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彎月與一行人，再次踏上了路途。臨行前，昨夜跟她長聊的那個女子端了碗粥過來，訕笑道：“慕小姐，喝碗粥吧，這一路上，很難遇到店家呢。”
天災(zāi)人禍的年頭，謀生是件很難的事情。
彎月接過碗，輕輕的吹了吹。碗裡飄出的米粥的香味，夾雜著另一種她很熟悉的味道。
軟筋散……她們要用這種方式來控制她？
彎月皺了皺眉，卻還是將這碗粥輕輕的喝了下去。站在一旁的女子見狀，露出一番欣慰的笑容，她接過碗，放在一旁道：“慕小姐，起來跟我走吧。晚了，堂主會生氣的。”
“這一次，不會還是睡棺材吧？”彎月看了看昨夜換上的麻布衣服，惴惴不安地問道。
“當(dāng)然不是，堂主爲(wèi)你準(zhǔn)備了一輛很舒服的馬車，喏，就是那輛。”女子纖手指向了停在院子前的一輛馬車，道：“姑娘，請上車吧。”
彎月踏上了這輛寒酸的不能再寒酸的馬車，然而車內(nèi)，卻瀰漫著一股與外形不相配的薰香。看到手爐裡散發(fā)出香味的蒼朮，彎月暗地裡嘆了口氣。
由於彎月服了軟筋散，貓殺放心的讓她待在車子裡，昨夜那個侍候她的女子也在車上供其調(diào)遣。通過不斷蕩起的車簾，彎月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衣著襤褸的流民，其中不乏面黃肌瘦的小孩子。
造孽呦。彎月不忍再看，急忙轉(zhuǎn)回了頭，與那女子閒聊起來。在談話中，她得知，那個女子名叫八兩，父母初將她賣給一戶人家做童養(yǎng)媳，共賣得八兩白銀，可她做童養(yǎng)媳多年也未出一子。那戶人家於是感嘆，這是他做的最虧的一門生意，遂給她起名叫八兩。後來，八兩在那戶人家待不下去了，只得跑了出去，誤打誤撞地進(jìn)了貓殺。
彎月聽後，對八兩的遭遇唏噓不已。索性八兩生性大方，對過去也不做過多留戀，只是坦言自己在貓殺過得還好，貓殺的姐妹，大多有和她類似的經(jīng)歷，而她們的主子，對她們也非常非常的好。
至於如何好法，彎月就不妄加揣測了。她的心中暗地裡想，自己從八兩這裡知道了那麼多秘密，卻不見貓殺對她與八兩有任何動作。莫非，貓殺打算達(dá)到目的後，就殺她滅口？
彎月的心，被這個想法嚇了個夠嗆。忽然間，馬車猛地停下。彎月的頭，直直向前撞去，若不是八兩扶住了她，恐怕她會立馬栽出去也未可知。
“怎麼了？”彎月出聲問道。
八兩掀開了車簾的一角，偷偷向外看去。只見外面跪著一羣烏壓壓的流民，其中大部分是女子，不少女子還抱著餓得哇哇大哭的吃奶娃兒，擋住了車隊(duì)前行的路途。
“爺，行行好吧，孩子已經(jīng)許久沒吃東西了。”一個女子可憐兮兮的說道，她懷中的孩子，溜著圓圓的大眼，看向衆(zhòng)人。
“散開。”護(hù)衛(wèi)的女子拔出劍來，喝道。
“大爺，行行好吧。”一衆(zhòng)女子哀求起來。
北玄騎著馬到了前面，問道：“怎麼淨(jìng)是老弱婦孺，你們的男人呢？”
“他們都被抓去當(dāng)兵了，打完仗也沒有回來。我們的田地又被大水淹了，只得流落到此。”女子們啼哭道。
北玄溜著馬，在衆(zhòng)人的身上打量著，說道：“諸位這樣也不是個事兒，這樣飢一餐飽一餐的，又待在這荒郊野外，遇到了賊匪，就麻煩了。在下乃北玄，如果大家信得過在下，就隨在下走。在下有一處地方，絕對能養(yǎng)活諸位。”
糟了，這北玄不會是要騙她們?nèi)胴垰桑繌澰戮o張的想到。
外面的衆(zhòng)人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等著對方拿主意。此時(shí)，剛纔的那個護(hù)衛(wèi)女子火上澆油地說道：“諸位莫要擔(dān)心。我們這裡的姐妹，大部分也是流落在異鄉(xiāng)的苦命人，就是這位好心的公子收留了我們，我們纔有今天。我們也不強(qiáng)迫大家，誰有想跟的，就站到我們這裡，不想跟的，我們也不勉強(qiáng)。”
聽了女子的話，衆(zhòng)人終於有決定跟她們一起走的，一個站出來，隨即引發(fā)了蝴蝶效應(yīng)，一時(shí)間，站過來的人還真不少。
北玄的面上，乃一副值得人信任的笑意。看到他的笑容，更多的人動了心，加入進(jìn)來。
“八兩。”他隔空喝道，八兩聞言，急忙探出頭，答道：“堂主，我在這裡。”
“我們先去處理這些流民，你護(hù)送小姐去下一個驛站，不得有誤。”北玄吩咐道。
八兩忙應(yīng)了，隨即，彎月所在的馬車再次行駛開來。透過飄動的車簾，彎月看到，北玄與其他人，正忙著組織流民有序地離開。
“那些流民，不會有事兒吧？”彎月?lián)牡膯柕馈?
