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要緊,正事要緊!”我也給B2098倒了一杯西瓜汁:“既然你今天來了,那么也勞煩你告訴我,你第一次見我,是個什么感覺啊?”
“說實話,沒有感覺。”B2098抿了抿嘴,將我從上到下打量一眼道:“你看,咱們倆除了穿著不同,在外貌上幾乎太大差別。只是你是A字頭里最出名的機器,聲名遠播而已。我第一次見你吧,我還在無菌艙里進行殺毒實驗,那時候你抱著一個平板電腦,按照沈教授的指令記錄數(shù)據(jù),看起來……”
看起來究竟怎么樣呢?雖然錢爹說過,這個做戲往往就是別人站在第一層,你站在第三層,別人以為你在第三層,你站在大氣層。如此,方顯戲好動人。但是此時我確實是真的好奇它接下來的說辭,因此真心實意地問:“看起來怎么樣呢?”
“看起來就是平平無奇的一個機器人嘛。”說著說著,B2098面上露出一個譏諷的笑:“我還以為你跟著所里的元老們,好歹能混個頭發(fā)呢,居然混到現(xiàn)在也還是個禿子,你不知道吧?曾錄辦公室那個D3745都有頭發(fā)了!”
說好了嘲諷我的內(nèi)在呢?居然是做機身攻擊?這也太過分了些吧?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這算不算劍走偏鋒,出乎意料地高明?能讓別人覺得我備受侮辱,吸引沈愚盡快過來呢?
不過,本機確實是混得一般。
我沉痛地總結(jié)了一下,繼續(xù)問道:“那拋開這個,你覺得我怎么樣?”
“我覺得、我覺得你作為一個這樣平凡的機,這臺子擺得太浮夸了。”
什么意思,他是說我不配?我氣道:“我怎么就浮夸了,我可是所里最早擔任文職的機器人呢。優(yōu)化自己的社會化程度不是很重要的事嗎?陣仗大一點又能怎么了?你別看我現(xiàn)在賣不出去……”
話還沒說完呢,便聽見一架無人機“嗡嗡”飛來,曾錄那熟悉的聲音也在耳邊響起:“F134聽到廣播請速來監(jiān)察辦公室、F134聽到請速來監(jiān)察辦公室,由于你表現(xiàn)優(yōu)異,已在昨日被買家摘牌,請速來辦公室辦理相關(guān)程序,買家已在途中,準備來所親自接你……”
“看看、看看,你看人家F頭的都賣出去了。”B2098好似進入了終極嘲諷狀態(tài),大聲道:“聽見了嗎?這是什么?這是曾錄的聲音嗎?這是群眾的聲音,這是市場反饋啊!F134可是我的副手,在做文職工作時特別優(yōu)秀,摘牌價格不到三千萬,相比較而言,你簡直就貴得離譜,甚至到了賣不出去的地步。那個時候我就在心里默默起誓,絕不做如此之沒用的機,好在上天眷顧我,我的掛牌價格總算是不到四千萬,跟你比,還算有些機會……”
“哎——”
“哎——”
說到此處,機機同心,我竟與他同時發(fā)出一聲長嘆:果真是做機不易啊……
可是,不是貴的東西才更有價值嗎?我不由地問:“你一個四千萬的機居然瞧不起一個比你貴的機,你這個邏輯會不會有點離譜了?!”我真的有點生氣了,起身單腳踩在凳子上,惡狠狠地看著它,根本就忘記了擺臺的初衷。
B2098也一臉正氣地看著我,面上一點看不出做戲的成分:“誰說價值一定是通過價格體現(xiàn)的?你還不懂你這么貴主要是因為你社會化時間太晚了,所里加在你身上的成本越來越高導致的嗎?我就這么問一句,大家都是聽指令行事,你覺得你能做些什么事,是我們做不到的嗎?你但凡說出一個,就算我輸!”
