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懷錚篇——西凌王的自我修煉之路
我叫賀蘭懷錚,是云都城賀蘭家的長子。
懷錚一名,據說是紀念我的舅爺爺賀蘭錚。沒有講曦朝人的避諱,而是學西域異國的傳承。聽說他通天入地,法術高強,曾是云都城最后的大祭司,且又含辛茹苦養大了我的父親,還數次救了我父親的命,最后一次,暗中折了自己的陽壽,治愈了父親的怪疾,還一直隱瞞著,不讓他知曉。
等到舅爺爺突然一夜之間,容顏蒼老,無力回天之時……我的父母才發現真相。所以,他們感恩他。
十五歲以前,我是云都城的混世小霸王。因為,我的身高,總是比同齡人高出一大截,我的拳頭,總是比云都城里的白玉石頭還硬,并且,陸陸續續,我多了八個弟弟做嘍啰,替我鳴鑼開道,還有一個身為云都城主的三叔做后盾,為我收拾爛攤子。所以,一直所向披靡,打遍云都無敵手。
我的人生轉折,是十五歲。那年冬月,西凌草原上的赫連王叔病重,派使者來云都,求父親做西凌王。
父親只想與母親過歪膩小日子,母親也說,草原上沒有床,她睡不慣地鋪。于是,他們合謀,讓我上。
我有些發怵,不太敢接著這個燙手山芋。草原上,只有地鋪沒有床,只有帳篷沒有房,還沒有豌豆妹妹可以逗,不知道我這個云都小霸王,到了草原,會不會習慣?
于是,他們試著說服我。
父親說得簡潔有力——我十五歲,已是收復香雪海十萬馬賊的大漠狐王。
母親說得文采飛揚——我十五歲,已是千語山上,于萬千師弟妹的膜拜注目下,瀟灑走出清音閣,長劍飛舞,在銘生石上,記上我夜氏云熙大名,繼而揚長下山,不帶走一片云彩的得意弟子。
所以說,有對太能干的父母,壓力其實很大。當然,我也還存了疑惑,試圖在那一對笑得燦爛的奸人臉上,尋找痕跡,印證父親當年的狐王威風,母親當年的學霸靈氣。
母親又說:兒子,不怕,有娘親給你支招。遇上不決之事,找娘親。
父親又說:兒子,不怕,有爹爹給你撐腰。遇上打不過之人,找爹爹。
我便想,興許可以試一試,左右不過,就像那云都城里做小霸王。
然后,我就被連蒙帶騙,趕鴨子上架,糊里糊涂,跟著西凌使者,去了草原,接過了赫連王叔手中的王杖。走的時候,連柳三叔家的豌豆妹妹,都未來得及道別。
后來,我才發現,有一對言而無信的父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西凌各部,不服我異姓繼位,暴起叛亂,將我從草原的西北之角一直追砍至東南之巔時,那個說遇到打不過之人就找他撐腰的父親,在何方?
王庭內閣,欺我年少無知,倚老賣老,與內政外交諸事上處處掣肘于我,慫恿我重新自立,再度對抗大曦王朝時,那個說遇到不決之事找她支招的母親,在何方?
彼時,我或是渾身浴血,或是焦頭爛額,其實也無暇去想,那對行蹤不定的神仙,究竟在何方?總之,不在路上,就在床上。
后來,我便死了那想要啃老的心。不服的,我用拳頭來打;不決的,我用心秤來稱。全憑自我修煉,終于,將自己煉成了千里草原的第一勇士,煉成了說一不二雷厲風行的西凌王。
再后來,曦朝平北辰遺族之叛亂,收東桑屬國之異心,我西凌草原的十萬鐵騎,所向披靡,踏平千里敵境,收拾萬里河山。而我,西凌王賀蘭懷錚,成為了大曦王朝一統盛世的一根開山柱石。
柳豌豆篇——豌豆公主的小心思
我叫柳豌豆,豌豆是我的小名,我的大名是……沒有大名。
我父親是曦朝通西域的商貿重鎮云都城的城主,曦朝皇帝欽定的安西都護使。據說早年在曦京,也是一枚飽讀詩書滿腹文采的世家公子。可為何,在給他唯一的愛女起名時,卻如此不上心,如同在路邊隨手撿了一個糟踐小名兒一般,莫不是被西北的風沙,吹得文墨盡散?
