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天氣,雖然已帶了幾分春意,可依舊是寒意料峭。
這日早朝,宇文淵下詔:封秦王宇文崇韜爲大元帥,節制諸軍,領兵剿滅蘇信。
此詔一下,羣臣未免多了幾分揣測。在衆人心中,此次領兵平亂的人選非建元莫屬,不想此時宇文淵卻突然令秦王領兵平亂,究竟是什麼令宇文淵改變了心意?
衆人心中難免有諸般揣測,有人已經想到了儲君之位,難道這其中有什麼變故不成?
卻說建元聽到詔書,心中登時大亂。可他素來持重,因此雖然心緒紛亂,但面上卻不肯流露出分毫,依舊是風儀都雅。
下了早朝,建元出了宮門,就逕自朝自己的馬車走去。
秦王快走了幾步,叫了一聲“大哥”。
建元聽見秦王的聲音,笑著轉過身來,道:“六弟此次領兵,務要剿滅蘇信那逆臣纔是,爲兄先祝六弟馬到功成。”
秦王因旨意來得突然,想要和建元解釋幾句。如今他見了建元的態度,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是,因此只是拱手道:“皇兄慢走。”
建元笑著點了點頭,就上了馬車。
厚厚的氈簾落下,隔住了外面的一切。建元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吐出了哽在胸口的鬱氣。
馬車輕輕搖晃了一下,隨即慢慢朝前行去。建元慢慢閉上了眼睛,思緒卻是轉個不停:父皇爲何讓六弟領兵平亂?六弟若是剿滅了蘇信,羽翼豐滿,對自己而言,無疑將是最大的威脅。
馬車停了下來,東宮已經到了。建元苦笑了一下,自己思索了一路,終究也沒想明白父皇的心思。
早有小太監打起氈簾,建元下了馬車,逕自去了外書房。
金亮終是服侍久了的,他見建元神色凝重,因此格外的小心翼翼。他隨建元進了書房,忙上前替建元解下斗篷。
建元在書案後的椅子上坐了,閉目沉思。金亮倒了一杯熱茶,輕輕的放書案的一角。
過了約有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小太監進來稟道:“殿下,永平駙馬來了。”
建元慢慢睜開眼睛,神色間帶了幾分疲憊,說了一個“宣”字。
門簾一掀,呂世平已經走了進來。
建元見呂世平依舊穿著朝服,知道他定是連家都沒回就來自己這裡了,淡淡的說道:“不必多禮,坐吧。”
呂世平拱了拱手,就在建元一旁的椅子上坐了。
金亮奉了茶,對屋內服侍的小太監使了一個眼色,就帶著他們退了出去。
一時,屋內只剩下建元和呂世平兩個人。
呂世平急匆匆趕來,可此時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因此屋內靜悄悄的。
建元看向呂世平,笑道:“妹夫連朝服都沒換就到我這裡來了,想必是有什麼急事?”
呂世平聽了,心中越發的著急,也顧不得禮儀,急忙說道:“殿下,陛下此次下詔令秦王平亂,若是秦王真的剿滅了蘇信,秦王的勢力越強。殿下將來想要除掉秦王,只怕會越發的不容易。萬一秦王恃功自傲,存了不臣之心,殿下又該何以自處?”
建元聽了,笑道:“那妹夫說我又該如何呢?”
“殿下不如此時進宮,請陛下收回成命。”
“父皇做事素來都是經過深思熟慮,斷然不會輕易改變主意。更遑論這樣的大事,父皇定是有他的考量。我此時進宮,只怕會自討沒趣。”
呂世平也知道建元說的沒錯,只是此事事發倉促,他一時也無良策。
建元站起身,逕自走到窗邊,伸手推開窗子,看著昏暗的天空,淡淡的說道:“要下雪了。”
呂世平被建元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弄得莫名其妙,急得只是搓手。
“切莫輕舉妄動。”
建元的聲音極低,可呂世平還是聽出了其中警告的意味,忙答道:“臣不敢。”
建元依舊站在窗前,靜靜的看著窗外。
呂世平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這裡了,躬身行禮道:“殿下,臣告退。”
呂世平說完,就慢慢退了出去。待他走到門口的時候,悄悄擡頭看了一眼建元的背影。只見那道背影依舊挺拔,彷彿這一切都不曾發生。
建元佇立良久,方纔回到書案旁坐下。
金亮見呂世平出來後,建元久久沒有召喚自己,心中不放心,就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