八兩噗哧笑道：“他們能有什麼事啊，堂主不會虧待他們的就是了。而且，我們那兒，也需要勞力啊。”
“需要勞力？”彎月趁機(jī)問道：“什麼要勞力啊？”
八兩識相地閉住了嘴：“小姐，以後你去了貓殺，就會知道啦。”
以後去了貓殺？八兩的意思是，自己還會常住貓殺不成？彎月的心，登時(shí)就沉了下來，可惜八兩的嘴事後閉的死嚴(yán)死嚴(yán)，即使拿塊磚頭來砸都砸不開呢。
終於，緊趕慢趕，馬車在一個小縣城裡停留了下來。此時(shí)，日已近黃昏。八兩扶著身中軟筋散的彎月，連轉(zhuǎn)了幾個客棧，可是，客棧老闆在看到她們寒酸的衣著後，都以爲(wèi)她們是流民，推說自己沒房間了，只有最後一個客棧的老闆收留了她們。
“我們現(xiàn)在是在哪裡？”彎月透過窗戶，望著下面慘淡的人羣問道。
八兩有意無意地往外看了一眼：“這裡是豫州邊上的小縣城，原名豐縣，因與聖上的名字犯了諱，所以改名爲(wèi)登縣。”
“五穀豐登？”彎月下意識的想到這個詞，可惜，因爲(wèi)人禍與天災(zāi)，如今，這裡已然民不聊生。
八兩已經(jīng)手腳並用地爬上了牀，懶懶打了個哈欠道：“小姐，這裡的事兒不是咱們能管的，您還是快過來休息吧。明日還要早起趕路。”
彎月“哦”了一聲，可眼睛還是在下面的人羣中看來看去。這裡的人，看來過得都不怎麼樣，一個個面色黃中發(fā)黑，萎靡的不得了。
彎月合上窗子，跟著躺在了牀上。可是，一個女子的啼哭卻從下面斷斷續(xù)續(xù)的傳了上來，哭聲甚慘。
彎月不安地坐起身，女子的好奇心使得她走下牀去。可八兩的手卻牢牢抓住了她：“幹什麼去，我的大小姐？”
彎月回過頭，看見原本迷糊起來的八兩，此刻卻炯炯有神的瞪著她，表情猶如捉賊。她不會以爲(wèi)自己要逃跑吧？
“八兩，你沒有聽到下面女子的啼哭聲嗎？”彎月面不改色地問道。
“少廢話，你今天如果不踏踏實(shí)實(shí)的睡覺，哼哼。”八兩忽然沉下臉：“老孃可有的是耗你的法子。”
彎月看到面露兇色的八兩，禁不住一寒磣，忙乖乖的躺了下去。然而，樓下的哭聲仍不時(shí)地傳來，攪得彎月心癢癢的，就想探個究竟。可是，每當(dāng)她一睜眼，對面的八兩也會在同時(shí)睜開眼來，狠狠的瞪她。
睡的條件不好不是問題，睡得不爽纔是問題。
第二天，彎月醒來時(shí)，照了照鏡子，絲毫不訝異地看到自己生了一雙熊貓眼，而八兩卻精神奕奕的，絲毫沒有睡不好的樣子。
天理何在啊。
當(dāng)兩人下樓用早點(diǎn)時(shí)，客棧的老闆正唉聲嘆氣的站在櫃檯旁，身旁跟著一位眼睛紅腫的大娘。
“老闆，昨晚怎麼哭的那麼厲害？”彎月探出頭來，忙問道。
老闆略有驚訝的說道：“哎呀，打擾了兩位姑娘休息，老朽真是罪過。罪過罪過。”一連賠了好幾個不是。
一旁的大娘聞言，卻再次拿手帕擦了擦眼淚，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大娘，到底發(fā)生什麼事兒啦，哭可不能解決問題呢。”彎月急忙鑽到大娘那裡，殷勤的探聽起來。
“小姑娘，我知你是好心，可這事兒，你是管不了，管不了啊。”大娘捏了捏鼻子，掀起簾子就進(jìn)了屋子，掌櫃的搖了搖頭，緊隨其後。
八兩此時(shí)走了過來，拉住彎月就在旁邊坐了。她使了個眼色，豎起耳朵聽周圍人八卦起來：“真是造孽呦，這麼小的丫頭，竟然被老鼠精吸去了真元，現(xiàn)在落了個半死不活的身子，唉呦……”
彎月豎起耳朵，隱約聽到大家提到了“老鼠精”？這是什麼，可是老鼠修成的精怪？
