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飛雖然剛升二年級,但骨子里一直是鐵骨錚錚的硬漢子,在別的小朋友以挖鼻屎為羞恥的年代,他已經(jīng)捏著一只高價購買的屎殼郎和糞團嚇退眾人了。
小飛聽見“小胖子”那三個字后,瞳孔急速收縮了一瞬,嘟了嘟嘴,直直看向前方,他悄悄挪了幾步,在離我更近的位置站好,他扯了扯我的休閑褲:“13,你怎么沒和齊軒哥哥在一起?這個人長得不如齊軒哥哥,脾氣也不如齊軒哥哥,也不如齊軒哥哥笑得開心,13,如果你要人機戀,我還是支持你和齊軒哥哥在一起。你和這個冷面人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
小飛那兩顆大眼睛圓溜溜的,咬著一口小白牙,對沈愚發(fā)出數(shù)秒的威瞪。
瞪死他瞪死他瞪死他!我心里看著戲,一臉慈愛地看著小飛,可惜不過幾分鐘,小飛就揉了揉眼睛,偃旗息鼓了。
“哦,你說阿軒啊,他確實不錯呢?!鄙蛴薜难凵褚恢蓖A粼谀菍毩?xí)罵架的學(xué)員身上,不冷不熱道。
“喂!冷面人,我說你長得不好看也不會笑呢,你怎么不反駁我,你都沒有自尊心的嗎?”小飛抱著我的大腿探出小腦袋,齜牙咧嘴地問。
“我只是覺得‘小胖子’比較可愛?!鄙蛴薜皖^看了他一眼,彎身揉了揉他的腦袋,溫和道:“而且,你齊軒哥哥確實是很好的人,如果你以后能長成那樣的大人,一定能為祖國發(fā)光發(fā)熱,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英雄?”小飛的眼神霎時就亮了,宛若星辰:“你真覺得我可愛?你還覺得我能成為英雄?”
這是個什么節(jié)奏?我以為他倆是要打一架的,怎么吵著吵著就和好了?
沈愚點了點頭,從口袋里拿出兩張彩色打印紙遞給小飛:“這是濱城科技館的貴賓門票,可以進C區(qū)的,下次可以讓你爸或者你媽帶你去哦?!?
小飛疑惑地接過門票,仔細翻看了幾眼。突然“啊”地大叫了一聲:“哥哥、哥哥,這真是能去C區(qū)的門票呀?”
我的嘴角抽了抽……
“真的,我和13住在一起的,以前經(jīng)常吃你送的果凍和蛤蜊,這個就算投桃報李,意思就是互相分享自己的東西?!鄙蛴扌Φ溃骸奥犝fC區(qū)新上了一批模擬穿越的設(shè)備,感官極好,你要記得按時去哦。這個票過期就作廢啦?!?
我聽著沈愚帶著“哦”和“啦”這樣哄小孩的尾音詞調(diào),覺得很是驚奇。本以為按照小飛一直以來的行為邏輯,他必然會對“仇人”給的兩張票極為唾棄,誰知他頓時頭如搗蒜,“呲溜”就跑到了沈愚的大腿旁邊,嘻嘻哈哈道:“嗯嗯嗯!剛好我媽最近比較閑,可以帶我去的!”
我頓時撇了撇嘴,心中辱罵道:少年!你的骨氣呢???你的自尊心呢?!你在農(nóng)貿(mào)的王霸之氣呢?
最后我想到小飛媽那絕版的手工果凍,不好得罪他,只道:“你家菜攤不是一直很忙的嗎?事出反常,是出了什么事了嗎?”
“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反正我媽最近總和我爸吵架,搞得大家都不開心。”他將門票折好放進自己的小背包,神秘兮兮道:“13,我悄悄告訴你,我周聞哥變了,他現(xiàn)在好像變成怪物了……”
我算了算時間,驚訝道:“他出來啦?”
小皮鞋“啪嗒啪嗒”一陣響,一位穿著白色西裝的青年女子上了臺,那西裝的料子極好,和我身上這一身形成了鮮明對比。周圍場景內(nèi)的燈光霎時暗淡了些,小飛媽不知何時到了我們這邊,拉著小飛的手安靜站著。見我在瞧著她,也對我頷首致意。
“各位學(xué)員,大家好?!鼻嗄昱由钌罹狭艘还?。
這個時候我就知道該鼓掌了。一陣禮貌性的掌聲過后,青年女子果然直起了身子:“很榮幸擔(dān)任各位的試聽課講師,我姓吳,大家可以叫我吳講師。首先自我介紹一下,我畢業(yè)于南城大學(xué)文化語言系,如果感興趣可以去官網(wǎng)查詢。身份絕無作假。有些學(xué)員可能會覺得我有些眼熟?”
“沒錯沒錯,老師,前年有一檔全民辯論的節(jié)目,你是不是拿了亞軍?”一個青年男子隨即問道,我將眼球調(diào)整到半夜視功能,看見那說話的青年暗自給吳講師比了個1的手勢。
難不成,上個試聽課還能有托?
此話一出,眾人的興致果然高漲了些,紛紛拿出手機,幾秒鐘過后,驚嘆聲便此起彼伏了——
“還真是哎!”
“是啊,一開始拿宣傳單的時候我還沒注意呢……”
“我倒不是沒注意,我是根本沒發(fā)現(xiàn)啊~”
“太厲害了,本身就是南城的學(xué)子,那可是排名僅次于A大的名門學(xué)府啊,怪不得一個試聽課就這么貴呢……”
一個試聽課有多貴,這個居然不是免費的?不可能,沈愚就不可能這么大方。
我暗自觀察了一下這幾個說話的人,尋思這里面究竟誰是說真心話的,誰是做托的。見沈愚也在擺弄手機,只好問沈愚:“這真的是全民辯論的亞軍?還是南城大學(xué)的學(xué)生?南城大學(xué)哎,不一直是你們學(xué)校的死對頭嗎?”
