瞞著墨子編造出這些童謠的適,連冷眼旁觀這些貴族爭權(quán)的心思都沒有。
就像是一個別有目的的人,在一群狗中丟下了一塊肉骨頭,便背著手施施然離開。
并沒有看狗咬狗的興趣,只是為了百犬狂吠方便他做些曾會引起狗吠的事。
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反過來也一樣,林亂蟬無噪、山崩鳥不鳴。非無噪無聲,山林所掩。
商丘城的百姓,對于宋公的死也沒有太多的情緒,只是互相告訴一聲知道了就好。
貴族的爭權(quán)奪勢、政變驅(qū)逐,宋人經(jīng)歷了太多,貴族們也演練了太多。
早在子購由的父親得位的時候,宋國便已經(jīng)上演過一次經(jīng)典的貴族之間的合縱連橫。
作為當年那場政變組織者的后代們,他們早已掌握的純屬。
昔日宋景公死在游玩的路上,大尹秘不發(fā)喪,悄悄帶著景公的尸體回來。
借用景公的名頭將宋國六卿招來,說是景公重病,請六卿盟誓不做對不起公室的事,否則必遭天誅。
大尹擁立公子啟,因為是假借景公之名請六卿盟誓,所以他沒參加。
大尹、公子啟,以及他們一派的貴族封地多在遠處,動員緩慢。
司城得到消息后,判斷局勢認為自己在商丘優(yōu)勢很大,判斷局勢后立刻在城中傳播謠言,說國君沒病就死了,大尹還秘不發(fā)喪,國君到底是怎么死的,難道這還不清楚嗎?
借此煽動城中貴族和國人的不滿情緒。
大尹認為六卿是想合力對付自己,自己又沒和他們盟誓,所以趕緊請?zhí)椭鴮懥耸脑~,要去和六卿盟誓。
太祝判斷了一下局勢,發(fā)現(xiàn)司城已經(jīng)開始動員私兵而且在商丘優(yōu)勢很大,轉(zhuǎn)眼將誓詞的消息賣給了司城。
司城讓大祝篡改了誓詞,到處傳播大尹弒君奪權(quán)的謠言,聯(lián)合了樂氏、左師、門尹等。眾人相商后,發(fā)誓將來將來取得大權(quán)后,三姓貴族共和而治。
當天司城等便將錢財和兵器發(fā)給私兵部署,告訴他們不要擔(dān)心將來不發(fā)達。當時部署們便高聲呼喊在宋國除了司城我們誰也不認,你的話和國君的話是一樣的。
遂連夜政變,擁立公子德。公子德不是第一順位繼承人,公子啟才是,所以公子德作為回報承認三姓共和而治的誓言。
時光流逝,轉(zhuǎn)眼已過幾十年。
當年的司城已不再當年那人,但卻是當年那些人的子孫輩。
他們祖父輩所做的這一切,對現(xiàn)在的他們而言,就是一場極好的家族教材。
當年共同的敵人已經(jīng)消失再無勢力,當年的盟約也就不再有人遵守,當年的盟友也就成了現(xiàn)在的敵人。
沒有永恒的敵人,于是也就沒有永恒的盟友。
昔日那場政變,最大的教訓(xùn)就是盟約盟誓并沒有什么用,最有用的還是各自的私兵,誰能先把封地私兵動員起來控制局面,誰就是勝利者。
以史為鑒,這一次宋公購由的尸體還在從鼬地運回商丘的路上,城中各姓貴族們已經(jīng)開始召集自己的親信臣屬和私密部下,讓他們快速回到各自的封地準備動員封地士兵。
同時又有上回司城直接控制商丘的教訓(xùn),那些聯(lián)合起來對抗勢力最大的司城皇的貴族們聚在一起,先將自己在商丘的甲士集中起來,防止司城皇故技重施,再學(xué)當年司城事。
商丘百姓這些年見多了政變,又經(jīng)歷過前幾年的大災(zāi)和國君的揮霍,早沒有了幾十年前那樣容易被煽動,他們只是靜觀其變,不會再參加。
誰當國君,對此時的百姓都一樣,所不同的只是貴族。
貴族們各自暗中準備,在朝堂之上卻依舊是一副副憂國憂民的哀聲哭泣之軀。
年將弱冠的公子田對于父親的死,很高興,覺得自己終于有機會一展拳腳,自己以往的那些雄心壯志也即將會實現(xiàn)。
但表面上還是需要很悲傷,不但要很悲傷,而且要比司城皇更悲傷,司城皇都哭的暈厥三次,自己這個做兒子的若不暈厥四次如何能行?
公子田看不起自己的父親,覺得父親不是一個合格的國君,最看不起自己父親卑微朝楚的姿態(tài)。
楚乃蠻夷,小小的子爵,憑什么去朝覲?
當年商湯不過百里之地可成大事,勾踐越甲無非三千能吞強吳,今宋地方千里,何必如此卑躬屈膝?只要行仁政,強國家,未必便做不到當年襄公事。
此時的他并不知道國小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種種這些在春秋時可以稱道為勇氣可嘉的東西,到了戰(zhàn)國便是亡國之兆。
時代,變了。
等到他被楚國三晉輪番抽打了一遍后,終于明白這個道理后,卻也快死了。
再到后輩,宋國才終于從大國夢中醒來,變得圓滑無比:后趙魏翻臉,魏圍邯鄲,逼宋出兵。宋立刻答應(yīng)動員全國,然后派人前往趙國,說你讓出來一城咱們做做樣子,于是宋兵數(shù)萬圍著一座空城打了大半年,魏王大贊宋公出力,趙王也感謝宋公守義。
他要是此時有后輩這樣的頭腦,或許真能成就一番事業(yè),但他如今滿腦子想的都是商湯越王以弱勝強事,覺得自己若為君,定不會如父親那般窩囊。
被司城皇一說動,又覺得可以借晉來制楚,將來等自己強大了再讓三晉楚齊皆來朝覲!