此時(shí)，別說彎月，就連八兩，也津津有味的聽了下去。
“這老鼠精啊，可不得了。這些日子，吸去了不少女孩兒的精元，再這樣下去，咱們乾脆搬離這兒去南方得了。”一個人憂心忡忡的說道。
“南方？”一個人啐了口酒，吵道：“可惜現(xiàn)在兵荒馬亂的，有錢去南方，也要有命到啊。”
“得，先說說怎麼對付那老鼠精吧。據(jù)說，老鼠精最愛吸十至十四歲的女孩子的真元。前幾日請來做法的陳道士，不但沒逮住它，還摔了個半死。這不，又請了一個雲(yún)遊道士，可這道士領(lǐng)了錢，第二日就消失的沒影了。這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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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兩還在津津有味的聽他們八卦，殊不知，彎月此時(shí)已經(jīng)悄悄地離開了桌子，向著內(nèi)室摸了進(jìn)去。
室內(nèi)，那個大娘坐在炕上，看著一動不動的女兒，不住的抹眼淚。當(dāng)她看到彎月時(shí)，明顯地嚇了一跳：“你，你怎麼進(jìn)來了？”她指著彎月，顫抖問道。
“大娘莫怕，我以前學(xué)過醫(yī)的，可否看看小妹子的病情？”彎月問道。
大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見彎月出落大方，談吐有致，想來出身不凡，於是應(yīng)了。
彎月走了上去，先打量起躺在病牀上的少女。那個女孩的臉色蠟黃蠟黃，皮膚乾燥的不得了，彷彿一棵被抽走了生命力的樹。待摸了她的脈之後，只覺得脈象似有若無，彷彿隨時(shí)都會斷掉。
“看過大夫嗎？他怎麼說？”
大娘擰著帕子，回憶道：“大夫看了幾個，但都搖頭說這孩子沒救了。”
“那，她又是如何得病的呢？”彎月追問道。
“三個月前，這丫頭還好好的，能吃又能跳。可是沒多久，鎮(zhèn)上的幾個孩子就連續(xù)出現(xiàn)面黃萎靡且昏迷的癥狀，甚至有的孩子在睡夢中就去了。嗚嗚，我的小蘇蘇，前日忽然發(fā)病，倒下去就沒有醒來。她若是死了，那我怎麼辦啊？”大娘嚎哭道。
彎月皺眉：“孩子們生病之前，天象可有異兆？”
大娘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好的黃河潰了壩，水差點(diǎn)兒就淹到我們這兒啦。後來，下了場大雨，這要是放在平日裡也不稀奇，可寒冬臘月的，怎麼就下起大雨來了呢？”
“這附近有黃河流經(jīng)？”彎月忙追問道。
大娘這次搖了搖頭：“我們這兒沒有黃河流過，可黃河經(jīng)過隔壁的縣城，聽說把那兒都淹了，隔一條山溝，就淹到我們這裡來了。”
彎月聽著，心裡逐漸有了底。此時(shí)，八兩找了進(jìn)來，抓住彎月就怒道：“大小姐，叫你別亂跑，你不聽話是吧，啊？出了事我可救不了你。”說完，罵罵咧咧的拉著彎月出去了。
彎月一路上討?zhàn)垼宦飞蠁柊藘傻溃骸鞍藘山悖阈行泻茫栉尹c(diǎn)銀子吧。”
“借銀子幹啥？”八兩怒視彎月，生怕她逃跑。
“辟邪啊。”彎月笑道：“這裡不是有老鼠精嗎，所以，有了銀器在手，它就不敢吸我的精元了。”
八兩揮了揮彎月的頭：“少找藉口，快跟我上去，咱們一會兒就要走啦。”
走？彎月一聽可急了：“姐，萬萬走不得啊。”
“幹啥？”八兩這可逮住了彎月，喝道：“就知道你安的這份兒心。”