學館里的女孩兒,個個的名字都起得花兒一樣,襯得那些矮粗矮粗的小兒們,也跟花一樣。可唯獨我,是一顆咕嚕嚕不起眼的豆兒。
我為此很懊惱,曾哭著去求父親,要他給我換一個花兒一樣的名字。父親卻不以為然,說,這個名字怎么了?爹爹覺得很好,很喜歡。
我便祭出了彼時尚還只有五歲的我,認為最厲害的殺手锏,記得當時我是這樣回他的:爹爹,我擔心,名字太丑,長大以后嫁不出去。
父親就一陣朗聲大笑,笑罷之后又誆我:
你就是這云都城里的小公主,以后等著要娶你的人,從云都城門口,可以一直排到對面天穆山那邊去。而且,若有誰因嫌棄你的名字,而不喜歡你,那人,就不值得嫁。
——他的話,其實也不可盡信,長大以后,我還真的嫁了一個從小拿我的名字尋開心的人。而且,我也從來沒有見到過那從云都城門一直排到天穆山那邊的求親長隊,因為,那個一邊厭惡我的糟踐小名,又一邊大喊要娶我之人,早早就在我身上貼了標簽,千里草原,萬里西域,無人敢與他搶娘子。
當然,這是后話。且說當時,我為何也忍受了這豌豆小名,是因為,父親給我講了一個來歷。他說,西域有個落難的公主,四處漂泊,于一處城堡求宿。城堡主人為了驗明真身,給她的床鋪上鋪了幾十床被褥,卻又在最底下放了一顆豌豆。第二日公主起床,主人問她,睡得可安好?公主說,好像有什么東西,擱得背疼。主人便知道了她是真正的公主,因為,只有真正的金枝玉葉,才有這般嬌貴的敏感。
我當時聽得,還算滿意。原來父親,是將我比作那豌豆公主,呵護疼愛。后來,再大些,云都城里有一陣子風靡讀曦京傳過來的傳奇本子。我在隔壁賀蘭叔叔家里,看了好多。其中有一本,叫《蕓豆公主》的,說的是有個曦朝公主,在襁褓中,總是啼哭不住,又找不著根源。后來侍女才發現,原來是襁褓包裹中混進了一顆蕓豆,擱了她的背。她的父皇知道后大笑,嘆說,果真是天生的金枝玉葉,遂替她起名蕓豆。
我才恍然大悟,蕓豆不就是賀蘭夫人的閨名嗎?原來,是父親杜撰了西域豌豆公主的故事,用來唬我,也用來掩藏他的心思。怪不得,每次,父親叫我豆豆,將我抱在懷里,有時還舉過頭頂,愛憐地用胡茬在我臉上蹭時,我總是見著旁邊的賀蘭叔叔,一副恨不得吃人的黑臉天神模樣。
不過,也怪不得誰,我若是賀蘭夫人,我也會喜歡賀蘭叔叔那樣的男子,風沙越吹,越發俊朗,高大而不莽壯,一身古銅的肌色,還散著澤澤光亮。
有一次,爹爹問我長大要嫁個怎樣的男子,我一不小心就說漏了嘴,說要嫁,就嫁一個像賀蘭叔叔那樣的。
就見著爹爹氣得一陣捶胸頓足,我就知道,不小心,戳到他的心尖子痛處了。趕緊替他撫胸捶背,哄他說,其實,我更喜歡爹爹這樣的,任憑風沙怎么吹,也吹不黑,永遠都是迷死人不償命的玉面三郎。這才哄得他龍顏稍緩。
話又說回來,瞞著爹爹,私底下,我還是更喜歡……賀蘭叔叔那樣的。他家里九個兒子,個個長得都肖他,劍眉星目,肩寬體長,細腰猿背。看著,皆是長身長腿的俊朗小公子,卻一個比一個混,一個比一個能打,跟一群小狼似的——不過,這也要感謝我那好脾氣的爹爹和擅烹飪的娘親,將他們喂得太好,慣得太驕。
