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3章 萬衆一心
小旗的屍骸看著格外悽慘,腸子掛在身上,心肝肚肺歷歷在目,整個人看著就像是剛被宰殺的肥豬。
張達面色鐵青,當即令人去查詢。
沒多久,消息傳來。
“這小旗出身清白,父祖皆是我大同軍士。”
大明的軍戶制度確保了軍隊的規模,但時日久了,軍戶們早已淪爲了種田兵。
“伯爺,此人出身清白,多半是被俺答密諜給收買了。”張達苦笑道:“說來是我的罪責。”
“你不可能面面俱到。”蔣慶之瞇著眼,“一切等刺客開口再說。”
見張達依舊無法釋然,蔣慶之說道:“一個小旗無法興風作浪,無需擔心。”
張達苦笑,“我想到了當年白蓮教的教主曾執掌大同衛的事兒。”
被西北軍方圍剿的白蓮教教主,搖身一變,竟然成了大同衛的指揮使,這就如同後世的鷹醬圍剿某位毒梟,毒梟卻混成了鷹醬某個軍事基地的指揮官。
這特麼也太魔幻了吧!
孫重樓親自用刑,他的法子很簡單,就是用錘子砸,從腳指頭開始砸起。
單德一邊慘呼,一邊看著他,等孫重樓停下時,他便說:“你有佛性。”
孫重樓繼續埋頭砸。
“你和我佛有緣。”單德喘息著。
“說不說?”孫重樓擡頭。
單德微笑道:“貧僧一直想說來著。”
孫重樓:“……”
單德交代的很徹底。
“貧僧確實是來自於大虎寺,大虎寺乃是大汗看重的地方,供奉了大汗父祖的牌位。前陣子大汗令人尋到了寺中,讓寺中出個廝殺了得的,貧僧拳腳刀槍最爲犀利,故而……”
“爲何要刺殺少爺?”孫重樓問道。
這個問題很傻。
“自然是爲了大戰。”單德卻認真回答:“貧僧在大軍中得知,林思源兵變被斬殺,長威伯築京觀於大同西北,對軍心士氣打擊不小。大汗便令貧僧出發,無論能否刺殺得手,只需把消息散播出去……”
“亂我軍心!”
蔣慶之來了。
單德笑道:“長威伯機敏,讓貧僧頗爲意外,否則……另外,長威伯用的什麼東西,貧僧只見微光閃爍,身體就如中了利箭般的劇痛難忍。若非如此,貧僧何至於被擒……”
蔣慶之感受了一下腋下的槍袋,心想武功再高,一槍撂倒,“爲何不對石頭下手?”
這是他疑惑的地方。
孫重樓對單德頗有好感,以單德的身手若是偷襲,孫重樓難逃此劫。
單德看著孫重樓,微笑道:“佛祖坐下有怒目金剛,看似兇神惡煞,實則最是單純。地府中亦有阿修羅,以殺戮爲生。世人恐懼,避之而不及。實則二者最是單純。”
“複雜的是人心。”蔣慶之看了孫重樓一眼,這貨低著頭,顯然有些難受。
“貧僧也曾想過……不過念頭剛起,便消散了。”單德微笑道:“石頭。”
孫重樓擡頭,“你要殺少爺,我便殺你全家!”
“貧僧的家……當年貧僧父母逝去,爲了不分家財給貧僧,兄長便強行把貧僧舍給了大虎寺。你若是殺了他們,貧僧也無話可說。”
孫重樓:“……”
“貧僧當時不肯,便大聲嚎哭,大虎寺的僧人出來,見到貧僧便說,此子有佛性。”
單德微笑看著孫重樓,“你的根不在紅塵,去方外,去方外……”
聲音越來越弱,單德的腦袋緩緩低垂,“去……方外……”
孫不同走過去,俯身摸摸單德的脈搏,又試探了一下鼻息,回頭道:“死了。”
在捱了一槍後,接著在城中狂奔半宿,和孫重樓大戰了一場,這生命力之頑強,令人震撼。
蔣慶之走出房間,嚴嵩的人還在。
“告知元輔,刺客乃是俺答的人。”
“是。”來人仔細看看蔣慶之,見他確實是無恙,這才離去。
張達隨後趕來,“那小旗所在的千戶方纔整肅了一番,並未尋到同夥。”
“就是一個人罷了。”蔣慶之壓下心中的一些疑惑,“大戰之前,無需大動干戈。”
整頓軍中貪腐能讓軍心士氣陡然一振,而清查奸細卻會打擊士氣。
張達明白這個道理,“是。對了伯爺,我身邊有些家丁,若是伯爺不棄,可令他們來聽從伯爺調遣。”
這是婉轉的表示:您這裡的護衛人太少了。
“不用了。”蔣慶之看了莫展一眼,這事兒一出,連莫展都倍感屈辱。
若是蔣慶之接受了張達的好意,便是不再信任莫展等人之意。
蔣某人用人自然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莫展面色鐵青,稍後帶著人仔細勘察了現場,並重新佈置了值守的點位。
“若再次發生此等事,自己滾出新安巷!”莫展說道。
孫不同說:“伯爺雖然未曾呵斥我等,可人要臉,樹要皮,別把伯爺的寬容當做是軟弱。”
“是。”護衛們面色鐵青。
早飯時,孫重樓吃的很少。
徐渭和胡宗憲交換了個眼色,端著大碗過去。
大同不比家中,伙食不能隨心所欲。今日早飯是麪疙瘩,每個人還有一個荷包蛋。不過因爲季節的緣故,肉食不缺。
“這羊排果然美味。”徐渭坐在孫重樓對面,大口的吃著。
孫重樓沒精打采的吃著麪疙瘩,“老徐,你說我是不是很蠢。”
“誰敢說你蠢,誰便是傻子。”徐渭溫聲道:“你不蠢。蠢的是這個世道。這個逼良爲娼,逼人爲賊的世道。好人總是會被人哄騙……這不是你的錯啊!”