“不是的。”彎月急道，忙大聲說：“姐，你行行好，我跟孃親學(xué)過醫(yī)術(shù)，那個女孩的病我能治的。”
彎月的一聲嚷嚷，使得店裡的其他人，都看向了她。而八兩則面紅耳赤的說道：“亂扯些什麼，還不回去。”
可彎月剛纔的那聲嚷嚷，早已驚動了客棧老闆，他忙走出來迎道：“二位小姐，老夫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女兒，請小姐一定要救救她呀。若能救得了小女，老朽願意將這間客棧送給二位小姐。”
八兩聞言，看到淚流滿面的老闆，心中也有不忍。她低聲問了問彎月：“只要一會兒？”
彎月使勁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八兩嘆了口氣：“那好吧，速速了結(jié)。”
彎月聞言，喜笑顏開問老闆道：“老闆，能否用下你的廚房？”
“有的有的，小姐請隨老朽來。”老闆忙引她走向廚房。
“老闆，你家裡可有銀器？”彎月問道？
老闆搖了搖頭：“小店做的是薄利生意，家中存的，也不過幾塊銀兩。小姐稍等，我馬上取來。”
沒多久，老闆就取了銀兩來，彎月掂了掂，量還夠。於是，她對老闆說道：“好，現(xiàn)在我要煮藥了，先生請稍等片刻。”她示意老闆出去等待。
一個時(shí)辰後，彎月端著一碗水走了出來，直接走入了內(nèi)室：“大娘，您給小妹喂點(diǎn)兒看看怎麼樣。”
大娘疑惑地接過碗，在猶豫了幾番後，給女兒灌了下去。半天的時(shí)間，女孩的面色緩和了些，嘴裡也發(fā)出了微弱的□□聲。此時(shí)，彎月又端了碗米粥過來，喂女孩兒喝下，女孩漸漸甦醒，只是神志還差了些。
“小姐真是恩人啊。”老闆夫婦跪倒在彎月面前，喜極而泣。
彎月擦了擦汗，謙虛道：“先生莫行此大禮。其實(shí)，這還歸功了你們的井水。”
“井水？”老闆夫婦懵了，相互看向?qū)Ψ剑蔷泻蜗∑妫?
“你們的井水，泛著天光，是受天神祝福的天水。鎮(zhèn)子上得此病的人，只要喝下這井水，老鼠精就不能來害人了。”彎月笑著答道。
外面的人聽了，紛紛乍舌不已。一時(shí)間，父母抱著病兒，紛紛前來客棧老闆家裡的井中取水。
一時(shí)間，困擾鎮(zhèn)裡多日的老鼠精禍患，終於落幕。而那個善良的客棧老闆，因禍得福，不僅救了女兒，生意也出奇的好了起來。
“你可幫了他家大忙。”八兩仍然懶懶的打著哈欠，說道。
彎月笑著撓了撓頭：“也沒什麼了，只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其實(shí)那井水，也沒什麼玄機(jī)，她只是把老闆給她的銀錠子，全都投到了水中。銀能消毒，而鎮(zhèn)上居民，之所以面色黃蔫，不是因爲(wèi)其他，而是因爲(wèi)他們喝的水，被氾濫的黃河水所污染。水裡夾帶的腐壞的髒東西，喝多了自然會使人生病。只要找到病根，一切就迎刃而解。
三分天災(zāi)，七分人禍。老鼠精，不過是人類恐懼下造出來的臆想罷了。
“想不到，你這小姐還有這功夫。”八兩重新打量起眼前的“慕”小姐，順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妹子，果然是個女中豪傑。以後你有啥事就跟你八兩姐說，八兩姐一定護(hù)著你，哈。”
吃軟筋散也是護(hù)著她？彎月翻了翻白眼，終究一個字也沒有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