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誠琇在平壤城外厭嫌這朝鮮之地,喬雪年則在城內的辦公室里捏著手里的情書,頭大如斗。
周青峰執行朝鮮攻略,身邊帶了一個超過兩百人的旅部。這些人大多是金州大學高小畢業的學生——不開玩笑,‘革命軍’的大學目前就只能培養小學生。能在一年內完成原本應該六年學業的其實都是人才,一個個都是‘革命軍’到處收羅來的寶貝。
旅部內分工合作,各有不同職能。喬雪年雖然今年也才十八歲,可他跟隨周青峰比較早。因為學習刻苦,干活扎實,他得以經常擔任旅部的值班參謀長,負責管理一個旅數千人的吃喝拉撒睡。
而到了朝鮮,喬雪年還得幫王一寧組建朝鮮民主政府。光是把山東的官紳和朝鮮的土著進行檔案登記就是一件苦差事,更別提還要手把手的教這些人如何按‘革命軍’的規矩辦事。朝鮮的土著還好說。山東來的官紳是破家毀業來朝鮮的,對‘革命軍’可心懷恨意。
如何清量平壤的土地,如何繪制地圖,如何分配官員,如何如何如何……總之喬雪年每天都是一大堆事。他和一堆旅部的年輕參謀忙碌了一個月,沒日沒夜的干,才把平壤的局勢穩定下來——攤上周青峰這個甩手大掌柜,底下的人就得累著點。
目前好不容易有點空閑,喬雪年又得為自己的情事頭疼。他手里的情書來自金州,是近衛隊女兵頭領柴潔寫來的。信里字跡歪歪扭扭,錯別字一大堆,說的話也沒頭沒腦,乍一看就是些問候的言語。
可這封信本身就夠驚世駭俗了。
最近‘革命軍’開始對外頒布自己擬定了一些法律,頭一批就有《婚姻法》。周青峰批準的這部法律很特別,婚姻形式分三種——夫妻平等的,丈夫為主導的,妻子為主導的。這其中涉及財產,子女以及納妾之類的權力。
這部法律最近引發軒然大波,坊間議論紛紛甚至超過了和卓正在攻略山東的消息。因為這部法律明確表示,如果結婚時為妻子主導,妻子不但掌握家庭財權,還能像男人一樣納妾。這等于把‘入贅’這事挑明并且深入拓展了。
法律還規定嫡庶子權力平等,可私生子沒有任何權力。周青峰等于是把很多過去理不清的百姓家務事給加以明確,并且對納妾數量做了規定,以地位高下來區分。
喬雪年因為已經滿十八歲了,看了報紙上的議論后也有些想結婚成家。可最近他卻遭遇情場失意,原本一直跟他有點小曖昧的桑秀兒跑去給教育部長尹虎當生活秘書。外人都知道這生活秘書其實就是‘小妾’。只是女方年歲還不到十八,不能正式成婚而已。
這消息來的太突然,喬雪年因此大受打擊。他知道自己壓根沒得跟人家部長高官相爭,只能跑去買醉大哭了一場。結果……陪他喝酒的幾個同僚把這事傳揚了出去。
沒幾天后,同為近衛隊老干部的柴潔突然找過來,直接問喬雪年愿不愿意跟她好,過幾年以平等身份結婚?
喬雪年被整的當場發蒙。柴潔也是鼓起勇氣來的,說了幾句話后就紅著臉跑了。這妹子也才十六,她把喬雪年的發蒙當做默認同意,至此隔三岔五的讓人給他帶個信,送點小禮物。
這些書信讓喬雪年好生為難。他跟柴潔并不熟,喜歡的也是如桑秀兒一類小家碧玉般的女孩子。而柴潔么……那可是跟著周青峰上過陣打過仗,說殺人就殺人的女將。只是人家女孩子滿腔情義主動求愛,喬雪年卻又覺著挺溫暖的,心里也不忍拒絕。
“喬參謀。”
一聲嬌喚打破了喬雪年的對如何回信的苦惱,辦公室外走進來一個年齡不大的清秀女子。這女子手捧一份卷宗輕輕放在喬雪年的桌上,低著頭,聲如蚊蚋般說道:“這是下個月木材砍伐計劃表,用多少人,配多少工具,分配幾個伐木場,貨運路線,車輛配給都一一算好了。”
做事要有計劃,這是周青峰對自己手下的一貫要求。雖然他自己從來沒啥計劃。喬雪年給傀儡政府培訓人員,也是一再強調各種計劃。
由于周青峰對于女人當官毫無忌諱,甚至加以鼓勵,所以王一寧的政府內部出現了大量女公務員——山東文教昌盛,官紳家的女子大多也讀書識字。被押到朝鮮來的官紳家屬中不少女子為了生存也出來擔任職位。眼前這個便是。
女子送來的計劃表是給喬雪年的備忘錄,畢竟‘革命軍’現在是朝鮮的太上皇,任何情況都要掌握。喬雪年拿到這些報表也是大松一口氣,之前這些事都是他自己來做,現在總算有人分擔。
“多謝馬姑娘了。”喬雪年道謝后,就發現這女子站著不動,“還有什么事嗎?”