他大爺!說好的過來嘲諷我做做戲,居然把我貶低得一無是處?!自本機有意識以來本就沒吵贏過幾場架,全所都知道,這不是擺明欺負機嗎?想著我總不能被一B字頭的欺負了吧,我亦作兇狠狀,道:“我還能分析大數(shù)據(jù)呢……”
話還沒完,一個眼生的智能機往后縮了縮,道:“這個我會哦~”
“那我還會錄像呢?”我機警道。
“這個我也會啊,我們機器人的眼球本來就是高分子攝影設(shè)備,你這威名赫赫的‘皇太子’居然不知、不知道嗎?”
我拿西瓜汁的手抖了抖,環(huán)顧四周,見沈愚果然沒有來,消極道:“那、那我還會打印文件、協(xié)助開會、燒菜煮飯、打掃衛(wèi)生……”
“呃~這么平平無奇的功能都能被你說出來,在下當真羨慕啊。”B2098一聲譏笑:“在下真是羨慕皇太子殿下在02號別墅過得清閑日子哦~”
雖然違背本意,但是經(jīng)過一番溝通,本機突然發(fā)現(xiàn),本機居然當真是個平平無奇到一無是處的機。我不禁想到,當別的機可以完全代替我的功能,那豈不是,任什么機都能代替我了?怪不得我一直就賣不出去,果真是好悲催、好悲催啊!
“就是啊就是啊,就憑你這樣一個平庸的機,居然還借來了裸眼4D屏,你也配這么大的排面?”路人機譏諷道。
嚶嚶~這一刻,我真的有些難過,我難過不是因為被別的機諷刺,我難過的是我發(fā)現(xiàn)我確實不配,可我這不是也才發(fā)現(xiàn)嗎?
再說了,咱們大老板每次來的時候,過道兩旁都是黑色轎車,人機加起來幾百人夾道歡迎。想著他們?nèi)祟惪偸且琶妫蹅冏鰴C為什么就不能要排面。再者說,這屏也是我錢爹要求的,說是陣仗越大越好。好吧,是我錯了,想我為機十幾載,罵架竟然連個B字頭的都罵不過,我簡直大錯特錯,從今以后,我一定要苦練罵架技術(shù),提高自己的罵架水平,絕不能重蹈今日之覆轍!
正當我氣得頭昏腦漲,B2098卻功成身退了,路人丙上前坐下,與我大眼瞪小眼,我想著我與他不熟,這人類本也不在受邀之列,他能與我說什么呢?我用眼神詢問他,他也用眼神回看我,如此看了足足20秒,他才道:“嘿嘿,其實我只想跟你討一杯冰鎮(zhèn)西瓜汁。”
我默了默,送了他一個極友好的微笑,隨即高喊“下一位~”
等他走了,我趕緊從資料庫中查詢到一本《罵架的真諦》和一本《如何把一個人罵到精神崩潰》,正沉浸在如獲至寶的喜悅中,便看見沈愚拉著一只齊他膝蓋高的智能仿真機器狗,走進了這偌大的休息室,他的眼底一片青黑,一看就是沒睡好,他提了提狗鏈道:“不是做社會化交流嗎?這都是在瞎聊什么?”他的聲音平淡如菊,瞇了瞇眼睛,看著機器狗道:“我只是順路來瞧瞧的。”他抬頭笑了笑:“咱們所內(nèi)氣氛一向和諧,我希望以后也能這么和諧。”
那狗發(fā)出低沉的嗚聲,周圍的機器人看著機器狗紛紛倒吸涼氣,有的甚至往后退了一大步,沈愚見狀,極為和氣地補了一句:“既然已經(jīng)來了,也不是多么高深的問題,答一答也沒什么,是吧?”那機器狗不知得到什么指示,上前汪汪兩聲,瞬間就把那退出去的步子又嚇了回來。
嘶~殘忍果然還是沈愚殘忍,我不由更加崇拜起錢爹來,他篤定沈愚會來,沒想到他果真就來了。
興許是我面上的表情太激動、太喜悅,他也和顏悅色起來,走到我身邊問我:“我能來你真的這么高興?”
我能不高興嗎祖宗!既然你都來了,錢爹就好光明正大黑你電腦、取你文件了呀,你說我能不高興嗎?