況且如今齊還占著貫丘這塊飛地,自己便借這次數(shù)國伐齊的機會,拿下貫丘成為宋國強大的奠基禮。
仿佛一幅宋國再霸中原的輝煌畫卷,已經(jīng)在那些三升素布上描繪出來。
……
商丘城中,某處甲士護衛(wèi)嚴密之處,子購由的弟弟叔岑喜、宋國的大尹、太祝、左師等人,代表著各自家族,聚在一處。
外面的甲士都是重金培養(yǎng)的死士,縱然司城皇勢大,也不能輕易攻入。再者如今宋公未葬,司城皇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在這時候發(fā)難。
大尹靈琦望著岑喜,輕聲道:“君可聽說了最近商丘的童謠?”
岑喜面色不變,心中生出幾絲警覺,哀聲道:“商丘都在傳唱,我怎么會沒有聽說呢?都說這童謠是老彭這樣的隱士所傳,哎……隱士多才,這童謠卻有些……哎!”
他是欲言又止的模樣,大尹靈琦見子岑喜還在做作,心下冷笑,說道:“童謠之說,上應(yīng)天命,不可不察啊。當年卜偃童謠滅虢事人人皆知,豈能不信?如今宋國禍近眼前,可惜司城只為私利,怕要有災(zāi)禍啊。”
這些人正是反對司城皇一派的貴族們,他們當然聽到了童謠,也生出了不一樣的心思。
只是當年太祝叛變之事眾人心有余悸,如今哪里肯輕易交心?只能彼此試探,誰都不肯先說真心話。
不做領(lǐng)頭人尚可將來再投降,萬一將來大事不成,司城皇也不可能趕盡殺絕。可若成為領(lǐng)頭之人,將來或許真的會被滅族放逐。
然而如果沒有領(lǐng)頭之人,那么就什么事都做不成,所以一眾貴族都想讓岑喜做這領(lǐng)頭之人。
將來若岑喜得位,也可以學(xué)昔日三姓共和之盟,鞏固勢力。現(xiàn)在的情況逼著這些人必須放棄那些矛盾和分歧,聯(lián)合在一起,否則將來一旦司城皇借了三晉的力,自己這些人都會成為砧板之肉。
共和之意,此時與后世并不相同。
昔年國人暴動,共伯和行政、不改元,故稱共和。與周公邵公與國人共行國事的共和并不是一個意思,雖然兩者事實上是同一件事的不同記錄。
再早年周公輔年幼成王,也是差不多的意思,此時貴族口中的共和便是國事幾大貴族共商的意思。取共伯和的和,而不敢用周公輔成王的故事,一則周公眾人不敢比,二則那件事畢竟是國人暴動之后發(fā)生的與周公輔成王并不相同,終究是政變的意思更多一些。
現(xiàn)如今司城皇以三禾為禮送晉三宗的事,商丘已經(jīng)無人不知,背后隱藏的意義這些貴族更是清醒的很。
如今,誰又能拿出比那三對嘉禾更好的禮物去結(jié)交三晉呢?珠玉雖貴重,可卻怎么比得上那些上合天命的事物?又怎么比得上三晉封侯之心愿?
想到這件事,在場眾人心中極為后悔。
想到如今適這個人在商丘已有名氣,算是賢才,可當年不過是鞋匠之子。早知這樣,當年便結(jié)好,或是比司城皇更早地拿到嘉禾,事情便不會是如今這樣子。
誰也不曾想當年一個螻蟻般無人注意的小人物,如今卻能讓這些貴族們后悔不已頭疼不堪。
心中后悔,嘴上卻要大罵司城皇居心叵測,仿佛如果他們能這樣做定然不會做一般。
罵了許久,說了許多司城皇的野心,還是沒有一個人敢于開口直接說盟誓共舉大事的話。
大尹靈琦見狀,終于喝道:“我有一言,請諸位靜聽。但此言入汝等之耳,不傳外人。若能答應(yīng),但請盟誓。”
這些人等的就是一個領(lǐng)頭的,沒有領(lǐng)頭的盟誓,很多話無法明說,也就根本難成大事。
靈琦挽起衣袖,抽出隨身攜帶的短劍,放在手臂上道:“事已至此,后悔已無用。我知眾人都想若是當年早日遇到那個適,從那里弄到嘉禾結(jié)好于三晉當如何……但司城已先做,我等便不能再想。”
“盟誓必以血祭,割于手指恐人知我等盟誓,今日便割手臂。各位取各自身上佩玉以饗上天,血玉通天,凡違誓者,天厭之!”
說完將自己的佩玉解下,放在眾人眼前。其余人紛紛解玉,一并放好,太祝臨時想了一遍盟文,眾人割破手臂,將鮮血淋在佩玉之上。
太祝作文,眾人齊禱,發(fā)誓這些話不會再傳給今天之外的人。
靈琦見眾人并無猶豫,便道:“童謠傳遍商丘,上應(yīng)天命,但天命難察,除非老彭等隱士再現(xiàn),否則無人得知。雖合天命,卻不能不小心。我有一謀,諸位可聽。”
“昔日鄭伯克共叔段于鄢之謀,正可用在此時!不可情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