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去尋那漢家小子的‘拔什庫’回來了,正在帳外候著呢。”
一聲呼喊,讓黃太吉將目光從桌前的地圖抬起。他‘嗯’了聲,身邊的親衛(wèi)就從外領(lǐng)進來一名建州將佐。他帶兵抵達額赫庫倫,就在城外擇地建立營寨。
‘拔什庫’是滿語職位名稱,是一個牛錄中負責文書,餉糧等庶務的佐官。進來之人跪地磕頭,就將在周青峰要塞里的見聞復述了一遍。
黃太吉只靜靜的聽,等‘拔什庫’把話說完,他將一根炭筆丟了出去,沉聲說道:“來,把你說的那個小寨子畫到地圖上。”
畫圖,尤其是畫地圖是古代一項極其重要卻極其落后的技能。人們繪制的地圖往往沒有比例概念,大小距離和實際情況相去甚遠。黃太吉面前的地圖是達山派人聯(lián)絡(luò)時送的,否則他一時都搞不清這額赫庫倫周邊的地形。
黃太吉帶著幾百兵丁抵達額赫庫倫,駐扎在城西一片河岸邊。額赫庫倫被三河交匯,所以他的位置跟褚英以及周青峰都隔著一條河。由于城池,河流的阻擋,他甚至沒辦法直接看到周青峰修的要塞,派人聯(lián)系都得繞路。
‘拔什庫’靠記憶將要塞的位置在地圖上大概標明,黃太吉立刻就皺起眉頭。這個要塞實在討厭,直接攻擊打不著。若是攻擊城池,它在側(cè)后又是個威脅。‘拔什庫’說要塞里有幾百號人,不動用點兵力和大將是沒辦法拿下來的。
“見到那個叫周青峰的漢家小子沒?”黃太吉問道。
前日額赫庫倫大亂,達山這個老狐貍就派人前往柳河寨通報了黃太吉,城里的情況都一一告知,包括周青峰已經(jīng)回來并且控制了城外要塞的消息。
聽聞額赫庫倫大亂,黃太吉連忙派兵前來想占個便宜。可由于柳河寨被燒,中途物資轉(zhuǎn)運就要多費功夫,他能拉到額赫庫倫前線的兵力只有五百,后勤供應就到極限了。這點人手想拿下已經(jīng)被褚英控制的額赫庫倫是不可能的。
而造成這些麻煩的就是周青峰。
‘拔什庫’搖頭道:“奴才只見到達山貝子,沒見著什么漢家小子。達山要我們拿下褚英再談,也不愿意交出阿巴亥大妃,似乎要以其為質(zhì)。”
“這里的蠻子都當我們是傻子呢。”黃太吉揮手讓‘拔什庫’退下。一會后莽古爾泰從軍帳外走進來,土頭灰臉的。他連忙問道:“五哥試探的如何?”
進來的莽古爾泰顯得有些疲憊,他解下頭盔隨手一丟,氣呼呼的朝張凳子上坐下。一名奴才給他遞上水壺,他喝了一口就吐在地上,水跡中還摻雜污血。
“我從南面繞了點路,結(jié)果就碰到一隊奴隸編成的死士。整整兩百多人朝我撲了過來,那幫家伙手里甚至兵刃都不齊全,完全就是來送死的。我把他們?nèi)珳缌耍€讓我的地龍吃了個飽。”
莽古爾泰沒說己方傷亡,可只看他自己都受了點傷,也知道情況不太好。軍陣人數(shù)越多,威力越大。單個奴隸雖然弱小,但兩百多奴隸在軍陣加持下決死爆發(fā),莽古爾泰這個級別的大將也不可能無傷而退。
對此情況,黃太吉沉聲說道:“五哥還能再試幾次么?”
“今日不行了,明日再說。”莽古爾泰搖頭道,“明日我也多帶些人上去,耗也慢慢把褚英耗死。”
“褚英是我們中的大哥,他打的仗比你我加起來都多。臨行前,父汗也叮囑我們不要輕敵。我覺著褚英不會那么傻的在城里等著我們?nèi)ハ乃!秉S太吉搖搖頭,“他肯定會想辦法主動來找我們麻煩。”
莽古爾泰當即搖頭道:“不可能,血祭之中不可能輕動。現(xiàn)在無數(shù)冤魂纏繞著褚英,他有空來找我們麻煩?”
“如果他再次血祭,不斷強行提升修為呢?”黃太吉說道。
“血祭越多,天譴越強,他就不怕被雷劈死么?”
“褚英原本是我們兄弟中修為最強的,如果他抗住了呢?”
“這……”莽古爾泰頓時無話可說,有些錯愕。
黃太吉則繼續(xù)說道:“褚英現(xiàn)在還有退路嗎?他現(xiàn)在不賭一把,過幾日就沒得賭了。城里還有一萬多人沒能逃出來,我猜褚英肯定是要一賭到底,今晚再血祭一次然后沖出來跟我們拼一場。我們現(xiàn)在人少,又在野外毫無營寨防御,絕對必敗無疑。”
黃太吉說得懇切,莽古爾泰不由得不動容。這位五貝勒細一想自己那位大哥的暴虐性格,還真的會這么孤注一擲豪賭一把。他連忙說道:“那么我們立刻后撤十里,避開褚英鋒芒。那家伙不可能一直血祭下去,他遲早撐不住的。”
以拖待變,莽古爾泰也不是只會一味地硬拼。該后退的時候絕不遲疑。
只是黃太吉卻搖頭道:“城里的奴隸太多了,一天血祭個幾百,足夠他拖到月底。今年的天氣特別冷,大雪肯定會提前。若是拖到十一月,我們也得退走。若是褚英給我們來個沿途追殺,說不定就能沖進我們建州部腹地,到時候會有更多的人被他抓去血祭。”
莽古爾泰頓時皺起眉頭,不得不考慮這種可能性。要論戰(zhàn)場上的兇狠,連他都自問比不上那位大哥。褚英征戰(zhàn)多年,一身修為全是從尸山血海中殺出來的,那家伙是真的不在意殺人,說不定瘋狂殺戮造成的天譴真的拿他沒辦法。
而且對于蠻子來說,殺的越多成長的越快。只要打上幾仗,褚英身邊說不定都能成長起好些將領(lǐng)。就好像努爾哈赤身邊的五大臣,當年都是默默無聞的小人物,全是跟在努爾哈赤身后拼殺才得以位居人臣,功成名就。
想想那局面失控的可怕,連莽古爾泰也不敢無視。
“那么我們……?”
