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告家長麼?”我有些語塞。
“即便是諸侯家的女子,也是得嫁人的。”徐劫悠悠道,“只要趙奢出得起聘禮,公主也一樣能夠下嫁。何況一國郡守,也不辱沒了趙氏。”
有道理,我的確氣糊塗了。
我剛點頭,突然發現這並不是我的一時糊塗,而是我的思維慣性。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思維已經不能從正面分析問題解決問題,偏向於陰暗計謀一類呢?
“問題在於趙奢的聘禮。”徐劫喝了口熱水,又道,“要打動一國諸侯,可不是那麼容易。”
臣子娶諸侯的女兒,一般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功勞實在太大,君人者賞無可賞,就把女兒嫁給他,作爲栓絆。另一種就是臣子進獻的聘禮實在貴重,就連諸侯都不得不低伏。
趙奢可不是陶朱公那樣的巨賈豪商,讓他送禮估計是沒什麼希望。
立功的話,他現在是上谷郡守,讓他獻出上谷郡顯然不行。不在於能力與否,而在於信譽問題。如果他這麼不守規矩,以後天下諸侯會怎麼看趙國?秦國不守規矩能夠活到現在,是因爲地利之險。趙國可經受不起列國的征伐。
“我親自去一趟燕國,跟趙奢商量一下看怎麼辦。”我對左右道。
“不等龐先生回來麼?”馮實問道。
“誰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我先去墨社那邊交代一下,邯鄲政事一律由徐夫子做主。”我想了想,望著寧姜,“其他事就你說了算吧。暗馭手的調動還是得謹慎。”
“掌印以來我可有不謹慎的時候?”寧姜隨口就把我頂得肺疼。
墨社那邊其實也沒什麼好交代的。周昌、南郭淇、灤平、樑成,我墨家四大主力都在邯鄲,能有什麼問題?尤其是樑成,現在已經露出了宗師的苗頭,聽他講課的人越來越多。人多就代表著聲望日盛,倒是讓內定的下一任鉅子周昌略顯透明。
“春耕將近,子淇,你要再次深入鄉野,看看哪些人家春耕有困憂的,竭盡全力共度難關。灤平,你最近在研究什麼?”我問道。
“夫子,”灤平行了一禮,道,“平最近在忙機關場的事,不過正有件事想請示夫子。”
“何事?”
“不知夫子可認識農家?”灤平小心翼翼問道。
“農家?農家許行?”我倒是聽說過,不過滕國滅了之後好像許行也死了,不知道灤平提到這人是什麼意思。
“是這,”灤平看了南郭淇一眼,“前幾日子淇帶了兩位先生到機關場找我,自稱是農家許行的弟子,想與我探討墨術。弟子竭盡所能,倒也沒讓求學者失望。一來二去便經常碰面。昨日他們又來,想求見夫子。”
“見我?”
“他們想求請夫子在泮宮開農家之學。”灤平道。
我道:“我對農家不甚了了,等我回來之後再說吧。照眼下的工期,恐怕得延後到七月開學了,還有時間。對了,他們既然是農家弟子,又通機關術,你們莫若攜手做一件事。”我想了想,大水車已經做了,也是今年春耕尋找合適地點安裝使用的重頭戲。
“你知道田者用的耕地工具麼?”
“耒耜?”灤平不肯定地道。
那個是什麼?也是用來犁地的麼?
“是用牛或者人在前面拉,刀刃刺入土地,犁地鬆土。”我道。
“喔,夫子是說犁吧。”南郭子淇道。
“對,就是犁。”我沒下過地,也不知道現在犁是什麼樣的。不過我高考加試的是歷史,好歹知道唐以後由曲轅犁取代了漢代普及開來的直轅犁。從生產能力上看,唐代能發明的東西在現在理論上也能發明,最多成本大些質量差些。曲轅犁能夠一直用到解放後被拖拉機取代,說明那的確是個好東西。
“我要你們去研究一種曲轅犁,可以更輕鬆省力地鬆土翻地。”我道,“這事一年不成就幹兩年,兩年不成幹十年,必須研究出來。”
“夫子有圖紙麼?”灤平問我。
抱歉,我真沒見過曲轅犁。這個世界還沒發明,上個世界嘛……咳咳,我只有坐在交通工具裡的時候才見過農田。
“那麼,曲轅……犁轅是上彎還是下曲呢?”
跟你說了我沒見過……你聽不到我的心聲麼!