金亮一進屋子,就覺得一股冷風吹來,不由打了一個哆嗦。他見窗子大開,忙走到窗前,關上窗子,又順手在熏籠中添了兩塊炭。
建元揮了揮手,金亮不敢再留,忙默默的退了出去。
卻說蕭允從宮中請安回來,因沒見建元過來用早膳,就讓疏影過來打探。
疏影悄悄的問了問服侍的小太監,那小太監回說永平駙馬在裡面。疏影忙回去告訴了蕭允。
蕭允聽說永平駙馬在,以爲建元在商議朝務,因此也沒放在心上。
蕭允用了早膳,就聽小太監來回說蕭夫人來了。
原來,上元節之後,建元特意和竇皇后說了,讓蕭夫人時常來東宮看望蕭允。
竇皇后因蕭允產期漸近,且又是頭胎,也想讓蕭夫人幫忙安慰蕭允,因此特意命蕭夫人每五日來東宮看望蕭允。
今日,恰逢蕭夫人進宮看望蕭允的日子。
蕭允見了母親,自然有許多話要說。
蕭敬宗下了早朝,回到府中,就和蕭夫人說了宇文淵讓秦王領兵平亂之事。蕭夫人見了蕭允,也就半吞半吐的告訴了蕭允。
蕭允聽了,忙細細的問蕭夫人。
蕭夫人道:“我也知道不是很詳細,你父親下了早朝,告訴我說陛下派秦王殿下領兵平亂。”
蕭允自然知道建元這些日子都在爲領兵平亂之事做準備,如今宇文淵卻令秦王領兵,建元的失落可想而知。
蕭允想到這裡,不由低聲嘆了一口氣。
蕭夫人忙一把握住蕭允的手,道:“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不要憂心纔是。娘告訴你這些,不過是讓你心裡有個底。”
蕭允見蕭夫人一臉的擔憂,忙笑道:“母親放心,女兒沒事的。”
蕭夫人難免有些不放心,又叮囑了蕭允許多話,因見時候已經不早了,才起身告辭。
蕭夫人走後,蕭允心中雖然也擔心建元,只是外書房時常有外臣出入,自己自然不好過去,也就吩咐疏影去打探。
疏影去了外書房,見了金亮,忙悄悄問金亮。
金亮見是疏影,想了想,也就低聲道:“太子妃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你回去只說沒事就是了。”
疏影想了想,道:“公公說得是。”
疏影回去細細的回明瞭蕭允,道:“金公公說殿下無事,想來是沒什麼大事。公公怕太子妃擔心,特意讓奴婢和太子妃說殿下無事。太子妃倒是別胡思亂想,殿下自然也不願太子妃因爲這件事傷了身子,也白費了金公公的心。”
蕭允點頭道:“你說的是。”
蕭允嘴上雖然這般說,可心中又怎麼能不擔心?到了午膳時分,她特意吩咐疏影去探聽建元可曾用了午膳。
疏影去了外書房,見一衆小太監端著動也沒動過的飯菜走了出來,就已經明白了。可她自然不能這般回明蕭允,只是說建元飲食略減。
蕭允聽了,才略放下心來。
到了晚膳時分,蕭允正在等建元回房用膳,卻見金亮急匆匆的走了進來。
那金亮一進來,就跪在地上,道:“太子妃,殿下今日在書房待了一日,飲食未進,求太子妃去瞧瞧殿下。”
原來,金亮怕蕭允憂心,因此瞞著蕭允。到了晚膳時分,那建元依舊坐在書案後,動也不動。金亮才慌了神,怕建元急出病來,因此來回明蕭允。
蕭允聽說,忙站起身來,扶著疏影就往外走。
疏影急忙拿過掛在一旁屏風上的斗篷,替蕭允披在肩上。
蕭允出了屋子,只覺得似有雪花飛落在臉上,涼絲絲的,不由擡頭看了一眼夜空,只見零星的飛雪從蒼茫的夜空中飄落而下。
疏影見了,忙吩咐一旁的小太監,道:“撐傘。”
一柄青油傘綻放在雪夜,蕭允扶著疏影快步走著。轉眼,外書房已經在望。
書房內漆黑一片,蕭允不由看了金亮一眼。
金亮忙稟道:“殿下不讓點燈。”
蕭允無聲的嘆了一口氣,快步走到書房,邁步上了臺階。
守門的小太監見是蕭允,忙打起簾子。
蕭允逕自朝裡間屋子走去,一室的黑暗,只能看見書案後建元那模模糊糊的身影。
蕭允擺了擺手,示意疏影和金亮不要跟著。兩人會意,在門口站定。
蕭允邁步進了裡間屋子,走得極慢,努力適應著滿室的昏暗,免得碰到東西。
建元聽到腳步聲,擡頭一看,隱約認出來人是蕭允,只覺得滿腹的心事要傾訴,可又不知該如何說起。
蕭允慢慢走到建元身前,低低喚了一聲“殿下”,聲音中有無限的柔情。
建元聽了,心中一軟,伸出雙手,緩緩抱住蕭允,將頭輕輕靠在蕭允的小腹上。
蕭允也伸出手,攬住建元的脖頸。
兩人在這昏暗的室內靜靜相擁,任黑暗將兩人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