“拿下這個寨子。”
黃太吉的手指點向周青峰修的要塞,“這是褚英身邊那個叫周青峰的漢家小子修的,不過這兩人現(xiàn)在也鬧翻了。我也搞不懂那漢家小子為什么要修這么個寨子,可據(jù)跟我們私通的達山說這寨子修的還挺牢固,我們?nèi)羰悄苷紦?jù)這個寨子,說不定就能抗住發(fā)狂的褚英。”
打仗這事,有工事和沒工事完全是兩碼事。就好像是有甲和無甲一樣,戰(zhàn)力發(fā)揮完全不對等。待在工事內(nèi),箭矢的殺傷就會大幅削弱,軍陣的沖擊也會被抵消不少——軍陣之所以厲害就是因為聯(lián)合眾人之力,而工事則可以起到分割軍陣隊列的作用。
一條溝,一堆土,一面墻,隨便什么都能制造行進的麻煩。若是軍陣沒辦法整整齊齊,東一點人,西一點人,距離一拉大就變成散兵了。而在工事后頭,軍陣隊列卻可以從容布置。
黃太吉就想占據(jù)周青峰的要塞跟褚英耗,消磨其實力不讓他狂暴起來,最后就能慢慢拖死對手。
莽古爾泰探頭朝桌面的地圖上看,半晌后‘嗯嗯’兩聲說道:“這個小寨子躲在額赫庫倫后頭,周圍不是樹林就是河道。真要打的話還得費些功夫,不過若是我親自出手倒也不難。既然老八你如此看重這個地方,我就今晚動手占了他,順便弄死周青峰那個小子。”
“五哥出手,拿下這個寨子應該不費力氣。寨子里的達山雖然滑頭了點,可他卻是墻頭草般的人。我相信只要五哥去了,他自然乖乖就擒,還得把我們的大妃交出來。”黃太吉盯著地圖一番謀劃,要的就是眼前的效果。
莽古爾泰也覺著這不過小事一件,日后麻煩的是如何跟褚英繼續(xù)硬拼下去。當他們哥倆想要謀劃占下周青峰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小要塞時,危機感極其深重的周青峰剛剛做了個極其艱難的決定——逼著賈剛?cè)コ抢镆婑矣ⅰ?
賈剛這個倒霉蛋正坐在城內(nèi)的議事廳內(nèi),他之前曾經(jīng)跟著周青峰來過此地,這次再來真是后悔死了——這議事廳地方夠大,很自然成了褚英進行血祭的場所。原本寬敞的地面如今布滿了濃稠的血水,血水中不時冒出一絲絲的黑氣,那都是不甘死去的冤魂。
幾根木柱上都沾滿了鮮血。這些血都跟有生命般在蠕動,攀爬,蔓延,看著就叫人恐懼。因為是鬼修,賈剛對尸體鬼魂什么的一點也不陌生。可眼下這種血祭現(xiàn)場也太過超乎他的想象——幾個薩滿不停的在施法,施法的原料就是奴隸的生命。
褚英此刻高坐在議事廳的首座上,血水中冒出的黑氣不斷向他發(fā)起沖擊,而他則端坐不動,泰然處之。他身邊還有十幾名原本額赫庫倫的女真貴族,這會也跟他一起享受血祭帶來的修為提升。這些人的實力普遍暴增了兩三倍,一個個面紅耳赤,目露精光。
第二場血祭告一段落,首座上的褚英微微張開眼便對著賈剛冷冷一瞥。賈剛頓時如遭電擊,渾身顫抖的朝褚英跪下。
對賈剛這副窩囊樣,褚英倒是輕笑一聲。一股睥睨天下,目中無人的強大精神之力連通賈剛的大腦,直接傳達過來一句話,“你害怕么?”
“怕。”賈剛?cè)绾文懿慌拢X著褚英的精神力中充滿了各種雜質(zhì)污穢。這應該是冤死的靈魂已經(jīng)侵入到褚英的思想里啃噬他的思想和記憶,天知道那家伙還怎么能控制得住?一般人這種情況下早就精神崩潰。
“怕就好,怕就把阿巴亥給我送過來,然后乖乖的做我的手下。”褚英的話聽語調(diào)輕松,甚至一直在笑。只是他笑聲陰陰惻惻,聲線飄忽不定,仿若來自陰曹地府。
“還請褚英貝勒知曉,我只是個傳話的,阿巴亥大妃不在我手上。”賈剛被嚇的都要哭,他連忙將自己一魂一魄被周青峰收走的情況說了,還特意強調(diào)道:“周小子讓我來給貝勒爺帶一句話。”
“又是那小子。”褚英不禁怒道:“他又想出什么鬼主意了?”
“周小子想問,褚英貝勒愿不愿意給城外的莽古爾泰和黃太吉設(shè)個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