“可我差點害了少爺!”孫重樓擡頭,眼眶發紅。
“哎!”徐渭嘆息,“伯爺不是好端端的嗎?再有,若非你,那個小旗便會繼續潛伏在軍中,不知何時便會壞了大事。”
“嗯!”孫重樓點頭,端起大碗,唏哩呼嚕的把麪疙瘩喝了,羊排幾口吃了,荷包蛋往嘴裡一塞,齊活。
徐渭回去,胡宗憲問:“勸好了?”
徐渭搖頭,“石頭是個善良的,他這是讓我安心之意。他這裡,”徐渭指指胸口,“越是簡單的人,受了傷害後越難釋然。這事兒得靠他自己。”
吃了早飯後,孫重樓便出去溜達。
雖然俺答大軍不遠了,但蔣慶之依舊令張達取消了宵禁。
和被敵軍奸細渾水摸魚相比,蔣慶之更看重戰前的民心士氣。
取消宵禁的同時,蔣慶之令張達派出大量人手在城中便衣巡弋,重點盯防倉儲。
運送糧草的車隊長的一眼看不到頭,爲首的官員看著疲憊不堪,和交接的官員說道:“下一批還有三日。”
交接的官員搖頭,“不必了。”
“爲何?”
“俺答大軍三日內就能抵達大同外圍。”
官員愕然,“可折返……回程耗費不小。”
“兄臺這是……”交接的官員有些好奇。
公家的東西,耗費就耗費唄!
官員說道:“爲了籌備這批糧草,咱們尚書和南京那邊翻臉了。若是白白耗費在路上……罷了。”
官員回身,“大夥兒都辛苦一趟,抓緊卸貨,隨即出城去接應下一批車隊,分裝糧草,趕赴大同!”
交接的官員愕然對身邊小吏說,“以前戶部的官吏可沒那麼盡忠職守,他們巴不得路上就把糧食吃光了,或是遇到什麼天災人禍把車隊毀了,如此還能輕省些。如今怎地變了?”
押送糧草的戶部官員耳朵卻尖,回身道:“以往是以往。尚書說了,大戰來臨,就算是生死大敵也得把恩怨先擱在一旁。兄弟鬩於牆……”
“外禦其侮!”接收的官員拱手,鄭而重之的道:“還請放心,這裡的每一粒糧食都將會送到軍中。”
以往戶部下發的糧草在戶部就會被剝一層皮,接著發到軍中後,軍中將領上下其手,又剝一層皮,這叫做漂沒。
戶部官員點頭,遞上冊子,“還請覈查,若是少了一丁半點,便是本官的罪責。”
接收的官員接過冊子,仔細徹查了一番,“不少!”
兩個官員相對默然。
一種奇怪的氣氛讓人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是感動?
也不全是。
更像是一種在經歷什麼史詩般的宏大,讓人忍不住生出一種激奮的情緒……
孫重樓蹲在邊上看了許久,起身拍拍手,去了城門後,和幾個乞丐聊了一陣子。
乞丐們要去乞討,孫重樓漫無目的的進了小巷子。
大戰之前,家家戶戶都在囤積物質,減少消耗,故而哪怕是近午,炊煙依舊不多。
“娘子,你把這銀角子縫在大郎的衣角處。”
“嗯!”
“爹,那你和娘呢?”
“我和你娘有手有腳,餓不死。”
“那我也有!”
“你還小。”
“我都十五了。”
孫重樓聽著這些,見前方有個孩子蹲在家門口,雙手托腮,呆呆的看著對面。
他走過去,蹲在孩子身邊,孩子歪頭看了他一眼,“你找誰?”
“我不找誰。”孫重樓學他雙手托腮,“你在看什麼?”
孩子六七歲的模樣,指著對面,“先前我聽到裡面有人打架。”
“哦!”孫重樓眉間黯然。
“你被爹孃打了嗎?”孩子好奇問道。
“我犯了錯。”
“什麼錯呀?”
“我明明知曉那個人是對頭,卻帶著他去見了少爺,讓他摸清了地形,差點害了少爺。”
“……”孩子顯然沒聽懂。
孫重樓解釋道:“就是我不知自己在犯錯……”
“那就沒錯呀!”
“可差點害了少爺。”
“我娘說,走路要避開螞蟻,別去故意踩死他們。”孩子蹙眉,覺得這個人有些軸,“我就問娘,若是我不小心踩死了螞蟻呢?”
孩子裝作婦人聲音嘆息,“哎!那就是無心之錯,神靈也不會責罰我兒。看,這不是你的錯呀!”
孫重樓搖頭,“可我就是難受。”
“難受就要和娘說。”孩子認真的道:“不要瞞著,這是我爹說的。”
孫重樓撓撓頭,“可我……見到少爺就內疚,除非……除非少爺來問我,否則我沒臉去見他。”
孩子指著他的身後,“大個子,你身後有人。”
孫重樓緩緩回頭。
站在不遠處的蔣慶之抽了口藥煙,呼出煙氣,蹙眉道:“吃了嗎?”
“沒。”在孩子眼中就像是個巨靈神般的孫重樓,此刻起身,乖巧的就像是個孩子。
“我也沒吃。”
“少爺,先前我路過一家,嗅到肉包子的味兒極好。”
“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