“喬參謀今晚可有空?家父在居所備下薄酒,想請喬參謀敘一敘。”女子臉色緋紅,瞬間滾燙。“家父膝下只有小女子一人,到了朝鮮頗為孤零……”
女子語氣嬌弱,很是令人憐惜。可喬雪年卻斷然拒絕,“我‘革命軍’干部不受宴請,背地里不拉關系。馬姑娘,回去還請告訴令父,這等規矩是不可違背的。大帥對官員私下結交非常警惕,一旦發現都是嚴懲。安全部的人不是吃干飯的,他們盯的可緊了。”
聽到周青峰的名號,女子的臉蛋瞬間慘白。她慌亂的擺手道:“不,不是什么拉關系。家父對自己過往劣性已有悔過,絕不敢違抗大帥的規矩。我們只是,只是……”
女子說的眼眶濕潤,幾乎垂淚。
喬雪年又和顏笑道:“你們從山東來,肯定是擔驚受怕。可你們也無需太過憂心,大帥把你們弄到朝鮮來就不是要懲罰你們,更不是要殺你們。只要你們遵紀守法,多多了解我‘革命軍’的組織理念,就會發現大帥這人其實挺好打交道的。”
“我們,我們……一貫遵紀守法,不敢造次。”女子眼神幽怨,心里暗想:“這呆子,我哪里是要跟他說這個?”她看喬雪年并沒明白自己的意思,只能低嘆一聲,轉身離去了。
等這女子一走,喬雪年心想:“哎……我又安撫了一次山東官紳的驚慌不安。這些人最近也真是的,老是跑來找我聊天。他們不是半路偶遇,就是主動邀請。哼……我喬雪年忠于大帥,日夜聆聽革命教誨,豈是那么好拉攏腐蝕的?”
喬雪年為自己的斗爭警惕性倍感自豪。他抓起女子送來的計劃書翻了翻,立馬又眉頭緊皺,“這些新手真是馬虎,如此多低級錯誤竟然都看不見。我一眼就瞧出好個地方數據不對。要是按這個計劃搞下去,工作非要亂套不可。”
喬雪年只能走出辦公室,要去找剛剛的女子把計劃書重做。不過等他從房間內出來,迎面又有個年輕的姑娘緊緊盯著他。
“喬參謀。”
這年輕姑娘膽子大些,聲音都洪亮。不過她的漢話說的語調怪怪,一聽就是朝鮮土著。傀儡政府里人員復雜,只要有才就能上崗。所以不但大量來自山東的官紳加入其中,平壤城本身的朝鮮官吏也想辦法擠進來謀個職位。眼前這女子應該也是剛剛招募的公務員。
“你好。”喬雪年跟周青峰時間長了,都已經習慣用現代漢語跟人打招呼。他不認識這年輕姑娘,卻也看得出對方頗為漂亮。“有什么事?”