我慌忙拉他坐下,牢牢抱住他的胳膊生怕他跑了。
“你這成什么樣子?”他看起來有些不耐,卻并沒有怒意,作勢把胳膊抽出來,可惜我拉得緊。
“你你你你你們想持狗行兇?就算是沈主任,這樣似乎也過分了些吧?”路人甲不滿道:“沈主任,你這樣,不怕我將你的行為上報給曾主任嗎?”
“你這話說得可不對啊,我拉狗了不假,可是我什么時候行兇了呢?再說了,是狗都會叫喚,又不是我讓它叫喚的。行了,早點開始早點結(jié)束吧,我曬的防曬很貴的呢……”沈愚拉了拉他的漁夫帽,最后想了想,將漁夫帽扣在了我的腦袋上。隨即摸了摸臉,又看了看照射進休息室內(nèi)的陽光,有些漫不經(jīng)的樣子。
呵呵,他倒是真講究,他的防曬確實很貴,所以這個鐵公雞到現(xiàn)在都舍不得給我用一點。不過帽子嘛,我摸了摸,還湊合吧。
不過最后,沈愚牽著狗,我攥著沈愚的胳膊,在挾沈愚以令機器狗的情況下,還是和一眾機器人進行了友好的交流。對話的基本內(nèi)容也就是論證我的確是個平平無奇的機,甚至有一個廚師功能的機器人不請自來,當場表演了吞生菜吐熟菜。機器人們倒是樂意去給菜式評級,可是一些人類卻擺出了一副要吐不吐的表情。
那機器人臨走時還給沈愚拋出暗示,希望沈愚能對它拋出橄欖枝。它也想去小別墅工作。這自然不行,我趕緊拉著沈愚扯開了話題,趕緊讓它走。
就這樣,生生拖了一個半小時,直到錢爹穿過人群過來接我下班。我這才長舒了一口氣,一把松開了沈愚的胳膊,沖出人群朝錢爹狂奔而去一把抱住了他:“錢爸你終于來啦,別人的意見真的太可怕了,我一點都不想聽了,我現(xiàn)在只想回小別墅嚶嚶嚶……哦對了,文件你拿到了嗎?”
他握住我的雙手,也在我耳邊悄聲“嚶嚶”道:“錢爹現(xiàn)在也很痛苦,錢爹現(xiàn)在也很絕望,錢爹輸了,魚兒這小兔崽子實在太厲害了,錢爹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當天夜里,錢爹一個人在小廣場暗自垂淚,等我找到他的時候,才發(fā)覺,原來他兩鬢的頭發(fā)已經(jīng)半白了。
他真的老了,我這樣想。
我陪了他很久,才知道他費盡心思做出來的程序剛連接上沈愚的電腦就被反殺了,而且沈愚還在電腦屏上做出了一個馬賽克中指的圖案,錢爹如今只覺得顏面盡失。
想到人類在傷心的時候可能會想自己呆一會,于是乎,我就想先回去干活了。沒想到剛邁開步子,他“嗚嗚嗚”地將我攔了下來。
他哭喪著臉:“你不能走,我這么難過都是因為你,你還不安慰我?”
“啊?”這還讓我怎么安慰呢?我歪了歪頭:“我再陪你一會?”不是都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嗎?
“我不要你陪我,你把金箔給我就成。我就不難過了。”
他居然知道我藏了一個金箔?這是他自己看出來的?還是齊軒漏了口風?我莫名道:“你都沒有拿到文件,也不算是完成任務呀?我的私房錢都給你了,你這樣好沒有道理呀……”
“我不管,反正我元氣大傷,現(xiàn)在還傷心極了。”他抱著膝“哼哼”了兩聲:“反正你要是不把金箔給我,我就把這事告訴魚兒。”
好家伙,這不是明搶嗎?我皺眉道:“可是你要是告訴他,你自己不也敗露了嗎?”
“我自己敗露了,魚兒就會更加防備,你以后就更沒機會。”他又“哼”了一聲:“反正我就是要金箔。”
“你你你你你……”我氣得直結(jié)巴,正在尋思反駁的話,就聽他道:“你要是罵我,我現(xiàn)在就打電話給他。”
“不愧是你!”我終于敗下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