“嗯,所以不要提我是A大的學(xué)生?!鄙蛴蘩渲槪荒槻凰?。
這個我倒是能夠理解,歷年來,兩個學(xué)校的競爭勢頭就非常猛,當(dāng)年沈愚升學(xué)那會兒,全國最頂尖的招生老師徹夜蹲在02號所附近,就是想挖他。這個要給錢,那個想送房,沈愚是個頂頂現(xiàn)實的人,最后選了送錢的,也就是A大。細算之下,兩所大學(xué)明面上的戰(zhàn)爭也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現(xiàn)在,A大畢業(yè)的學(xué)生來聽南城學(xué)生的課,這要是那些小媒體知道了,還不知道要編成什么樣子。
啊哈哈哈,我剛想張嘴嚷一嚷,又想到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只好閉嘴。哎!寄人籬下的感覺果真煩悶。我在心里長長嘆氣,緊緊閉起了嘴巴,生怕一個沖動就自取滅亡。
哎,我好生憋屈啊。
“我相信,大家在生活當(dāng)中,或是因為三觀不同、或是因為情緒難以調(diào)節(jié)導(dǎo)致一時沖動,總會偶爾和人發(fā)生了爭執(zhí),說好聽一點是爭執(zhí),但其實就是吵架?!眳侵v師微微一笑:“我相信諸位找到我們語言藝術(shù)館,主要是因為在日常中總是會遇見爭辯不過別人的時候。當(dāng)時怒發(fā)沖冠,氣悶不已,但就是一句話都蹦不出來。等人走了才開始后悔,才開始在心里總結(jié),才會想‘我當(dāng)時怎么就沒有這么說’,‘如果我當(dāng)時這么說了,是不是就能把人氣到’,是吧?”
學(xué)員甲道:“是是是!”
學(xué)員乙道:“沒錯,吳講師,我上次就是在買菜路上被人碰了一下還被倒打一耙,氣得我中午都沒吃飯,只想再遇見一次把人罵回去,可惜再也沒碰見那人。我就在想,要是當(dāng)時就罵了回去就好了?!?
我心中猜測這倆多半是托,因為吳講師看他們的眼神分明有一種熟人間的默契,她說:“是啊,你們看,這種情況就是可惜。我個人的價值觀一向是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我認為,遇見那些習(xí)慣在言語上攻擊別人的人,我們是有理由反擊的,你們覺得呢?”
一番言談好似戳到了學(xué)員們的痛點,就連小飛媽都揮了揮小拳頭,高喊了幾聲“反擊!反擊!反擊!”
我不太喜歡這稍顯“邪教”的氣氛,便坐在了地板上。小飛一雙眼滴溜溜地看著我,與我附耳道:“13,你聽得懂嗎?”
我自然聽得懂啊,便回問道:“你聽不懂嗎?”
“我聽得懂,但是我不喜歡和人吵架。我媽也說,吵架這種事情費力的很,輸了贏了都是一肚子氣。”
不是罵輸了才氣嗎?我調(diào)整了坐姿,笑呵呵地問小飛:“那你媽還來這聽課?她最近生意不好,還跟誰罵架罵輸了?”那這可是雙重打擊了呀。
吳講師的聲音仿佛成了背景音,自燈光處傳來:“那么我們先進入正題,首先,爭吵分為很多種,突發(fā)性的和壓抑許久的,一般來說,壓抑許久的多數(shù)發(fā)生于親朋之間,而突發(fā)性的、或者說偶發(fā)性的,多數(shù)發(fā)生在陌生人中間。我們今天就只談陌生人之間的爭吵。為什么?因為我個人提倡,親友之間最好還是和平解決一些矛盾,多溝通多了解,以防在激怒之下做出傷感情的事情?!?
小飛的嘴緊緊閉著,眼里似乎有了一絲淚光,看著這抹淚光,我便直覺不好。小飛氣憨憨地看著我說:“13,周聞哥的事,你跟我出來一下,我跟你好好說?!?
我不想去我不想去,我想聽課我想聽課,我想苦練罵架技術(shù)以達到機賤合一的程度去罵遍天下無敵手呢!
可是,奈何我的程序里被沈愚安插了一道“尊老愛幼”的程序設(shè)定,我嘆了一聲氣,戀戀不舍得看著臺上的罵架高手,問小飛:“這事兒著急嗎?能等這堂課結(jié)束嗎?”
他還是眼巴巴地看著我,小小年紀,竟作出一股欲說還休,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我同我媽說了,我媽不信我,這堂課結(jié)束她要是再聽見我跟你說,得以為我瘋了。要把我關(guān)起來的。”
我起身看向沈愚,尋思要不要讓他給我下一道指令,讓我留下好好聽課得了。只是,小飛還在我身邊站著,他一向機靈,還記仇得很,如果看出來端倪勢必要跟我決裂。
所謂寧得罪小人,莫得罪小孩兒。我憋了半天話,最后只得跟沈愚說:“能幫我記著點課堂筆記嗎?小飛有事情跟我說?!?
“很重要?”他盯著我問。
對我自然是不重要,但是,看起來對小飛確實很重要,我只好回道:“挺重要吧?!?
“去吧。課堂筆記是不可能有的?!彼淙坏?。
“為什么呀?就幫幫忙嘛~”我懇求道。
“南城的也配?”他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