“回去想吧,不著急。”我揮了揮手。
灤平好像還有話說,不過硬生生地止住了。
樑成倒是讓我省心,把寫好的部分文章拿來給我過目。我的意思是寫一章就行了,他卻像是要給我寫成大部頭。隨他去吧,反正他的工作就是寫東西。
安頓好了墨社,家裡也沒什麼需要我操心的,我也就不再拖延,帶了侍衛就登上了馬車。
目標,上谷郡治所:造陽。
燕國的維度在邯鄲之上,差不多是趙國代郡那個緯度。我帶了有百二十多人,除了侍衛之外還有各種雜役、庖廚,浩浩蕩蕩有六十餘車。這麼大規模的出城當然引起了趙國朝堂的震動——不知道的還以爲哪家大臣又出奔了。
所以我們對外號稱去接連瑞回邯鄲。
連瑞目前在晉陽,負責各地的春耕準備和人口普查工作。
等出了核心控制區,就沒人會管我們往哪裡跑了。所以車隊一路北上到靈壽,然後轉向東面,一路往東北過顧城渡河,到達燕國曲逆。說起來像是玩遊戲跑大地圖一樣,真正坐在馬車上顛簸這麼遠,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相比較我第一次出差,待遇雖然好了很多,但是這次是在春寒中往東北走。南方的天氣一天天變暖,我們卻是越走越冷。到了曲逆之後甚至連冬衣都拿出來換上了,這纔算是走了一半的路。
樂毅很高興我們這麼快就有見面了,一定要留我住兩天。我也的確累了,先修書一封讓樂毅的人送到趙奢那兒,告訴他我已經在武陽了,然後才放下心好好休整。
武陽是燕國的下都,這是相較於首都薊城而言的。它還有另一個稱號:軍都。
這裡是燕國重兵囤積之地,也是兵器製造中心。樂毅帶我在城裡城外轉了幾圈,讓我知道了這裡成爲軍事重鎮的原因。武陽地處平原,而且對於燕國來說算是南方,糧食畝產較高。從秦開打敗了東胡之後,北面已經基本沒有威脅,燕國的國防重心理所當然轉向南面。
武陽這個位置就很好地扼住了趙、齊兩國進攻的要道。
主要是防趙國從西、南兩個方向進攻。
亂世,誰都靠不住呀!
“你爲什麼不肯見燕王呢?”樂毅對於我的頑固有些不滿。
他拖住我這麼多天,帶著我到處看到處玩,無非就是想拖延時間,讓燕王來得及從薊城趕回武陽。一般來說燕王都是在武陽過冬的,但是今年剛好薊城暴雪成災,燕王跑去指揮救災了。
不過道路情況不好,我估計他去晚了。
“見燕王幹嘛呢?”我無奈道。燕國一切都井井有條,樂毅專注於練兵,完善兵役制度,引進先進的戰法和武器裝備。劇辛提出的法律雖然有些激進,但是比之商鞅算是溫和許多。我見了燕王除了誇誇他們,還能幹嘛?
“燕王想見見以一己微薄之力,力挽狂瀾的狐嬰。”樂毅道。
力挽狂瀾……你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我又沒挽成,反倒被狂瀾衝到國外流亡了這麼久。
而且你說的這個,完全不是智者所爲……不自量力,那是智力上有硬傷!
不過我終究磨不過樂毅的堅持,同意在武陽再等兩天。如果過兩天燕王還沒回來,那我就先去上谷找趙奢,等回趙國的時候再拜見燕王。
兩天後,就在我連車都準備好了,眼看要出發的時候,城外有人報說燕王到武陽了。
事實證明,你越是覺得最後一秒發生的事屬於狗血情節,這件事就必然會發生。
我只好無奈地宣佈再推遲一天,然後坐上樂毅的高車往下都王宮去了。
燕王職果然不愧求賢若渴的典範。我們的車剛進王宮正門,還在找地方停車呢,就見樂毅拉了拉我衣袖:“看,燕王駕到。”我順著樂毅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見一個四十餘歲,已然發福的中年人,身穿黑色鑲紅的袞衣朝我走來。他努力地小跑,搖動了頭上的九旒冠冕,串成的珍珠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樂毅拉著我下了車,躬身施禮。這種禮節很累人,總算我在武陽也休息了這麼多日子,否則還真是受不了一直弓著身等人走過來。燕王職總算跑快了些,伸手扶住我是雙臂,略帶疑惑道:“這位就是狐嬰先生?”
“臣狐嬰,見過大王。”離開邯鄲之後我就恢復了狐嬰的容貌,只是用了假髮掩飾自己的墨家身份。這些圍繞在我身邊的侍衛都是可靠之人,雖然我沒有正式說明過什麼,不過他們即便心有疑惑也不會說出口。
“原來真是狐先生!寡人何其幸哉!”燕王抓住我的小臂上下搖晃,好像真的無比激動。他轉過頭對樂毅道:“有勞樂大夫,竟真將狐先生請來了燕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