭的時候。修心一途,便顯得更加難以堅持。有些族人,終生無法突破筑基,修心與否,影響并不大。
葉靈天賦出眾,但在筑基之前,葉父對她的教導也較為看重修行,只有她的族叔,經常對她灌輸何為“劍修之道”。
當然,無論是修心還是修行,這一切在愛女如狂的葉夫人眼中,統統不如寶貝女兒的心情重要。甚至因為不愿意女兒吃苦,曾經想過將自己的修為灌輸給她。不過終究是怕她難過天劫而放棄了。
“民眾是國之基石啊。”公爵的聲音似乎嘆息:“只是安逸了太久,讓他們都忘記了,燎原怒火是多么的可怕。”
“您今日為何要阻止我們?”提埃問道:“銀河議會召開在即,如果此時被限制在輝月星系內,我們將無法參加會議。席位會被改革派所占據。”
“但是提埃,不要忘記,如果你們在今晚,向首長動手,后果是什么。”
過了片刻,提埃才說道:“戰爭。”
“這正是他的目的。”公爵淡淡的道:“他想要革命,他的眼中,有著摧毀一切的決心。年輕人的手段……即便贏了又能如何,只能得到一個遍地殘垣的聯邦。”
“但你不同,提埃。”公爵轉過身,看著灰發的男子:“你是聯邦的軍人,是第五軍的指揮官。你還記得軍隊的名字?聯邦護衛軍——無論何時,你要記住,你的天職是保護聯邦。保護這里的人民。”
“……這就是您始終保持中立的緣故嗎。”提埃的聲音似乎有些復雜。
卻聽公爵冷酷的說道:“你們的陣營不過是過家家的玩意。”
他放輕了聲音:“你們并不知道……真正的宇宙霸主的風度。”
“不必擔心。”良久,公爵說道:“鶴云錦即便以首長的身份下令,也限制不了你們多久,最多三天。便要解除禁令。這個時間,你們剛好可以商議一下軍部內部的紛爭,以及新的能源體系如何分配。”
他們朝著莫里宅走去。葉靈突然道:“……其實,我沒有將誰看成螻蟻。”
“葉靈?”提埃低聲詢問:“你在意鶴云錦的話嗎。”
“不在意。”葉靈淡淡的道:“他只是暴露了他自己的心思而已……他將旁人看成螻蟻,推己及人,才會也認為,我是一樣的。”
她側頭看向提埃,目光映著雪的輝光:“我……只是想要。”
不再眼看你們受傷。
……
…………
雪花飄落著,輝月城覆蓋在一片白色之中。
天色微明的時候,一群民眾將民主黨的行政大樓包圍了起來,高舉著條幅,抗議他下令限制軍部指揮官們的行為。
這些訓練有素的“民眾”,仔細尋找,還能看到不少中央護衛軍士兵的身影。
以民意對抗民意。
然而,一個消息很快傳到了蕭寒的耳中。
銀河議會的召開日期提前。
而鶴云錦,已經連夜離開了輝月星。
只剩下他們這些被法令限制在輝月星系的軍部指揮官們。
擺在他們面前的路,已經只剩下一條——
叛國。
戰爭。
晨曦驚破,云層猶如染上血色。
鶴云錦,從未想要和平。
這章的寫法……你萌應該都能明白,是鶴子一直在步步緊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