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大概沒有真正不怕死的人,即便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亡命之徒,那也大概只是將對死亡的恐懼壓制到了極限。因爲受不了壓迫而自盡的人也不是真正不怕死的,只是對這些人而言,活著比死亡更難以接受。
所謂死亡的恐懼,再沒有比感覺到鮮血不斷從自己身體裡流出更爲清楚的了。磅礴雄渾的異魔氣在雷鳴身後形成了無數鎖鏈,陰冷詭異卻又張牙舞爪。一道鎖鏈穿透了楚歌的胸腔,然後將之緩緩拖到自己身前將之舉了起來,兩人相距不過半米,剛好可以平目而視,不遠處還有君夜陷入牆壁的身體以及那柄鋒芒漸斂的驕傲黑劍。
“咬我啊,螞蟻,讓我看看你是否真的有毒。”
雷鳴看著楚歌,眼中帶著抹調笑,聲音也並不刺耳,相反,卻令人覺得如沐春風般溫和。
楚歌沒有說話,鑽心的疼痛令得他意識非常清晰,他只是不斷地朝著黑棺輸送著萬古寒氣,他現在甚至已經能感覺到,黑棺裡面已經有什麼東西要跑出來了,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
數道鎖鏈飛出,穿透了那陷入牆壁的年輕男子的身體,旋後將之託舉了出來,將二人並排提在了半空中。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是師兄弟吧?只可惜當初我滅掉星雲宗的時候,君夜你沒有在場。否則你就會看到你的師兄師姐們有多絕望,程戰重傷垂死,唐頂天燃丹死抗,林肅也被逼著入了魔。”
“哦……對了,還有你?”
雷鳴微微偏過腦袋,看著楚歌忽地一笑:“你那小情人叫唐嫣兒?嘖嘖……我本來沒打算殺她的。殿裡的孩兒們飢渴著呢。”
雷鳴舔舐著嘴脣,笑容變得陰冷,現在的他要想殺死這師兄弟二人簡直如同碾死螞蟻般簡單。白髮暫且不論。他以言語刺激楚歌並非出於什麼惡趣味,這種事情對他來說實在是多餘了。此人體內有萬古寒氣,這正是他所需要的,如果得到了這東西,將對他吞噬異魔王的靈魂有很大幫助。可也正因萬古寒氣的存在,雷鳴無法控制楚歌,只能嘗試著突破他的心理防線,然後直接操控他的心神。
“你再說一次?”
楚歌的狀況非常糟糕,他感覺得到自己的生命力和著鮮血潺潺流逝。打開傳承封印是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可以他如今這副身軀還要瞞天過海地向著黑棺輸送萬古寒氣,無論神智或是身體負擔都早就超越了極限。
而雷鳴的這一句話毫無疑問便是打入他身體裡的強心劑,令得他瞬間清醒,世間再十惡不赦的囚徒心裡也有著一片淨土,那片淨土往往藏在污濁水面之下,任何人都是碰不到的,凡嘗試者必定要事先做好沾染一身血腥的思想準備。
楚歌的反應很合雷鳴的心意,萬古寒氣的確剋制異魔氣,但也不會強大到能保護宿主的精神世界。心魔真正擅長的絕不是戰鬥,恰恰在於對人心的掌握。若非如此,雷鳴也不可能在夫子與聖人的眼皮子底下成功走到如今這一步。如果能跳動此人的負面情緒,雷鳴就有把握繞過寒氣的防禦直接控制他的心神。
心魔算盡心機。卻始終沒有料想到一點,唐嫣兒並不是楚歌心裡潛藏在污垢水池之下的那片淨土。
那是逆鱗!
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楚歌可以說是無依無靠,無牽無掛,進了星雲宗後他認識了那個小姑娘。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雪地中,她拉弓引動漫天風雪的場景,更不會忘記她爲了自己在宗門大會上走得遠一些而參加比賽,更不會忘記在鎮魔山頂的時候,當星辰殿祭祀引爆領域時她撲倒在自己背上的那一幕。
仇恨是種很奇妙的東西。它能毀了一個頂尖高手卻也能造就一個絕世強者,能令人迷失方向。同時也能堅定人的信念,激發人的潛力。
“我要你陪葬!整個星辰殿陪葬!”
楚歌猛然擡頭。額頭上青筋暴起,眼眶充滿了鮮血,那副模樣簡直是呀呲欲裂,看起來極爲猙獰恐怖。因爲他的無能,嫣兒就這樣死在了自己面前,在這之後他的修行變得異常努力,就算是來到書山因走進天宇學院而受盡冷嘲熱諷,爲了獲得力量,他也從未動過一分打退堂鼓的理念。可越是進步,他便越發清楚,自己在強大嫣兒也回不來了,所謂超越星祖達到不可知境界,那只是這道傷口上的一塊遮羞布罷了。
白鶯燃燒生命的時候已經將這塊遮羞布掀了開,那道傷疤就*裸地暴露在人前,而雷鳴的話無疑是將傷疤又掀了開。所有的憤怒、仇恨,人類心底最渾濁污穢的負面情緒如洪水般衝破閘門氾濫成災。這些負面情緒竟是在片刻時間內迷惑了心魔的神智,當後者反應過來時不由爲之駭然。可螞蟻再憤怒畢竟也僅是隻螞蟻,註定翻不了多少波浪,但當他準備入侵對方的心神之時,一道破空之音卻陡然炸響。
黑尺流光自棺蓋上飛出,所過之處,魔氣如摧枯拉朽般盡數退散,雷鳴神情微變急忙退開。當然,真正令融合了異魔王魂魄的雷鳴震驚的絕不在於封魔尺本身,而是它身上沾染的氣息,這種氣息讓他體內那個不屬於他的靈魂感到了來自本能的恐懼。
封魔尺飛出,落在了楚歌手中,鮮血順著手臂,流過尺身低落在地上,楚歌的表情異常猙獰,現在的他根本就沒注意到封魔尺中傳來了一道極爲磅礴雄渾的力量,這道力量正在修補著他這副滿目瘡痍的身體。
現在的楚歌正如一個發瘋的囚徒得到了把趁手的刀劍一般,於是他真的劈出了一劍,準確來說是一尺,這一尺並無白髮黑劍那般鋒芒畢露。它穩穩地落了下來,尺身不過半尺,卻如泰山壓頂般無可阻擋。
他的身後,寒氣縈繞,最後彷彿形成了個人影一般。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