“我是金景瑞部長的女兒,也在政府任職。今天過來……”年輕姑娘說一半就要行禮。喬雪年卻語氣生硬的打斷道:“替我謝謝金部長的好意,可我不接受宴請,不接受饋贈。若有什么請托,可以直接打報告上來,走正規流程。這對我們大家都有好處。”
這段話說的又快又穩,年輕的朝鮮姑娘差點沒被喬雪年噎死。可人家似乎早打聽過這年輕人的脾氣性格,更清楚他的身份。姑娘稍稍停頓后繼續鞠躬說道:“喬參謀誤會了,我是在治安軍任職后勤,感受到我治安軍將士熊熊戰心,特來向大帥請戰的。”
“請戰?”喬雪年倒是有些意外了。
金姑娘畢恭畢敬說道:“據聞喬參謀擅長策劃戰局,是我等的前輩。我一來想向喬前輩請教,二來真的為了請戰。我治安軍數萬人,都急切想要向大帥展現忠心。只要大帥一聲令下,無需近衛隊指導,我們就能直接殺到漢城去,剿滅李琿這個奪權篡位的逆賊。”
金姑娘說的咬牙切齒,仿佛真的跟南面的同胞有仇。在過去的一個月里,平壤的朝鮮人已經實打實的看到了‘革命軍’展現出來的強大勢力——近衛隊能打,無非是令人感到恐懼。可上百船次的運輸船不斷運來巨量的物資,這份能力才是真的令人信服。
‘革命軍’要木材,朝鮮人還以為要自己帶著斧頭去山里砍樹。結果運輸船只用幾天時間就送來了大量的鋼鋸,斧頭,乃至馬匹和貨運馬車。
周青峰要利用大同江的水力建設木材加工廠,于是就有專業的人員趕來指導建設。他想用平壤的褐煤資源建立木材干燥窯,立馬就招募幾千朝鮮民工開始制造耐火磚。要錢有錢,要技術有技術,要管理有管理,這些過去想都不敢想的東西眨眼間全有了。
周青峰嫌棄現在的騎炮性能差,隨手就丟給治安軍。可隨著朝鮮炮手的不斷培訓,人家把這東西當做鎮國之寶。近衛隊正在淘汰火繩槍換燧發槍,朝鮮火銃手就發現‘革命軍’的火繩槍比自家的更輕,打得更準,威力更大。
朝鮮的農夫一個個衣不擇體,窮困無食,可人數眾多。‘革命軍’覺著人力資源寶貴,二話不說就運來一船又一船的糧食。一次就是幾百噸,都夠上萬人吃一個月。運來的布匹和成衣,立馬讓朝鮮治安軍的從外到內都煥然一新。
無數朝鮮人吃著米飯面條而掉眼淚,賭咒發誓要效忠于大帥。因為這等精糧千百年來是上等貴人才可以吃的,下等人辛辛苦苦種出糧食卻只配吃糠。朝鮮民工在近衛隊軍官的指揮下完成他們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工作,這讓恥于跟下等人接觸的朝鮮官紳極其震撼。
這完全是文化上,制度上,生產能力上的碾壓。‘革命軍’擁有點石成金的能力,周大帥手指縫里漏點東西,就足以讓朝鮮改天換地。他一張口就要貸款五千萬銀元,于是第一批銀元立馬到位。光這個數字,很多人就已經沒辦法再用手指頭數出來了。
現在朝鮮人看周青峰簡直就好像看神人一樣。他們迫切的想要干點什么,以便更好的抱緊這條金大腿。搞建設這事,他們完全沒有發言權,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打仗了。這位金姑娘說要來請戰,倒不是說假話,而是真的巴不得立馬將南面的朝鮮李氏王朝覆滅了。
現在看朝鮮國王李琿最不順眼的就是北面這些帶路黨了,簡直就是恨之入骨,覺著李琿不死,大帥就不會完全信任朝鮮人。他們不少人都在謀劃,恨不能將自己的舊主扒皮抽筋,以表示自己的忠誠。
而這位金姑娘則還想更進一步,她極其誠懇地問道:“喬前輩晚上可有空,金姬想來向前輩學習參謀之術。我也希望能照顧前輩起居,讓前輩在平壤住的更好些。”
“若是學習倒是可以,不過我不需要你照顧起居,我自己完全可以照顧自己。”喬雪年擺擺手,他覺著這事還是要匯報大帥一聲,可以開個學習班什么的。不等他沉思,卻忽然聽到城外傳來一陣陣示警的嗩吶聲。他當即一驚地喊道:“不對頭,好像有敵襲。”
說完,喬雪年唰的一下就朝外跑,要去聯絡軍隊。金姑娘就被晾在原地,好半天才恨恨的跺腳罵道:“這個歐巴怎么就聽不懂我的話?我都說愿意照顧他起居了,他竟然說自己能照顧自己?難道非要我說愿意跟他睡不成?”