鑒于他們那不負責任的父母,一年中有一半的時間,他們都賴在我家里。所以,我爹爹,繁忙公務之余,那點僅剩不多的可憐閑暇,一半的時間,在著人修葺園子,還有一半的時間,是在出門替這九只小狼收拾爛攤子。我娘親,則是用她的全部蕙質蘭心,替賀蘭夫人,悉心喂養照料她那群小狼崽子。
當然,爹爹與娘親的辛苦,回報在了我這里。他們九個,都喜歡與我玩耍,大約是因為,自己家里沒有半個姐姐妹妹,便把我當做一個與他們不同的軟軟存在。他們常常圍著討好我,聽我差遣指揮,紛爭不決時,也喜歡問詢于我。話說賀蘭懷錚與他的八個弟弟,是云都城里的混世小魔王,殊不知,我才是魔王背后的一只暗手,眾星拱月的小公主。
有一次,他們九個,不知從哪里學來一種娶新娘子的游戲。幾乎是跪求我,與他們玩。我有些犯難,新娘子只有一個,新郎官卻有九個,個個都是我喜歡的型,個個都有龍章鳳姿的……潛力,就連最小那個,時不時還拖著鼻涕蟲的小淵子,也是粉雕玉琢,讓人愛不釋手。
我便讓他們一決勝負,勝者做我的新郎官,輸了的,做轎夫抬我。一陣昏天黑地亂戰,第一百零一次將爹爹心愛的園子糟蹋得慘目忍睹之后,終于,賀蘭懷錚勝出……
那天,恰恰是賀蘭叔叔和他的夫人不知從何處,玩夠了歸來,正上我家領兒子。撞見他們家的九個寶貝兒子,個個衣裳破爛,灰頭土臉,八個化作轎夫,哼哧哼哧地趴在地上,壘起一道人墻,還有一個,抱著我站在那人墻最高處,湊臉就是一陣亂親……
賀蘭夫人當即拊手大笑,轉頭對我那已經在變臉的爹爹說道:
“柳河洲,快,再多生幾個女兒,讓我家的小子們,將我這輩子欠你的,一并還了。”
我那爹爹,黑著玉面,勉強繃著那幾欲崩潰的心神,給她回了回去:
“還是算了,你再回去,再多生幾個兒子,將那要還的,全部還給我的豌豆,就成。”
“你說的,那……我回去了,啊?阿墨,我們走。”
那賀蘭夫人,仿佛有些憨憨的,聽不懂話,又仿佛那晶瑩剔透的云上精靈,當即挽著賀蘭叔叔的手,轉身出了園子門,行至那花樹墻洞旁,就有些親親我我,歪歪膩膩,走不動路了。
惱得我爹爹,順手拾起一根斷在地上的新枝,將正擠眉弄眼準備看熱鬧的九個魔王連同他的寶貝閨女一起,齊齊打散。待驅散了頑劣,定睛再去看手中斷枝,才發現是他千里尋來品種精心栽培了數年靜待數月等花開的品種,又是一陣痛不欲生,痛心疾首。
就這樣,熱熱鬧鬧,漸漸長大,縷縷情根,悄悄在那地面下蔓延茁壯。
后來,當賀蘭懷錚上我家提親時,爹爹堵在大門口,刁難問他:
“我柳家,什么都有,你拿什么來娶我寶貝閨女?”
“三叔,您富甲天下,我一無所有,唯有千里草原作婚床。”那昔日小霸王,如今已是西凌草原的王。
我躲在門后面,大膽地看著他,那朗朗氣概,相極了曦京畫師工筆精描的賀蘭叔叔年輕時的模樣。
便在那句“千里草原作婚床”中,醉熏熏地,跟著他,去了草原,上了那婚床,春風一醉,三生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